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刀影

  大雪一连下了两天两夜。
  细密的风雪就如同一个多情的女子,眷恋着雄伟的武王城,久久不愿离去。
  武王城西,秀美壮阔的平波湖。
  湖水隐泛青光,湖面荡着一圈圈的涟漪,连绵不断的四散而开,漫天的风雪呼啸而下,天气冷的刺骨,湖面却轻柔如初,始终未曾被冻结。
  雪花融入水中,盈盈而动,化作最微小的水气。
  湖心正中,一舟横波。
  舟身不长,一共三米的长度,两端细长高敲,宽度仅供一人能够勉强侧身。
  舟头处坐了一个身穿白袍的青年男子,手中握了一杆青玉制成的鱼竿,潇潇洒洒的雪花落在他的身上,却象钻入一个无底的洞一般,诡异的消失不见,不留一丝痕迹。
  风雪中,男子的衣袍下角,一条长牙舞爪的四趾金龙纹迹正闪闪发光。
  男子垂直而钓,目光悠然,秀雅的象是一处子。
  舟尾处,则半躺了一个身穿灰袍的粗犷汉子,大雪天里,他敞着胸襟,一头青色的长发披肩,眼色锐利如刀,有刺穿山河丘壑的气魄,左臂懒洋洋的支在舟身上,右手握着一个硕大的紫玉酒壶,一口一口的往嘴里灌着。
  酒水合着雪花顺着赤裸、胸膛蜿蜒而下,他却毫不在乎,似乎眼前的天不是严寒的十二月,而是炎热无比的夏季。
  汉子酒量极大,不一会儿,酒壶就见了底,他皱了下眉头,打了个酒嗝:“楚轻侯,你小子还要钓到什么时候,我都等了快两个时辰了,你诚心想饿死我啊。”
  白袍男子却笑:“我钓鱼向来都是愿者上钩,从不勉强,是你自己非要跟着我上船的,怎么能怪我。”
  青发汉子两眼一翻,撇了撇嘴:“愿者上钩,这不是扯淡么,你白衣侯好歹也是皇亲国戚,不想请老子吃饭就明说。”
  楚轻侯轻笑了一声:“我是皇亲国戚不假,但也没义务让你断九幽蹭饭啊,武道联盟正右使,天下武力排名第十五的人物,入选下一届蚩尤碑的风头人物,你居然好意思来我这里混饭吃。”
  “手风不顺,我也没办法。”断九幽一脸愤恨:“我在武王城一把连输了十万两,娘的,楚轻侯,你别告诉我那赌馆不是你开的。”
  “难怪,昨天听掌柜说昨天有头上好的肥羊,原来就是你啊。”楚轻侯端坐不动,眼中却满是笑意,“银子我回头说一下,让手下给你送去。”
  断九幽却摆了摆手:“不必了,老子其他不行,就是赌品好,你真要谢我,不如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楚轻侯手中的鱼竿微微一动,似乎有鱼咬钩。
  “落日宗的那个小子,我家老头子看上了,希望你和陈胖子说一声,让他别再派人骚扰那个小家伙。”断九幽的眼神忽的深远,锐利的光如刀一般射出。
  一霎那,整个湖面忽的无端刮起一股大风,舟身剧烈摇晃了起来。
  楚轻侯的衣衫给吹的猎猎作响,手中的鱼竿顿时一荡,他皱了下眉头,淡淡的说:“鱼都给你吓跑了。”
  断九幽耸了耸肩,长身而起:“既然鱼没了,老子就不等了,改日再吃你做的水煮鱼吧。”
  他一个翻身,象是根芦苇般浮在水面,仿佛脚下站立的不是水波,而是一面晶莹的镜子。
  “我走了,楚侯爷,你得当心哦。”
  断九幽促狭的一笑,背后忽的浮现出一对足有五米长短的红色光翼,轰然而起,如同箭一般直飞天际。
  红色的残影一掠而过,而湖面却如同给投下了万钧巨石一般,掀起浩荡的风浪,水浪人立而起,足有两米高下,忽烈烈的朝着轻舟当头扑下。
  眼看就是舟覆人落水的结局,楚轻侯却轻声叹了口气。
  一个黑色的影子立时从船下无声的浮出,双臂一撑,滔天的水浪立时立时冻成冰墙。
  楚轻侯从头到尾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只是将手中的鱼竿放下,重新装好诱饵,旁若无人的问:“‘金步摇’的陈老板这次一共赚了多少。”
  黑色的人影仿佛一团模糊的光雾,看不清头脸,只是沙哑着说:“陈老板这次没赚多少,除了付给我们一半的金子外,听说他还亏空了至少二十万两银子。”
  “难得这个老狐狸也有亏本的时候。”楚轻侯秀雅的一笑,柔美的如同女子,他将鱼竿又擦了擦,才说:“传我的话,另外那两万两金子不要了,让他别再对付那个落日宗的小子了。”
  “是。”黑影沉声应道,正欲钻回水中,楚轻侯又咳嗽了一声,他立时又停住了身形。
  “八强赛,落日宗的小子对上了谁?”
  黑影沉吟了一会儿,“好像是‘狂刀门’的零。”
  “零?”楚轻侯眉头一动,打了个响指:“对上了那个小疯子,看来活不长了,你替我押一万两零胜吧。”
  “是!”
  黑影机械的回答,接着如同一层蕴开的水气,散落于湖中,消失不见。
  他消失之时,被冻成的冰墙的水浪也如同被消融的蜡烛般,水流一层层的往下剥落。
  而楚轻侯只是将手中的青玉竹竿再一次的抛出,依旧笔直的垂钓,眼睛眯起,慵懒而又华贵。
  “一个要死的小子,何必要费这么大的心思了……”
  鱼钩如水,荡起一层层涟漪。
  …………………………
  紫竹驿馆内,吴鹏威正对着窗外的雪色作画。
  他握着画笔,如走龙蛇,快的象是一蓬光火。
  一旁的铁逐浪瞪大了眼睛,看了不到十秒,就捂住脸,呻吟着说:“我受不了,眼睛疼。”
  “早说让你不要看的么。”陈天一脸得意的笑,大手一伸:“二百两,拿来。”
  他二人之前打赌,要是铁逐浪能够盯着吴鹏威作画的笔半分钟,而且没有任何反应的话,陈天就给铁逐浪二百两银子,反之铁逐浪就给陈天二百两银子。
  “不给,我又没流泪。”铁逐浪捂着脸,死都不肯把手放下来,银子也赖皮不给。
  陈天顿时火了,一把揪住他的手,用出吃奶的力气,掰开了半只手,铁逐浪露出的左眼里正流着汪汪的泪水。
  “还说没流泪,你他妈要不要脸啊。”陈天冷着脸,左手就探入铁逐浪的怀里,想抢银票。
  铁逐浪顿时也顾不得哭的乌七八糟的脸,就和陈天扭打在一处,死活不肯掏钱。
  “好了,都别闹了,影响长老作画。”
  青木站在吴鹏威身后,双手拢在袖子里,微闭着眼。
  铁逐浪和陈天同时闭嘴,收住了手脚,对于这个已经达到千人斩境界的长老,他们二人向来是有很些畏惧的。
  而青木说完话,则又如同一个老僧入定般,纹丝不动的站在吴鹏威身后三步之处。
  他的脸上不再是枯黑之色,已经开始泛出淡淡的红润,肉也长出来一些,被吴鹏威修改过的“般若心决”极大的改善了他身体内部气机,如同老树重新焕发了青春。
  又过了片刻,吴鹏威终于将画做好,他微带着笑意,收住了笔。
  铁逐浪和陈天凑过来看,只见一张铺置了整整大半个桌子的白纸上只有漫天的枯叶和雪花,洋洋洒洒的,虽然看上去极为动人,但实在是有些怪异。
  “长老,你这画的什么?落叶和飞雪?”铁逐浪有些疑惑,他虽然是个老粗,但也知道作画的人总该画些花花草草,要么就是山河人物的,哪里有只画落叶和雪花的,这不是糟蹋时间么?
  陈天倒是另有看法,摸了摸下巴说:“长老,这画未必能卖上好价钱啊。”
  吴鹏威没有回答,转过身来问青木:“你觉得如何?”
  青木睁开眼,看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叹了一口气说:“我只看见无数的刀气。”
  吴鹏威淡然一笑,将画笔搁置于桌上。
  陈天和铁逐浪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再凝目看那画卷之时,忽的眼前就是一变,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刀光扑面而来,那枯叶化作了狂烈的火,那雪花却犹如轻盈的水流。
  一动一静,犹如两把锋锐的快刀,刹那间就挥舞出了数百下光影。
  二人只觉得心头一寒,似乎在这么一瞬,已经给砍成了七八十块,连挡的反应都来不及作出,正当他二人心中惊骇之时,眼前刀光一散,一切又恢复如常。
  桌子前的吴鹏威已经将画卷收起。
  “把画捆好了,送往‘金步摇’老板之处,就说权当我的赔罪,他要是问起,就告诉他这画叫做‘刀影’。”吴鹏威将画递了过去。
  陈天小心翼翼的接过,仿佛那不是一副画,而是一把刀。
  “长老,为啥送他,这画肯定值好多钱了,你一张画在武王城,现在都上六万两了。”铁逐浪不服,为啥人家追着屁股打,还要过去和人家赔礼。
  吴鹏威笑了笑,不置可否。
  一旁的陈天却抬手敲了铁逐浪一个爆栗,破口大骂:“你这头蠢猪,长老怕过谁来,长老不过是不想横生枝节,这‘刀影’之画,哼,一是赔礼,二是立志,告诉对方,再相逼就鱼死网破。”
  “去吧,别浪费时间了,早去早回。”吴鹏威挥了挥手,催促陈天早些离开。
  陈天将画放入竹筒内,钻进漫天的风雪之中。
  屋外雪势正浓,急匆匆赶回来的王恒和王七与陈天错身而过。
  二人进屋之前,先在走廊上抖落了身上的积雪,这才进来。
  “长老,刀给你买来了。”王恒呵了口暖气,双手搓了搓,将怀中的长条物事打开,露出了一把造型精致的带鞘长刀。
  吴鹏威将刀取过来,抽刀出鞘,只见一股寒光扑面而来。
  刀身狭长如秋水,明汪汪的,照的人眼光难以直视。
  “这是武王城内云荒墨家最好的刀,我和移家的商号掌柜墨迹了半天,最后抬出长老您的名字,人家才勉强同意八千两银子卖出的了,这还是亏了王七会还价,否则,一万两未必能拿的下来。”王恒在一旁解释着。
  王七却一个劲的假谦虚:“哪里哪里,全是长老的面子好使。”眼中却有藏不住的得意之色。
  “好刀。”吴鹏威赞了一声,目光下移,刀身的吞口处果然有云荒墨家的字样。
  王恒却不无担忧的看了吴鹏威手中的刀一眼,犹豫了片刻,才问:“长老,明天和零比试,你有信心么?他可是狂刀门有史以来最杰出的弟子,手中的刀意通妖,你和他比刀,只怕会有性命之危吧。”
  他说的断断续续,其实心里却想说,和人家玩刀的祖宗比刀,这不是找死么。
  王恒并非对吴鹏威没有信心,只是身为雁落十二宗门之一,他清楚的知道那个叫做“零”的刀术天才是如何的可怕。
  不同于之前身具武人风范的禅青雷和利北斗,零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天才疯子。
  他的骨子里充满了血腥和杀伐,世俗的道德观念对他毫无束缚,一刀既出,绝无回寰的余地。
  零就象是一个握刀的死神,但凡是年轻一代的武人,没有谁愿意和他对上。
  吴鹏威没有回话,只是弹指轻敲了一下刀身,刀身吃力,发出嗡的一声脆响,悠远绵长。
  明亮如秋水的刀刃倒影中,映出一双深邃静谧的眼,那里面藏着坚毅决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