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爱恨情仇(下)

  雨更大了些。
  大‘妇’从雨伞下走出来,雨水淋在大‘妇’已成白霜的头发上,然后顺着两鬓爬满脸颊。
  “有人不想老爷能够安葬。”大‘妇’一直来到两行人中间抬着棺材的李冬天的面前,那双开始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并没有流‘露’出一丝愤怒情绪,语气平静的仿佛在诉说一件毫无紧要的事情。
  李冬天肩上扛着棺杠,在逐渐变大的雨水中,全身开始湿透,雨水顺着下颌开始一缕缕的流淌下去,但是李冬天的身躯依然‘挺’得笔直,看着来到面前的大‘妇’语气郑重的说:“兰姨,您放心,我保证七爷一定能够安葬!””
  大‘妇’点点头,然后无一丝多余的废话的转身,没有回到两列人群中,而是站在李冬天的前面,成了领棺人。
  两行黑雨伞重新开始前行,依然沉默。
  但是因为前方有了那如同黑‘色’汪洋的人‘潮’,这种沉默变得格外有力量起来。
  雨下的愈发急了,抬棺四人的脚步更加沉重。
  就在这更沉重的脚步里,一直不肯‘露’出丝毫悲伤情绪的周‘春’雨和周冬雪,却突然一个眼眶充盈起泪水,一个死死咬住嘴‘唇’。
  因为她们突然看到她们脚下的路上出现一行血脚印。
  毫无疑问这行血脚印是属于前方的李冬天的。
  充沛的雨水将李冬天满身伤口里的血水尽数冲了下来。
  周‘春’雨和周冬雪同时抬头,目光里李冬天的脊梁依然‘挺’得笔直。
  于是周冬雪和周‘春’雨对视了一眼,被肩上棺木压的开始有些弯曲的瘦弱脊背,同时‘挺’直起来。
  两行人最终来到那汪黑‘色’的人‘潮’前。
  大‘妇’和周立行相对而立。
  “你来做什么?”大‘妇’看着面前的周立行,语气冷漠。
  一直站在人‘潮’前面的周立行一直在等着大‘妇’这行人,此时看着大‘妇’,脸上带着无比温润的笑意说:“母亲,我是父亲的儿子,当然是来安葬父亲。”
  “我周家与你已经恩断义绝,你不要叫我母亲,我也没有你这样狼心狗肺的儿子,你没有资格来安葬老爷,现在请你让路。”大‘妇’的声音里满是决绝。
  周立行的笑容更加灿烂,说:“母亲你这说的话我不是很明白,但是你说资格,那我也就和你说说资格。”
  “我好歹是父亲养了接近二十年的儿子,父亲去世您不通知我一声也就罢了,现在就连父亲下葬您都没给我说一声,我好心带着这许多人来给父亲送行,你却告诉我没资格。我没资格,那谁有资格,是现在站在前面抬棺材这个不知道哪里蹦出来的小子么?他有什么资格?谁给他的资格?难道他是您的‘私’生子不成?”周立行说着话,突然一指大‘妇’身后的李冬天,最后是句诛心之言。
  大‘妇’猛然扬手,一巴掌打在周立行的脸上,怒道:“孽障。”
  大‘妇’这怒极的一巴掌很重,周立行的‘唇’角溢出鲜血,周立行伸出一只手沾了沾‘唇’角的血看了看,眼底的怨憎开始升腾说:“母亲这算是恼羞成怒么?父亲死了,您是不是还想着让你身后这个来路不明的家伙来掌着父亲留下来的家业?先不说我答应不答应,就是跟着父亲打天下的这群老人也不能答应,你们说是不是?”
  周立行突然回头,对着他身后黑压压的人群问了句。
  “是。”并不响亮显得有些沉闷,但是却很整齐一致。
  大‘妇’的一只手握成拳头,后面黑‘色’人‘潮’里的一声是比所有言辞都来的诛心。
  因为这黑‘色’人‘潮’里许多人大‘妇’都认识。
  许云澜、罗文清、铁头这一层站在最前面的人,都是跟着七爷多年的老人了。
  那么多年的风雨里,七爷对这许多人都有大恩。
  七爷活着的时候,这些人每年都要来周家说上许多感恩戴德的话,对大‘妇’也是尊敬的不行。
  但是七爷死了,这些人没有一个出现在灵堂里。
  树倒猢狲散,趋吉避凶是人之常情,所以将许多事情都看的通透的大‘妇’并没有多少怨怼。
  但是此刻这些人出现在这里,站在周立行的身后,就已经算是以怨报德。
  而他们又在周立行喷粪一样的话里,齐声回答了一个是字,这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了,什么情分,到头来都是狗屁。
  “老爷生前待你们不薄,你们这样对的起老爷,对得起曾经的恩情么?”大‘妇’指着身后的一群人,语气冰凉的说:“你们的心是红的么,还有一丁点的廉耻么?是不是觉得老爷死了我们周家的‘妇’人好欺?我可以当做没听过你们曾经感恩戴德的话,但是你们能当做从没说过么,难道都是狗放屁么?老爷生前有句话说的没错,有些人被别人当做狗,但是拼命的要活着像个人样,但是有些人被别人拿着当做人看,却拼命的像条狗一样的趴着摇尾乞怜。老爷说他用他的一生证明了他是前一种人,现在你们用行动证明了你们是后者,我替你们感到可悲,因为你们根本就没有骨头!”
  人‘潮’里许多人在大‘妇’的话里低下头去。
  但是在最前面的一层人,低头者寥寥。
  这最前面一层人都是跟着七爷‘摸’爬滚打时间最长的,一颗心早就在尘世里打磨的生硬,怎么可能会因为大‘妇’的几句话羞愧。
  站在周立行身后的铁头等人甚至和大‘妇’对视。
  他们没有出现在七爷的灵堂是因为祸福二字,而现在他们出现在七爷的墓地则是因为利益二字。
  七爷死了,不可能带给他们任何惠顾,但是周立行是活着的,并且许下了足够多的利益,那么该如何做就不言而喻。
  恩情?几斤几两重?几‘毛’几分钱?
  周立行转回头,挡住大‘妇’的视线,眼睛里的怨憎已经足够分明,他先前温润的笑容变成冷笑说:“他们当然知道廉耻,也知道恩德,我觉得他们比母亲您明白事理的多,他们跟着父亲那么多年,知道父亲事业的来之不易,所以不想看到父亲的家业败在您的手里,所以他们今天跟着我来了。”
  “他们对周家依然恭敬,因为他们是周家的人,而我也是周家的人,所以现在他们是我的人。”周立行眼里的怨憎开始向着深沉的恨转变,然后对着身后的一群人一挥手说:“来,让我父亲看到我们的恭敬,最后送父亲一程。”
  说话间,周立行侧身让过大‘妇’对着七爷那副棺材一鞠躬。
  周立行身后那黑压压的人‘潮’,同时弯腰鞠躬。
  这场景很震撼,说的上庄严肃穆。
  但是大‘妇’愤怒的开始颤抖。
  那黑伞下的两行人也愤怒的躁动。
  周‘春’雨和周冬雪也愤怒的目眦‘欲’裂,七爷的棺木都随着这愤怒开始摇晃。
  和七爷停灵时灵堂里的冷清相比,周立行带来的这肃穆人‘潮’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欺人太甚!
  周立行完全无视大‘妇’这一行人的愤怒,带着所有人三鞠躬。
  鞠完躬后,周立行看着愤怒到几乎无法自制的大‘妇’,对着后面人‘潮’一招手说:“小‘花’,你过来。”
  一个举着一把‘花’格子伞,穿着‘花’红柳绿和眼前场景格格不入的清丽‘女’子,随着周立行这一招手,缓缓来到他的身旁。
  “您不同意我和‘春’雨妹妹的婚事,我也不强求,现在我找到了更加喜爱的‘女’子,我要娶她,她过‘门’以后,就是将来周家的主母了,现在来先给母亲认认。”周立行指指来到他身边的苏小‘花’说。
  “周家主母?真是大言不惭。”大‘妇’强压着愤怒。
  “母亲您不认识她,但是想来父亲应该还是有些印象的,她就是当然和我一起乞讨的那个‘女’孩,那个父亲不肯带着的‘女’孩,说来我是应该感谢父亲的,如果不是父亲当年不肯带着她,我也未必会像现在这样爱她刻骨铭心。”周立行似乎没有听到大‘妇’的话,只是自顾自的说着:“母亲你看她这身‘花’红柳绿的衣衫好看吧,我特意给她挑的穿来给父亲看的,我得告诉父亲当年儿子立行做不到的事情,现在都能做到了,儿子彻底被父亲栽培成材了,他泉下有知就可以瞑目了。来,小‘花’,和我去给父亲磕个头,感谢父亲当年给了我们今天的姻缘。”
  说着,周立行牵着苏小‘花’的手,就要绕过大‘妇’向着七爷的棺材走去。
  大‘妇’横行一步挡在周立行的面前,周立行句句话里藏着‘阴’毒,如果真让他和苏小‘花’把这头磕下去,七爷就真的要死不瞑目了。
  看着挡在面前的大‘妇’,周立行眼中的戾气大起。
  “畜生有给七爷磕头的资格么!”就在这个时候,在所有人愤怒的难以抑制,依然保持目光澄澈的李冬天开口。
  他抬着棺柩步步向前,然后把大‘妇’护到侧后方。
  随着李冬天的开口,包括周立行在内,人‘潮’所有的目光就都汇聚到了李冬天这个抬棺人的身上。
  之前纵然是被周立行指着,汇聚在李冬天身上的目光并不多,因为李冬天并没有被七爷正式介绍给他手下的人,所以知道李冬天底细的人并不算太多。
  但是现在李冬天这样站出来,就再也不能被无视。
  在这么多的目光里,李冬天身后那一行血脚印也就纤毫毕现。
  “倒是有些血‘性’。”看着李冬天,人‘潮’最前一层和李冬天见过一次的罗文清轻叹一声。
  “可惜了。”许云澜接话。
  铁头唾口唾沫说:“一个傻‘逼’罢了。”
  三人言词不一,但是流‘露’的情绪都是一样的,大势所趋,今天眼前的这个李冬天,只会被周立行踩得体无全肤,今日曾经煌煌然的周家只能得到羞辱,世事轮回而已。
  “你说什么?”周立行死死看着李冬天。
  “我说你是畜生,你没资格跪拜七爷,你是个罪人。父丧无悲反喜是你的第一罪,辱其妻子是第二罪,‘欲’杀其子‘女’是第三罪。”李冬天平静说话,接着陡然转为狠戾说:“三罪合一,如你这般无情无义狼心狗肺之人,当死!”
  “不要血口喷人。当死?你吓唬我,你以为你是谁,一个穷途莽夫,傻‘逼’东西。”周立行大笑,现在他要把那天在灵堂李冬天带给他的羞辱都如数还回去,接着他点着李冬天的脑‘门’说:“还当死?你指望老天爷劈死我么?还是你有种杀了我?”
  “当然是我要你的命!”李冬天的语气恢复平静。
  周立行的笑声更大,笑的肆无忌惮。
  而李冬天也开始随着笑,不过笑容很清淡,眼神里竟然满是对一个死人的悲悯神‘色’。
  就在两人这诡异的对笑里,突然有一声短促但尖锐的“啊”
  在这声“啊”里,周立行突然拔枪,对着李冬天‘激’发。
  李冬天肩上绽放起一抹血‘花’。
  但是李冬天的笑容却是更加浓重。
  一柄细小但锋利的刀子出现在李冬天空着的一只手里。
  然后刀子划过周立行的脖颈。
  鲜血冲天而起。
  似乎连天上的雨水都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