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马前卒

  “什么意思?”李冬天拿着手上的竹签不解的问。
  “君子藏气于身,待时而动。”道袍中年人说。
  李冬天就歪了歪头道:“我是个俗人,大师还是直白点说。”
  “这签的意思就是,你现在所行之事势头较好,但尚属幼芽,需小心行事,等待时机,风云化龙!”道袍中年人就是捻了捻山羊胡,语气随意。
  李冬天的目光就是一下锐利了起来,眼前中年人的话竟将他的现状概括了个八九不离十,这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那大师能否再给我算下,我今天来所为何事?”李冬天再次试探道。
  道袍中年人就是笑笑道:“这个都不用算,你所行之事正在初期,要处理的事情千头万绪。但是术业有专攻,人有所精通必有所欠缺,你现在处在一个十字路口,有些事情你需要一个人替你分担,你需要人才,或者不好听的说,你需要良弓走狗。正所谓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
  中年人的一番话全部切中要害,李冬天一下就陷入到震惊当中。
  “先生何以见得?”李冬天就不再用大师这个带些戏谑的称谓。
  中年人看着神色逐渐变得郑重的李冬天,语气依然是一派气定神闲的潇洒道:“你初来的神态里充满考量,语气里满是试探,眼神里藏着深不见底的期待,我便知你有所求。当然仅凭这样我当然不能知道你所求的是什么,但是你最开始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了孙子文,三教九流我接触的都不少,酒吧街那片的改朝换代我也知道,所以我当然猜测的出你就是他遇到的那个贵人,你这样的人现在想要什么我自然可以揣测个七七八八。”
  仅凭这些细微的东西,便能将眼前李冬天想要什么分析出十之八九,这绝对是个高人,李冬天几乎在瞬间肯定眼前的中年人就是他想找的人,所以在中年人话音落地的瞬间,李冬天毫不犹豫道:“诚如先生所言,我今天来的确是寻人,而且寻得就是先生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先生有这样的能力,却甘心在这里摆摊算卦,但我希望先生能加入我们,我知道我们现今庙小难容大佛,但是我可以在这里给先生保证,我李冬天从不将自己人当走狗鹰犬,先生如果肯点头来我们这,我当待先生如国士,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中年人就是深深看了一眼李冬天,没有马上答言,只是从身边的小包裹里拿出了一只烟斗,然后从一个小囊里抓了点烟叶,塞满烟斗后点上,狠狠吸了一口吐出一片云雾后才说道:“年轻人,能听我讲个故事么?”
  没有被马上拒绝就已经超出了李冬天的期待,所以李冬天当即点头。
  中年人就流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意,开始说故事。
  六十年末期那会儿,一个小男孩降生在山海关以北的一个小村庄里。
  小男孩出生在羊年,村里有老人说羊年的孩子命弱,建议给小男孩起名的时候和前面的马年靠靠,于是男孩的父亲就给男孩起了个马前的名字,永远奔跑在马的前面,寓意挺好,但是男孩的父亲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个名字贯穿了男孩一生的炎凉。
  男孩的生辰八字和马前这个名字并不匹配,于是马前这个名字就成了男孩永远甩不开的阴影,一生都在为他人做嫁衣,成了个鞍前马后的马前卒。
  男孩渐长大那会儿,已经是七十年代,打倒牛鬼蛇神的轰轰烈烈的运动正逐渐过去,社会秩序开始恢复,那时那个时代的名词叫拨乱反正。
  那是个千疮百孔的年代,精神和人性都错位了。
  当然那个时代的男孩并不懂这些,对于男孩最直接的感受就是穷,吃不饱。每年都盼着过年,因为过年的时候能吃顿带肉馅的饺子,平常的时候能吃到苞米面的饼就觉得很幸福,更多的时候是要将苞米叶磨碎了掺到玉米面里蒸东西吃,那种东西的口感是男孩这辈子都不想回忆的。
  那个年代还没有计划生育一说,鼓励生育的余波也还没完全消散,家家都是一大口子人,现在的人口红利很大程度上得益于那个年代。小男孩的家当然也不例外,满室的嗷嗷待哺。
  后来小男孩的家就养不起这么多人了,在那个对牛鬼蛇神依然唾弃的年代,小男孩的父亲还是把小男孩,送给了一个想收小男孩为徒的游方道士。
  从那以后小男孩再也没见过他的家人,就一直跟着那个游方道士,也就是小男孩的师傅。
  小男孩的师傅不是那种招摇撞骗的江相派,可以说是个文武双全的能人,小男孩马前这辈子最庆幸的一件事就是遇到了他的师傅。
  小男孩的师傅一生收了两个徒弟,所以小男孩还有一个比他大几岁的师兄。
  小男孩继承的是师傅那套风水堪舆相师术数的衣钵,而他的师兄则是继承的师傅那身刚柔并济的武艺。
  世事无常,小男孩二十岁刚出头那阵师傅就骤然染疾而终,于是小男孩和师兄两个挥泪葬了师傅后,便相约一起踩进了俗世红尘。
  进入红尘大都市后,小男孩和师兄两个的轨迹是完全不同的。小男孩的师兄是很有野心很有抱负的,而且人也勤奋肯干,加上一身不小的本事,在那个机遇遍地的年代很快就闯出了一番名堂。但是小男孩就不同了,染上了师傅那份淡薄又跳脱的性子,什么都想干干,三教九流全有接触,贩夫走卒高低贵贱的活都去尝试,但每份又都干不长。于是小男孩就成了事业有成的师兄口中游手好闲的人。
  但是小男孩也不以为然,因为小男孩知道自己想要得到一些世人争相想要的东西轻而易举,但是那些却都不是小男孩想要的。
  感谢那个年代,物质还不能完全左右一个人的心灵,所以在那个年代依然会有一个女孩爱上一无所有而且看似不务正业的小男孩。
  爱情是没有道理的,就像小男孩的师兄也喜欢那个女孩,但女孩却执着的选择了小男孩,那时女孩的爱情不计代价不问后果死心塌地。
  但是如同所有花都终将在盛放后枯萎一样,小男孩没等到和女孩瓜熟蒂落。
  小男孩和女孩热恋正酣那一年,师兄的公司骤然陪得精光欠下一大笔债务,师兄便找到了小男孩,因为师兄知道师弟学的是风水堪舆,所以那次师兄几乎是跪下来求师弟走一次偏门,点个墓穴捞一笔,帮他度过危机。
  面对要给自己跪下的师兄,小男孩最终心软,罔顾了师傅临终叮嘱的不得妄用术数做昧心事的警告,和师兄一起干了一次盗斗掘坟的绝户事。
  小男孩和师兄盗的是个大墓,所以从土里带出来的东西着实不少,小男孩凭借混迹各行积攒下来的人脉和渠道,成功将这些东西在香港变现,那是一大笔钱,乱世黄金盛世古董,那个时候港台那边是有人肯花大价钱买这些东西的,所以凭着这笔钱小男孩的师兄度过了那次危机。
  但是正所谓报应不爽,没多久不知道什么原因消息就走露了,于是东窗事发,小男孩就进了局子。小男孩被先关进去后,师兄设法见了他一面,痛哭流涕说着歉疚的话,然后说着他的事业,他的未来,他的梦想,最后师兄就真的跪下来求小男孩将事情全担下来,十年同门,小男孩看着泪水纵横的师兄再次心软答应。
  再然后就是女孩也在看守所里见了小男孩一面,到现在小男孩也会记得女孩当年流着泪红着眼,说的那句怒其不争的话:马前,你个王八蛋。你要是敢把这罪名全担下来,我发誓我会让你这辈子都活在痛苦里。
  后来就真的很痛苦了,那正是个严打的年份,小男孩差点吃了枪子,最终是小男孩多年积攒的人脉起了作用,小男孩没死成,但却整整蹲了十五年的大牢。
  出来的时候沧海桑田,女孩早已经嫁为人妇,有了个孩子,生活富足。
  不过女孩当年说的会让小男孩一辈子活在痛苦里的话也兑现了,因为女孩的丈夫不是别人,正是小男孩的师兄。
  后来还有更痛苦的,出来的小男孩通过以往残存的香火情和种种渠道调查了一下当年的那桩公案,对当年那桩案子就有了个似是而非的轮廓,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他的师兄,也就是说当年的事情很有可能是他师兄自导自演的一出戏,而小男孩只是那戏里的一个棋子,或者说是一个小丑而已。
  说到这里中年人的话戛然而止,表情依旧平静,但是李冬天看得出在那平静表情下面,藏着的是深不见底的痛苦。
  最终中年人又吸了口旱烟,然后看向李冬天道:“说了这么多,我想你应该猜得到,我就是那个小男孩马前,马到功成前卒死的马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