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枪声

  随着李冬天这句话出口,屋内气氛一时间变得无比凝重。
  “这么急着我死?你心安理得么?”这样的气氛里,纳兰出尘的脸上突然漾起一抹笑意道。
  “我得踩着你上位,而且七爷说过你该死。”李冬天说。
  “谁不该死?我手上是染过血腥,直接或间接的做过许多不干净的事,但是这些事情不是为我自己做的,基本上都和你口中的七爷有关,为人鹰犬是没有选择余地的,指哪咬哪而已,每个上位者身上的肮脏事情比我只多不少。”纳兰出尘坐直了身体,语气里有种不平的气息弥漫。
  “我不是侠客,也肩负不起来除暴安良的责任,如果你非得论这个,我只能说你应该懂狡兔死走狗烹这个道理。”李冬天的神色不为所动。
  “我懂,我当然懂,但我不甘心!我给那么多人铺了登天的路,眼看着自己也能跟着跻身青云之上,但却在最后关头被人一脚踢下来,告诉我狗永远只能是狗!”纳兰出尘的眼神随着这一番话阴沉如水,语气逐渐疯狂的继续道:“他们踩着我的肩膀上去了,却突然不想带我玩了,还想着让我去地狱里代替所有人忏悔罪过,凭他妈什么?就凭他们出身比我好?就凭他们靠山比我硬?就凭他们人脉比我广?所以我所有的努力就都在顷刻间化为泡影,从被射出来那会就把一生都输了。去他妈的,我不服,所以我要把他们都拉下来给我陪葬,都是精卵结合物,凭什么我成了死狗他们还好端端的做人!”
  “有道理也没道理,时也命也。”李冬天说。
  他多少能理解纳兰出尘此刻的疯狂,一个没有家世背景的人,一直拼命的向上爬,肯定有许多屈辱不甘,但是一路走过来终于要等到云开雾散时,却是直接被人在心口给了一刀成了最大的替罪羊,而这样的原因很可能还是因为他背后没有硬实的依靠,世事何等操蛋。
  “上位不是那么好上的,好久没有见到生面孔了,就跟你聊聊我过往的故事,想听听么?”听着李冬天的话,纳兰出尘的语气就稍有和缓,话锋突然一转。
  李冬天就沉吟不语,显然在这栋别墅里呆的时间越长越不利,但是话语的主动权一直掌握在纳兰出尘口中,而且现在的纳兰出尘很明显的处在一种极度愤懑的情绪当中,李冬天怕猛然提到他的女儿,会激怒他以致他丧失理智,那样怕是达不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现在真有点进退失据。
  “你不用担心,现在我虽然处于被监控中,但是毕竟没有立案,所以我别墅里没什么大的响动,是不会有人突然冲进来的。”李冬天神色没什么表现,但是纳兰出尘这种成精的人物,自然知道此刻李冬天的隐忧。
  “那就愿闻其详。”听纳兰出尘这么说,李冬天就不再犹豫的开口。
  纳兰出尘拿起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慢慢的将果肉吞咽下去,才开口说:“我在个农村家庭出生,那是个不穷不富的小山村,祖辈都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父母都是老实本分人,小时候除了告诉我用右手吃饭写字,也就没教过我什么大道理,小时候的大部分时间就是光着腚在山水间东跑西颠。命运的转折点是上学那会,改革开放的头班车,教育逐渐被重视起来,那会儿上学的我遇到了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人,一个在我们那小山村扎下根来的老知青。”
  “老知青是个老式做派的人,肚子里的笔墨着实很多,可以说是个学富五车的人。上学那阵我脑袋瓜灵,学什么都比别人快一些,所以老知青挺喜欢我的,总是告诉我你要好好学习,那样才能出人头地。”
  “最开始不是很懂老知青话里的意思,直到有一次,我为了吃被母亲锁在柜子里的几个苹果,将柜子锁都掰断了,母亲拿着手臂那么粗的擀面杖将我狠狠的打了一顿。你知道那个年代物质还并不丰裕,苹果这种水果在那时对我那样的家庭已经算是稀罕东西,那本来是母亲拿大米换来送人情的,所以那顿打我挨得并不冤枉。但是那时我还小啊,懂不了那么多道理,我只知道肚子里有个馋虫在叫啊,你想要啊,你想吃啊,你想得到啊!为什么隔壁村长家的鼻涕娃能乐颠颠的啃苹果,我却要挨打。我想不通,就哭红了眼跑出家门,不知道去哪里,最后就迷糊着走到了老知青家。”
  “老知青问清了原委,就从他那小箱子里拿出了一个苹果给我,然后和我一大一小的坐在了他家那高高的门槛上。我啃着苹果依然泪流不止,老知青就看着徐徐下坠的夕阳跟我说:出尘呐,流泪是没有用的,男子汉流泪就更没用了。你想得到什么就得用自己的双手去争取,苹果好吃,但你不能指望着永远从你父母的手里获取。这个小山村太小了,物质太贫乏了,你要看的远一点,外面的世界里有无数比苹果好吃的东西,你想要就得努力,好好学习吧,高考恢复了,那是你唯一的出路。有一天到了更广阔的天地里,回首的时候你会发现,一步步走过去的过程,就是一个个迈我们屁股底下这门槛的过程,一个门槛一片天,走到最后就是江山如画。”
  “那时不太懂老知青的话,但是知道他的话一定没错的,所以从那时起小学到大学的一路上,我都是第一,而即便做不擅长的事情,我也要争个第一。”
  “毕业后,我本可以被分到某个权能很高的单位,但是我不想爬格子熬资历,因为我知道没背景的我要在那样的体系里出头,不知道要熬多少年,老知青口里的江山如画不允许我蹉跎那么多年。”
  “后来我就来到了江海,遇到了七爷,以后的腾飞故事就众人皆知了。”
  “这就是一个平民精英的上位故事,平民精英这个标签几乎伴随了我的一生,但是它是一种荣耀么?狗屁!所谓的平民精英在真正的大人物里就是精鹰,然后在不需要的时候就让你变成惊鹰。”
  “我是个实用现实主义者,一路走来步步小心,如履薄冰,深谙生存之道,将势和术这两个字玩的炉火纯青,而这样我不免要屈服并且深陷在畸形的权利运作里,因为我的财富和前途都捏在掌握着这些的人的手里,我游走在法律边缘,摇摇晃晃像个走钢丝的人,很长一段时间内我以为这是值得的,但是直到最后掀牌我才明白所有一切都是假象,我自诩的聪明都在为他人作嫁衣裳。”
  “你知道我对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什么么?”纳兰出尘最终看着李冬天的眼睛问。
  一直静静听着的李冬天,听到纳兰出尘问,摇了摇头。
  “我就想告诉你,当今这个阶层流通近乎停滞的社会,一个没有优越家世而对世界充满欲望的人想上位,我的命运就是你将要经历的。”纳兰出尘最后笃定的说。
  李冬天一时无语,纳兰出尘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从当今疯狂拼爹的表象里,可以窥到一点阶层难以跨越的端倪,但是这并不能成为阻碍一个人拼命向上折腾的理由,不是么!
  “不管怎么说,你今天都必须要死,你失败了,但我还得试试!”纳兰出尘的故事讲完,此时看着已经有些平静,李冬天决定最后摊牌,不能再拖下去了,离和孙子文他们约定的一小时,剩下不到二十分钟。
  纳兰出尘就突兀的笑,然后一只手极快速的在茶几下一划,一只小巧精致的手枪就出现在他的手里,他拿着枪指着李冬天的脑袋道:“故事讲完了,心情舒畅许多,你也可以带着你的野心去死了。我现在不能死,我还得拖到我能自爆那天,好让那群孙子和我一起不得好死!”
  说着,纳兰出尘就要扣下手中手枪的扳机。
  “我要是你肯定不会开枪。”如此情景,李冬天却笑。
  “为什么?”纳兰出尘扣扳机的手指一缓。
  “有个叫高盛的带着个女儿生活在江海西区。”李冬天说。
  纳兰出尘的面色一沉,脸颊的肌肉抽动起来,眼中泛起仿要择人而噬的光芒道:“你继续说!”
  “瞒天过海玩的很好,但是幸好我手底有火眼金睛的人,现在高盛和那个女孩儿都在我的人的监控下,今天不论我怎样,只要你没死,我保证高盛和那个女孩的下场不会太好!”李冬天语调缓慢,然后笑了下道:“我手下说那个女孩其实不叫户口本上李燕那么俗气的名字,而是叫纳兰成活!”
  最后一句石破天惊的,纳兰出尘的手猛然抖了两抖,然后咬牙切齿一句:“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
  “如果你不在乎你女儿的死活,你可以试试,别指望着国家机关的保护,你知道只要你不死,如果你女儿的行踪泄露出去会怎样,那么多想你死的人可是无孔不入的,而且肯定比我会不折手段的多!”
  李冬天说着从沙发上站起,将脑门一直凑到纳兰出尘的枪口上,说:“如果你什么都不在乎了,你就开枪,不过是很公平的一命换一命。如果你在乎,就给我让路,横竖就是一死!”
  这就是赌了,李冬天在两个电话里抓住的唯一一个能够全身而退的机会。
  赌的就是纳兰出尘没疯狂到丧失人性,赌的就是他很爱他的女儿,赢了有个一千万的前程,输了惟一死尔。
  纳兰出尘和李冬天对视很久,眼睛里几度泛上凶戾的血红。
  “你赢了!”纳兰出尘最终放下枪,一声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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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李冬天原路出去别墅区的时候,纳兰出尘的别墅里,突然灯火全灭。
  然后一声枪响划破狰狞的夜。
  滚滚雷声紧随而至,酝酿许久的雨终于倾盆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