211.痛不欲生
按照韩静雪给我的地址,要先乘飞机到伦敦,再转机,然后搭上两天两夜的火车才去到那个小乡镇。那是一家很大的疗养院,韩静雪只给我地址,并没有告诉我该在哪幢楼哪个房间。不过没关系,既然都已经找到了这里,总能问到的。
可我忽略了这家疗养院的隐密性,在我提供“周瑜”的名字没查到信息后,工作人员就对我起了警惕心,不肯再为我调动客户的档案去查了。
我只能盲目地在院内寻找,但连续找了三天也没找到人。
是先被我发现了周亮,然后尾随他才找到的。那是在疗养院的一个角落里,隔着微远的距离我看见了周瑜,当时他坐在轮椅里,身边坐着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
两个人说话时眉眼中都含着笑意,姿态亲腻。
我看了好一会才抬步朝那边而走,却被一道身影挡住,是周亮。
周亮一脸阴婺地看着我质问:“你怎么来了?”
“我想见他。”我直接陈述自己所行的目的。
“见他?”周亮嘲弄而笑,“贾如,你是觉得你还害老三不够吗?”
心头顿了顿,同样的话周念也对我说过,既然来找人,也早有意料到周家人对我的态度。所以我默了片刻后说:“如果周公瑾真的因为我而有什么不好了,那么我一定会照顾他一辈子。但是周亮,当时你是在现场的,你亲眼目睹了他最后的情形,别人都会阻止,难道连你也要阻止我跟他在一起吗?”
周家之中,数周亮脾性最捉摸不定,可他也是唯一肯站在我这边的人。
然而此时周亮却依旧不肯让步,难得见他脸上面无表情,他说:“贾如,你回去吧,老三不会见你的。”
我说:“如果这是周公瑾的意思,那就让他来与我说。”
“周公瑾?”周亮讽凉而笑,“你口中的周公瑾已经为了救你被车撞死了,活下来的这个叫周瑜,你死了这心吧,这世上再没有周公瑾这个人。”
我不懂他的意思,眼中浮上疑惑,周公瑾与周瑜不就是同一个人吗?
“你是想说他失忆那件事?但是最后他昏迷时不是已经记起我了?”就算没记起来也不要紧,他依然是我的周公瑾。
周亮的眼中突然露出痛色来:“贾如,我妈死了。”
我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我妈那次倒下后就没再起得来,哪怕我跟老大竭尽全力将她带回美国医治也没有用。她临终前拉着老头子的手,说了一个我们全家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什么秘密?”隐约感觉这个秘密与周瑜有关。
“我们一直以为小姨是疯了,其实并不是。小姨是患的一种病,那病我们的外公也有,就是到了一定年龄会神智错乱。小姨在受了刺激回来后,这病就起来了,外婆怕小姨神志不清走失了便将她关了起来。本来太后以为这病算是过去了,可没料老三上次失忆便是前兆,所以太后强烈要求带老三回美国看脑科医生,她不想老三再像当年的小姨一般从此疯疯癫癫。哪料没等到去美国老三便又出事了,他这次脑袋受了重创,彻彻底底的一个人都不记得了,我们试图让他回忆,可他一接触到曾经熟悉的东西就头痛欲裂,连我跟老大都难靠近他。”
我钝钝地听着,想不去相信,可是周亮不可能拿他母亲的生死来骗我。
张了张口,却连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周亮见状又道:“贾如,你跟老三之间隔了我妈的命,他记起来了便生不如死,他记不起来,便将你彻彻底底忘记。你是要他记起来还是记不起来?”
我……不知道。
心心念念只想找到他,不管他是什么状况,哪怕残疾了我都有考虑过,唯独没考虑过眼前这种情形。原本他就算失忆了也不要紧,甚至可以不用他想起我,就让我带他回国,从此陪着他不离不弃。
可现在不单是失忆这么简单,等于说是他的生理机能在排斥将过去记起来,以致于至亲的人都不能靠近。我问周亮,这种情形他要如何与周瑜沟通?
周亮苦笑着指了指那边的女人,“看见她没?她是唯一能被老三同意靠近的人,也只能通过她得知他的需求了。不过现在的老三又何来需求?他就像垂垂等死的老人。”
“你胡说!”我怒声呵斥,不愿听人如此说他。
周亮却道:“你可以不信我,看你走过去时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当真走过去了,哪怕周亮说到如此我依然不信。
可当我越走越近时,脚下却不禁慢了下来,我居然在害怕。周瑜身边的那个女人先看见了我,她站起身来,或许是周亮在我身后打了手势,只见她低头与周瑜说了句什么便走开了。
来到周瑜背后几米远处,我看着他坐在轮椅里的背影好久才轻唤出声:“周公瑾。”
他没有动,我走近了两步又再扬高声唤了一次,终于他闻声回转头来,目光落在我脸上时问:“你叫我什么?”
周公瑾——
我看见他那眉宇越蹙越紧,脸上的表情一寸寸变成了痛苦,再后来便双手抱住了头埋进膝盖中。见他如此本该立即冲上前去的,可我的双脚犹如被钉在了原地,一步都挪不动。
直到他痛得滚在了地上,刚才走开的女人急匆匆地跑回来,焦声而喊:“Zhou,没事了,你快别想了。”但听这时周瑜错乱模糊的语声传来:“你是谁?”
心尖犹如破开了一道口,血在汩汩而流。
手掌背后血红的眼,直直地盯着我,一遍遍地嘶吼而问。
我慢慢退步,一点一点拉远与他的距离,眼睛模糊了视线,也不想抬手擦去眼泪。因为我怕看清了他痛苦无依的样子!
周亮没有说错,痛不欲生。
周瑜在听见我唤他“周公瑾”,在看见我时痛不欲生。
而我看他滚在地上如此痛苦时,也痛不欲生。
身后传来周亮的询声:“现在你相信了吗?我、老大、老爷子,几曾敢靠近他?而且你一定不知道他每次这样发作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形同一个油尽灯枯的老人,奄奄一息躺上至少一个礼拜。”
“不要再说了!”我喝断了周亮,背转过身不再去看那边让我心头撕扯的一幕,用衣袖擦干眼泪了后道:“我今天就会离开,从此再也不会踏上英国这片土,你满意了吗?”
周亮咧了咧嘴,“满意。”
越过他,我大步而走,只听见周亮的话飘散在风中——
贾如,从此天涯,互不相见。
故事到此处便也到尾声了,我当天就离开了小镇,辗转坐车到大城市准备回国时却病倒了。足足躺了半个月,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离开英国的时候我满身落魄无依。
老妈看我独自回来想问又不敢问,后来便也大约知道是什么情形了。
棠晋听完后没有立即作出评论,依旧是将一杯茶推到我面前。我笑了笑,端起茶杯一口将之饮尽,棠晋挑了下眉,浅声问:“你如今说起当初,为何能这般平静?”
“心里头平静,自是不会再有情绪波动了。”
“你当真对他死了心,不再期待?”
我摇头,坦言而道:“如果不期待,就也不会有巴山夜雨这家店了。只不过这种期待只是一种心头执念,没想过会实现,而当真的等来时,却发现不是君归来。”
“你觉得Zhou不是你要等的那人?”
我用指尖摩挲杯子上的纹路,轻声说:“我等的人只叫周公瑾。”
突听身后传来乒乓碎响,我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但身后是被一堵墙隔着,想必是隔壁的客人或服务员不小心砸了杯盘吧。
棠晋在短时间内很快理出了头绪:“现在有两个疑点,一是依照你所言Zhou应该将你完全忘记了,为何他会回国来对你设局?二是他就算夺走了你的店,也不足以成为力证让法庭将抚养权宣判给他,是他还握有什么把柄不成?”
既然连过往都告诉了他,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将之前周瑜与我摊牌时所言逐字逐句地告诉了棠晋。然后分析:“从表面来看,他至少在这几年里记起了许多事,不再对他家人排斥,知道他母亲因何而死,甚至知道我是什么人。只是……”
“只是缺少了对你的情?”棠晋接过我没说出口的话。
我默然以对。
一个失忆的人,可以用恢复记忆来说。但周瑜不是失忆,而是得病。那次他带我去见他小姨,我还暗中得意地以为自己看穿了他小姨,认为她是装疯的。事实上过去的她未必就忘了,但能记住的也会因神智而错乱。
周瑜目前不像是神智错乱,而是对我有恨。
他知道他甘愿为我而死,而我却将他弃而不顾;他也知道他母亲在那次事件中死去,并且归咎于我。所以他像个修罗战士一样的回来,展开天罗地网对我报仇,他一切命中,知道我最在乎的不是巴山夜雨的店,而是米粒。
什么是我最重要的,他就要夺走什么。
诚如棠晋所言,周瑜或许早就记起了大部分以前的事,唯独忘记了对我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