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源水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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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峰奇道:“蚩尤?便是那妖神么?他已被太乙所杀,怎会突然现身?”
  苍鹰也无头绪,但眼前巨人威风凛凛,摄人心魄,正是苍鹰数千年前的模样。
  巨人身影晃过,已至三人面前,巨刃斩出,气劲似落星暴雷一般,三峰使出真武通天掌,真气盘旋,再使伏羲八卦阵,意欲反震剑qì
  ,但那巨人忽然失踪,又现身在后,这一剑便从后斩来。
  三峰吃了一惊,但立时便有应对,一招天琴云弦掌,轻托缓拂之下,已借力远去。
  归燕使出伏魔真气,追向蚩尤,蚩尤足踏虎步,巨剑直刺。归燕一闪,陡然变招,击向蚩尤脖颈。他身法奇速,犹胜过剑芒剑qì
  ,出手方位精巧,眼见便要击中,蚩尤身形虚幻,归燕这一掌便透体而过,毫无效力。蚩尤扫出巨刃,归燕抬肘一挡,眼冒金星,立时退开老远。
  蚩尤与三峰、归燕相斗,虽不过两招,但已破了两人引以为傲的功夫,苍鹰见情形不妙,上前夹攻,掌中白光闪耀,正是虎鹤双形的剑芒。蚩尤一拳击在地上,一阵巨响,尘嚣冲入云霄,霎时风云失色,苍鹰脚步一晃,这一剑自然落空。
  那巨人蓦地来到近处,巨剑圈转,苍鹰揣摩其心,料敌机先,直刺巨人破绽,但那巨人心思更为巧妙,身子隐入雾中。此时两股掌力汹涌而至,苍鹰只觉呼吸不畅,劲风扑面,只得使魔音气壁功夫。砰砰两声,气壁粉碎,苍鹰手臂酸麻,脚步踉跄,总算站稳。方才看清那袭来两人,正是三峰与归燕。他二人也神色困惑,不明所以。
  苍鹰心想:“这是奇门遁甲!”喊道:“后边!”
  一道剑qì
  无声无息而至,天上降下落雷,三峰、归燕始料未及,各被击中,口流血丝,施展轻功,急速退开。三人各站三处方位,将巨人围在正中。蚩尤昂首傲然而望,不发一语,他始终毫发无伤,而苍鹰、归燕、三峰各自吃了大亏,但转眼便已痊愈。
  巨人消停片刻,又出剑来攻,三峰使出伏羲八卦阵,布下生死八门,出生入死,一招“触景伤情”,掌力方位飘忽,不知所踪,不知往来。他料定这巨人定也通晓遁甲方术,故而虚实难辨,自己便用这若有若无的掌力,算定其行踪,定能得手。
  他所料不错,蚩尤躲闪不开,掌力果然及身。巨人身躯一震,三峰陡觉一股巨力反击过来,霎时胸口剧痛,躲闪在旁。巨人快如光影,眨眼追袭而来。
  苍鹰、归燕同时出手,抵住巨人,但剑芒黑影却不能伤他半分,反被他金刚不坏体功夫反击,各自深受其害。再斗数十招,三人险象环生,时时都有丧命之难。总算三人武功卓绝,勉强化解,虽偶有受伤,但痊愈也是极快。
  苍鹰心急起来,暗想:“为何这蚩尤并无灵知,武学却如此深湛?一招一式,条理明晰,却又变化多端。莫非此人已成了太乙傀儡了么?”他看不透这蚩尤灵识,便无法使出破魔弑神剑。
  他望向那空中白龙,忽然心中一动,传音说道:“那白龙叫做蜃,乃是太乙降服的异兽,咱们舍弃蚩尤,扰此巨兽。”
  三峰心思敏锐,不在苍鹰之下,自然早有怀疑,挪转方位,瞬间到了空中,站在白龙背上,那白龙发出龙吟,白光绽放,劲力震发,想将三峰甩落,但三峰袖袍一拂,挡开龙吼震荡,安然无恙。归燕趁势一脚飞踢,将这巨龙打的翻·云覆·雨,晕头转向,巨龙悲鸣一声,消失不见,那蚩尤自也逝去。
  三人苦战过后,各自运功调息,转眼尽复。但想起蚩尤身手,兀自心有余悸。归燕问道:“为何这蚩尤会现身此处?刚刚一场激战,只怕皇城尽毁,不剩活人了。”
  三峰心中不忍,长叹一声。苍鹰苦笑道:“不必多虑,咱们已不在凡世之中。那蚩尤似幻似真,虚实难辨,只怕咱们已被太乙送入幻世。”
  三峰、归燕惊讶至极,连忙张望,果然见到征兆,见天上昏暗,巨日变作眼球,瞪视大地。狂风化作舌头,席卷群山,送入一张大口。
  地上血雾恍恍,山影闪现,但归燕拂去雾气,却见千丈高山,连绵至天地之接,高山并非石砌石造,而是血肉脏器堆成,人手兽爪从中伸出,抓咬山中野兽野人,送入山体,以增其尺丈。
  又见山脚下有无数行人奔逃,躲避吞人之山,其人脖上仅有脑子,瞧来摇摇欲坠,脆弱无比,稍一摇晃,头颅便落地粉碎。无数血红的蝴蝶,大如飘云,洋洋无数,振翅而飞,不时从空中扑落,咬啮奔逃者。
  不知是庄生梦蝶,还是蝶梦庄生?
  三峰乃修道之人,信奉老庄学说,察觉不对,惊叹道:“这究竟是异世魔境,还是那太乙梦境?”
  苍鹰说道:“他吸纳蚩尤神通,转化虚实,梦已成真,如今皇城已堕入他梦中世道,若再过一月,中原西域,或也难幸免。”
  归燕问道:“咱们若找出太乙来,将他击杀,便能化解此厄了?”
  三峰道:“此人入门已久,武功深邃,精通太乙术数,绝非易与之辈。况且此处为他梦境,他隐匿起来,天上地下,无处不可藏身,寸步之移,可至万里,如何找得到他?”
  归燕道:“如此当真棘手,咱们身在其中,也无法破开梦境而出。”
  三峰道:“咱们不可凭蛮力闯出去,我当年与他相斗,中其幻灵掌力,精神恍惚,如强行清醒,反易受伤。唉,难,难。非得身在梦中,克制其法,让他自行散功。”
  归燕见苍鹰在旁,笑而不语,奇道:“兄长为何发笑?莫非有脱困之法么?”
  苍鹰说道:“你说三峰老弟为何总说他昔日相斗之事?这老小子当年险胜一招,得yì
  至极,便想你问他究竟,他好暗暗舒·爽一番。”
  三峰怒道:“咱们被困在此处,毫无头绪,皇城中死伤无数,你不快些想法子,反而歪曲我心,分我注意?你到底是哪一方的人?”
  苍鹰恭恭敬敬行礼道:“三峰老弟,你神功无dí
  ,太乙如何是你对手?不知当年你如何取胜?”
  三峰登时笑意大盛,目光自得,捋须笑道:“好说,好说”正要大肆吹嘘,朝归燕望去,见他眼神好似再说:“原来你当真是在炫耀。”
  三峰咳嗽一声,老脸生臊,兴致大减,老老实实的说道:“我当年被太乙迫入绝境,使出我自创绝学‘如梦似幻拳’,梦中假想太乙功夫,梦游起身,在现世与他相斗,他不堪其扰,只得将我放出。只是眼下情形却截然不同,咱们找不到太乙真身,也是枉然。”
  苍鹰沉吟须臾,蓦然间顿悟其妙,说道:“你二人替我护法,莫要让这世上异物妖魔扰我。”
  归燕问道:“兄长有取胜之法了?”
  苍鹰不答,传音说道:“我当任由其心魔钻入心中,以破魔弑神剑的功夫,反查知其真身所在。”
  三峰、归燕自担忧他安危,但两人皆听说破魔弑神剑之名,心怀希望,点了点头,齐声道:“兄长保重。”
  苍鹰心想:“此事皆因我而起,我便舍出性命,亦不足惜。”这梦境充斥太乙真仙之气,稍有松懈,便涌入心中,叫人魂飞魄散。三人先前始终以真气护体,如今苍鹰撤去守阵,心中迷糊,疯念丛生,很快便乱绪纷纷,迷失自我。
  他知dào
  自己疯了,但他曾无数次发疯,谁又能说得准这疯与不疯,哪个才是常态,哪个才是真理?
  他变得年幼弱小,回到七、八岁的年纪。
  他在营帐中穿梭,身边的辽国士兵,有如巨人,俯视着他,纷纷发笑。
  苍鹰很怯懦,恐惧如钻心的毒蛇般跟着他,仿佛他的影子。
  他是契丹人的俘虏,他见到他们折辱杀害了母亲。
  他并不憎恨这些强盗,而憎恨自己弱小。他畏惧这些强横的恶人,他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会被奴役、虐待。
  恐惧,是恐惧,并非憎恨、愤nù。一切的根源,在于恐惧。
  他畏惧这些士兵,正如他畏惧着蚩尤之魄。
  那一天,众将士被敌人围困,吃了败仗,守备放松,小苍鹰找个空子,钻了出去。他跑上山坡,鲜花盛开,阳光温煦,云彩柔和的点缀在蓝天之上。
  缤纷的蝴蝶陪伴着他。
  蝴蝶迷眼,他挥手驱散,却见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坐在他身边。
  苍鹰问道:“你好,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蝴蝶,你呢?”
  苍鹰很是懊恼,闷闷不乐,但仍说道:“我叫苍蝇,名字可比你差远啦。”
  少年笑道:“你知dào
  么?蝴蝶与苍蝇还是宝宝的时候,长得有些相似,一个是蚕,一个是蛆。等它们长大之后,便都会飞了。”
  苍鹰喜道:“真的?你不骗我?”
  少年不答,反问道:“你从哪儿来?”
  苍鹰指了指远方的军营,说道:“那些契丹武士那里,好生凶恶,我不敢回去。”
  少年低头许久,苦笑道:“你可要去我那儿瞧瞧?”
  苍鹰高声叫好,少年拉住苍鹰手掌,蹑手蹑脚,不发声响,朝山下走去。
  四周阴森起来,有血腥的气味儿。
  两人走入妖魔的巢穴,见漫山遍野的尸山血海,无数狰狞可怖的妖魔躺在各处,张开血盆大口,呼呼大睡。
  在远处某个不知方位的洞穴中,传来凡人的惨叫声。
  苍鹰心砰砰直跳,腿脚发软,一转眼,却见少年不知去向。苍鹰大吃一惊,一脚踩失,踏中一长脖巨怪的掌心,那巨怪咆哮一声,双目血红,扑向苍鹰。
  苍鹰发了疯似的逃跑,钻入地洞,跳入河流,攀下深渊,挖开泥土,罩住身子。
  他跑的越远,妖魔越多,越是凶残。
  终于,他凿开一个狗洞,钻了进去,巨怪体型庞大,找不到这儿来。
  他见到那失踪的少年靠着石壁,瑟瑟发抖。
  苍鹰斥道:“你怎地抛下我不管了?你可知我多么害pà
  么?”
  少年尖叫起来,泪如雨下,苍鹰自知失言,忙上去搂住少年,说道:“不怕,不怕,我也算见过世面的人。这些妖魔,未必比那些契丹人更坏更凶了。妖魔只是吃人,可不折磨人。”
  少年不停说道:“我害pà
  我害pà
  苍蝇,我害pà
  这世道。”
  苍鹰问道:“所以你逃到这儿来了?”
  少年哭道:“我一直是个胆小的人,我从小便被妖魔捉住,时时刻刻,性命堪忧。我患了疯病,我害pà
  它们,但但却得装得硬气。我我想要逃开这世界,藏入一个谁都找不到我的地方。我我还想大伙儿都和我一般,一起害pà
  受罪,那我便好过了许多。”
  苍鹰“嗯”了一声,静静听着。
  少年又道:“我苦练功夫,学了许多奇怪法门,我不再害pà
  它们了,反而想吃它们的脑子。仿佛只要尝到美味,我便似喝醉了一般惧意全无。但后来后来我发觉这掩耳盗铃的法子不好用了,恐惧压了过来,脑子顿时乏味。我我便想其他法子,我我要躲起来,躲起来,躲到妖魔鬼怪瞧不见我的地方,让旁人代我受苦便便如你一般。”
  苍鹰问道:“你既然如此厉害,为什么还会害pà
  呢?”
  少年急道:“我不厉害,我我脆弱的紧,稍稍一碰,脑子便跌出脑袋,摔成肉酱。我吓得丢了魂,我一直都是这样。有时我欺骗自己,欺骗他人,但我实则一直胆怯的很。”
  苍鹰抱紧少年,在他耳边说道:“你知dào
  吗?太乙。我一直和你一般,满心的愤nù
  与疯狂,我也是个怯懦胆小的人,与你相比,只怕不遑多让。
  最开始的时候,我害pà
  我的兄弟,一个厉害无比的妖魔。
  后来,我转世为人,又害pà
  身边如·狼似·虎的士兵。
  之后,我长大成人,我害pà
  被我深爱之人拒绝,始终开不了口,变得越来越孤僻
  我不断轮回转世,承shòu着畏惧与怯懦,像个变化无常的疯子。但纵然我生性改变,在心灵深处,那恐惧阴魂不散的跟着我,想要索我的命,所以我不停的开动脑筋。
  我们都在找法子,对付令咱们害pà
  的事物。
  你有想法,我也有我的。
  如今我终于找到你了,和我一样胆小的小疯子。我不能容你再躲了,太乙,你的胆小害死了许多人。
  你愿意让我终结这场噩梦吗?”
  太乙抬起稚嫩的小脸,他问道:“这是一场噩梦么?那那我醒来之后,又会怎样?”
  苍鹰说道:“你会去一个安宁祥和的地方,忘却恐惧,享尽亲情友谊之乐。你一直在做不好的梦,早该回神了。”
  他手中现出一柄匕首,足以弑神的匕首,他以最快最轻柔的手法,刺入太乙心窝,不让他感受半点疼痛。
  太乙低呼一声,脑袋耷拉在苍鹰肩上,神色祥和可爱,如入睡梦。
  于是梦境散去,常世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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