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一章 是魄来归 怪
林嗣墨依旧未醒,夏若视线辗转于他容颜之上,昔日言笑晏晏的清俊皇子如今似换了模样,温文雍容的君王沉睡也胜春水,柔意里无端多了杀伐戾气。
宫中一切如常,只需白术照旧侍药便是,夏若遂只带了夏力在侧,欲轻装简从,亲自去寻董氏。
那柄剑是林显季有意要赠与她,定不是寻常定情之物那般简单,其中或可转乾坤挪日月,端看林嗣墨重病之时仍惦记着与她指明,那也绝非等闲之剑。
而恰在她去林显季葬身之地欲寻之时,在此之前埋了林显季尸身的土里无骨骸,并还无端有了血水之相,她从前也从白术口中知晓过一些南疆毒物药粉,似是甫一沾血便将肌肤骨骼俱化为血水,董氏又恰是南疆之人,是脱不来太大干系的。
她立于残阳之下,帽檐上垂覆的薄纱影影缈缈,割裂了余晖似血浓,身形微躬进了马车,莺啼般宛转的声音低道,“前面就是桐影县?”>
外面夏力驱马而行,正与车窗只离一步之遥,他答道,“听得引路之人是如此说的,阿姊且放心,行踪尚秘,不会打草惊蛇。”
夏若纤指递了颗雪白药丸与他,“这是白术制成的解毒之药,说是对化解南疆毒物有奇效,你且服下,以防此行不测。”
他接过去凝神看向她,“阿姊可服过了?”
“你与阿姊唇齿相依,你若无事,我自然安好。”
他还欲再言,夏若定神朝他凉凉一瞥,话语严厉无可反驳,“你且记住,此行并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是为了如今卧床多时的陛下和这个岌岌可危的皇室与天下!”
夏力缩回手良久无言,抿了抿唇,仰头吞下了那粒雪白。
留了京郊畿的精兵于京中四处看守,朝臣稍有骚动妄议便即时被连根铲除,所谓肃威信清朝纲,以权惩处,也不过如此。
桐影县的县主早早地候在了府衙,见了那行人陆续走近了来,最前的反而是名美而不可方物的女子,心里暗自咋舌朝廷使臣竟是以女臣为先,果真是皇后权势覆手翻天,一力提拔女官,连至此南疆荒蛮之地都不忘先奉女子上前。
夏若并未言谈自己真实身份,想来桐影县离上京极远,县主从未入朝觐见过,只说自己是一介使臣,她仰首站着,等夏力上前叙清厉害。
竟是桐影县县主先打了官腔拱手道,“小官敝姓耳东陈,各位大人不如今日先下榻休整,小官只用知晓朝廷下派的指令,明日自然尽全绵薄之力来相助。”
夏若略多看了他几眼,只觉这人倒不似个普通人物,结交人物熟络且圆滑,精通处事为官之道,倒是敛了几分冷淡,不自觉轻笑道,“陈大人是个知情达理的人。”
他见她扬眉抿唇一笑,清冷之下却全是妍丽到极致的媚色,不觉有些看痴,那女官身边的武者倒似恼怒地低喝了道,“陈大人这是在看什么?”
前一句的赞赏尽数被这一声怒斥泼得杳无影踪,他忙屈膝跪下来,“小官只是瞧着这位大人面熟得很,之前在此处养过伤的一位公子的扇面儿,好似与大人的模样十成十地相似。”
夏若心里起了疑,却也装作漫不经心地以指尖掠了鬓间散发,“陈大人是县主,那位公子想必是陈大人亲戚或官友了?”
“大人说的也极有道理,”他不慌不忙道,“只是那位公子他身边还有名妇人一起同行,都是往南疆去的,桐影县与南疆相通,他又有京中杜将军的令牌,当时令小官不许声张,小官从未见过如此令高之贵族公子,故而印象极深。”
夏力的双拳蓦地捏紧,正要迈步上前再问个明白,夏若与他使了眼神,又笑了笑扶起他道,“陈大人好眼福,那位公子正是我家兄,他携京中一户权贵的小妾私逃,令家宅蒙羞,家父便向圣上请了旨,令我拿他回去的。”
陈县主会意一笑,“好办好办,大人的兄长不过是昨夜才离去,想必还未走远,大人尽可放心,定能圆满而归。”
夏若偏头一点,唇边皆是笑意,“承大人吉言了,此行若是收获颇丰,定回去奏请圣上与您机会平步青云。”
陈县主笑得眉眼俱没,拱手哈哈一笑,“有劳大人,有劳大人。”
夏若心中阴霾散了不少,也冲他点头微笑道,“那劳请陈大人多多出手相助了,有事在前不敢懈怠,便今日开始去追回他二人罢。”
陈县主也极会看颜色,立时便应下来,夏若随即用烟火令与田双河取得联系,一时间小小的桐影县县主府衙竟聚集了数百来人,田双河带领的暗卫队服色一致面容皆被面罩所掩,衣衫的肩袖处各刺有龙爪之纹样,将陈县主愣得目瞪口呆。
夏若转身将他一扶,“就等陈大人带路去追了。”
他呆立了半晌,忽然一个哆嗦便直直跪下来,“下官有眼无珠,未能认清皇后娘娘,下官实是昏了头,还望娘娘念在下官无甚恶意的份上千万海涵。”
他一长串的话倒是逗乐了夏力,“陈大人,你可知dào
,若这位不是皇后娘娘,你却认错了去,只怕给你十个脑袋也不够砍,诛九族也不为过。”
“不敢,下官不敢,虽从未有福能一睹娘娘凤颜,却是世人皆传娘娘有倾国之容色,胜似天界仙家,况娘娘带来的侍卫皆是龙纹衣饰,下官便是愚笨至极也该猜出了。”
陈县主一席话快快说完,气也是喘得厉害,额上冷汗竟是约好一般刷刷齐下,夏若冷下脸轻看了夏力一眼,夏力忙收起玩笑心思扶起他道,“还指着陈大人立功,到时候好论赏呢,这位确是皇后娘娘不错,要追拿的,却是叛党余孽,一时都耽误不得。”
她看了田双河一眼,招手令他前来,“可巧陈大人说有线索,你便暂时听由陈大人吩咐,务必追出本宫要寻之物!”
田双河与五十暗卫齐声跪下,衣袂带动于中庭回响有声,“谨遵皇后之令!”
夏若肃目去扫视待发的官兵暗卫,心终是落到了实处,既有了田双河的携带的暗卫,线索又是清晰明朗,这一次,定能马到成功。
她旋身去问身边的少年,“阿力,你可要与他们一同前往?”
“我定要护在阿姊身边。”夏力俨然是将军之势,剑眉星目朗朗面容,肃然之色也鼓舞她心中激荡不已。
她举目去看别处,低声道,“我自然是要与你们一齐行走的,这余孽,也早该由我亲自了结了。”
马车行动不便,夏若便也随他们一同骑马,陈县主指了一条幽僻小径,“当日我远远地见他二人似走了这条路,也不知顺着这道能否追赶得到。”
夏若先前在宫中抽空练过一段时间的马术,此时稳坐马背之上沉声问道,“他的伤可养好了?”
“似未完全痊愈,好似那妇人突然就急起来,说是要非走不可了,公子喉间有伤,一直不能大声说话,与那夫人争执不下,也只得依言连夜动身。”
“这道是通往南疆的?”夏若折了马鞭一下下击着马鞍,叩叩的轻响扰乱了几分心绪。
“下官也觉得奇怪不已,那妇人先前都说是往南疆治病去的,却走了这条道,”陈大人犹豫道,“这路是往北,去上京的。”
夏若听了竟是嗤地笑出声来,她笑了极久,拿手抹了眼角道,“这倒不奇怪了,她去上京,也是去治病救人的。”
董氏,我还料你当真是为了一己之私便不要亲子了,却还是按捺不住会回去啊。
她扬了马鞭,眉目中尽是狠辣,“搜遍天上地下,也要给本宫追回他们!”
官兵得令便似离弦之箭驾马出去,夏若唤夏力与自己跟在众人之后,倒也不急,“这二人,一个是女子,一个是男子,却身带有伤,”她挑唇一笑,“伤在喉间竟也被他侥幸活了过来,当真是命硬不过了。”
“那董氏为何与林显季一同,莫非林显季是董氏去救来的?”
夏若轻蔑一笑,“早先从林显季的话里便能听出他与董氏渊源不浅,林显季常年行走宫中,容貌标致还胜过女子三分,董氏于宫中便一直未能得宠,可谁知她是得不了宠,还是根本就不愿得宠呢?”
夏力听完不语,眉宇间皆是讶异之色,夏若继xù
笑,“可总之,董氏如今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了,她所剩不多的棋子,正在我手里握着呢。”
她眸中戾气星芒大盛,唇如嗜血般嫣红动人,“只等她落在我手里,我便让她好好尝尝眼见至亲于自己面前受苦之痛!”
董氏与林显季暗中勾结早已是意料之事,或是她渡他于危难,或是他将她解救出深宫囹圄,只可惜,那一剑穿喉,林显季,你竟然还未死。
夏若咬牙狠狠去想,直起身子仰首去看苍茫天穹,北方的云势翻卷变幻无常,正是云雨欲来之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