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3.第323章 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四)
第十四章、崇祯四年的二十七个瞬间(十四)
第十四个瞬间:幕府将军的嚎哭
公元1631年,大明崇祯四年,日本宽永七年十二月,大阪城,堺港
凡是玩过日本战国游戏的人,通常都会知dào
“堺”这座自由商业都市的名字。
堺港位于摄津国、河内国、和泉三国的交界地带,名字也由此而来。从平安时代起,堺就是京都和奈良商人的重yào
出海港口。但这座城市真zhèng
的兴旺,还是在室町幕府时代被定为对华勘合贸易港口之后。
从此,这座贸易枢纽就在乱世之中飞速的发展起来,最终成为全日本首屈一指的自治商业都市,象征着繁华、财富、贸易与享shòu
,还有通往海外的窗口。
在日本战国那个烽烟四起的黑暗时代,堺港几乎是全日本绝无仅有的“光明之地”,拥有那个时代日本最为繁荣的商业,最为富有的豪商,以及最为杰出的茶道达人:津田宗及、今井宗久、千利休……
但是,随着丰臣秀吉太阁的一统天下,安土桃山时代的到来,因为乱世而兴起的堺港,也随着乱世的终结而没落——取得日本霸权之后,丰臣秀吉在堺港附近修筑大阪城,作为丰臣家的统治中心,由于首都对财富的天然吸引作用,堺港的繁华在很大程度上被转移到了大阪。很多豪商也迁往大阪的城下町居住。到了再接下来的江户时代,堺港商人已经完全变成了大阪商人,堺港本身则成了附属于大阪的港口和货栈。
(丰臣秀吉的大阪城,是抢了石山本愿寺的基业,再进一步大兴土木扩建出来的,所以织田军围攻本愿寺和德川军围攻大阪,其实是针对同一座城市的两场战争。)
不过即便如此,作为大阪最重yào
的卫星城市,江户时代的堺港依然是商船往来、熙熙攘攘。
然而,此时的堺港却已经面目全非——曾经繁华的街道变得到处都是残墙断垣,倒塌下来的屋梁余烟袅绕,焦黑的木头上还有几点火星,不时有轻微的噼叭声传出,地面上还零星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弹坑,却看不到几个人影……而在堺港郊外的旷野间,更是随处可见倒伏的德川家葵纹旗帜、丢弃的刀剑、炸碎的火炮,沾满血污的甲胄,焦黑的地面,层层叠叠的人马尸体,充分证明一场惨烈的血战曾经在这里进行。
事实上,与其说是那是一场血战,还不如说是一场屠杀来得更贴切……
——德川幕府派来收复失地的一万两千兵马,刚刚在堺港被不明敌人打得一败涂地、溃不成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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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离堺港的不远处,幕府直辖的大阪城
阴翳的天空下,强劲的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扬扬撒在大地上,从大阪城的天守阁顶层望下去,视野内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寥寥几个冒着大雪出来的行人,大多缩着头匆匆赶着路。木屐踩在雪地上发出难听的吱吱声,齐膝的积雪让运输物资的仆役和巡逻值守的足轻,一时间全都叫苦不迭。
而在巍峨宏伟,镶铜镀金的天守阁内,德川幕府的一众家老、大将,也全都拢着手愁眉苦脸,面面相窥,虽然天守阁里的火炉烧得通红,可诸位幕府重臣的心情却像外面的冬天一样,冰冷冰冷——谁也不敢说一句话,同样不知dào
面对如此局面还能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不停地唉声叹气。
上首的主座上,一位相貌英俊的华服青年,正手持一份刚刚统计出来的战报,看着上面令人触目惊心的损失数字,尤其是异母兄弟保科正之的死讯,那面色当真是阴沉似水,眼神中的怒火都快要喷出来了。
——他就是当今日本的最高统治者,江户幕府的第三代征夷大将军,德川家光。
在原来的历史上,作为江户幕府继往开来的“葵三代”,德川家光乃是一位相当有能力的枭雄。按照后人的评论,他几乎就是日本家族政治的人格化,遗传了德川家的腹黑和谨慎,又继承了母系浅井家的顽固和保守,还有外祖织田家的霸道和果duàn
……在他的统治时期,江户幕府对日本的统治得到了彻底的巩固,一切反幕府力量都被基本铲除,最终在他儿子德川纲吉的时代,迎来江户幕府最繁荣的“元禄盛世”。
但在这个被众多穿越者扭曲了的时空,一切都已经被改变得面目全非。
——年仅二十七岁的德川家光还没来得及大展拳脚,德川家的江山基业就已经摇摇欲坠了。
这一切的厄运和灾难,究竟是因为什么而降临的?
江户幕府和德川家的由盛转衰,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挂在笔架一角作为装饰的几枚铜钱,德川家光将军不由得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
——在江户幕府时代之前,由于金属铸造技术太差,日本一直使用中国的铜钱来进行商业贸易,自己基本不铸币。比如在日本战国时代,各地行商就都是在用明朝的永乐钱。到了安土桃山时代,战乱暂歇之后,丰臣秀吉虽然铸造了一批金币和银币,却也没有铸造自己的铜币——日本人已经祖祖辈辈用了好几百年的中国铜钱,早已养成习惯了,如果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故,谁也想不到要自己铸造铜钱。
然后,这场引爆了滔天大乱的变故,就在大海对面的明国悄然出现了。
——大明帝国自弘治朝以来,所有的铜制钱都规定为铜七铅三,铜币当重一钱。万历朝改定为铜六铅四,每枚铜币重一钱二分。但是自从天启朝“众正盈朝”以来,贪得无厌的东林党伪君子把持了南京铸币司,从此以后生产的铜钱就一年不如一年,到天启二年,南京铸造的铜钱已经下降到了铜三铅七,重八分。到天启三年(1623年),南京新出炉的一批铜钱竟然已经是铜一铅九,重量也破天荒地降低到了四分一枚。
这样质量低劣的铜钱,自然在中国民间引发了广泛的抵制风潮,弄得朝廷官员焦头烂额。随后在不知哪个聪明人的指点下,大明朝廷采取了“祸水外引”的计谋——通过各式各样的渠道,把这些质量低劣的破铜钱统统倾销到日本:这是一项极有油水的暴利生意,通常来说,一吊大明的劣等铜钱大约可以在日本换到二两的银子,然后再倒腾成日本盛产的铜锭运回来,这些日本铜就能产出至少五吊的劣等铜钱。即使刨去了航海的费用、日本商人的中转和行贿日本地方官员所需,这换钱的利润最起码还是在百分之百以上。
于是,大明的东林党zf成功甩掉了一个火药桶,各个弹冠相庆,各路承销商也赚得腰包鼓鼓,甚至为了组织货源,开始自行铸造假钱。但日本方面却承shòu了极为恐怖的损失,很快就发展到了已经不能坐视的程度:日本列岛的铜矿再多,也经不起大明朝廷和各路假钱制造商如此这般没黑没白地造啊!
至此,德川幕府中的一部分有识之士,终于看出了自行铸钱的重yào
意义,推动幕府从宽永初年开始铸造自己的铜钱“宽永通宝”和金、银币,计划以此来驱逐日本市场上的西班牙银币和大明铜钱。
但问题是,这一意义重大的货币自主化政策,不知为什么居然执行得非常不顺利。虽然德川幕府从一开始知dào
,有能力进口或伪造铜钱的商人都不会是小家伙,所在开始进行货币兑换前就对各大商家进行了有力的警告。可即使是在最严厉的武力威胁之下,明国的劣钱还是源源不断地涌入日本市场,反倒是幕府投放市场的宽永通宝,很快就都没了影,让幕府的兑换压力一直不能解除,财政损失更是巨大。
无奈之下,德川幕府只好一边继xù
坚持这种天天亏损的兑换工作,一边开始在国内搜捕可疑份子,希望杜绝劣钱生产和进口的源头,最后终于注意到了长州藩——原来这一切都是毛利家这个日奸搞的鬼!
愤nù
的德川幕府立kè
对长州藩发出了最严厉警告,但长州藩的毛利家依然置若罔闻,继xù
从明国弄来大批劣钱,然后转卖到日本内地,从中牟取惊人的暴利——所有人都知dào
,只要长州藩这个洞不被日本幕府堵住,劣币自然会驱逐良币。幕府的货币改革就变成了给长州藩送钱输血:这样的事情怎么能忍?
就这样,长州和幕府之间的关系很快变得剑拔弩张,以前幕府规定各藩的藩主每两年就要去江户一趟当人质,住上几个月甚至一年,但那一年的毛利秀就(长州藩第一代藩主,关原合战西军总大将毛利辉元的儿子)非但没有来江户报道,还在长州边境大型土木,修筑了一系列炮台和堡垒,明显有起兵作乱之意。
于是,为了维护幕府的威信,也为了获得自己的武功,年少气盛的德川家光于宽永三年(1627年)二月毅然颁布了“征长令”,一口气动员了约六万幕府军,又号令其余诸侯出兵助战,向长州藩发起西征。
然后,德川幕府的噩梦终于开始了:
长州藩在大明军官指导下建设的边境堡垒,十分有效地拖住从几个方向来的幕府和日本诸侯大军。面对无休止的猛烈炮击和仿佛坚不可摧的棱堡,以弓箭、竹枪和武士刀为主要装备的幕府军主力经过一个月的苦战,仍然止步于长州藩边境,对那些奇怪的堡垒一筹莫展,只能寄希望于靠长期围困将其攻陷。
而与此同时,毛利家的精锐新军和明国援军,却作为机动部队,依靠海路不断袭击日本西南各藩,通过武力和炮弹“劝说”它们退出幕府军阵营……在成功击败了这些原本就战斗意志不坚的“外样”大名之后,旗开得胜的毛利家随即集中全部主力,在四月初八与德川家光亲自率领的幕府军展开决战。
然后,德川家光品尝到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失败的滋味。
——长州军方面是以三千近代军队为核心、近万名因为保家卫国而士气高昂的本地农民;幕府军方面则是五万多关东来的农民、还有数千穿着盔甲的“剑术大师”,并且他们已经顿兵坚城之下两个月了。如此对比之下,战斗的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在野战炮的轰击下,德川幕府的大军迅速崩溃。虽然面对着铺天盖地的炮火,一部分旗本武士还在继xù
冲锋,企图跟敌人展开肉搏战,以抵消长州军的远程火力优势。但当长州新军和明朝援军使用了恐怖的链弹和霰弹后,幕府旗本也开始溃逃了,最后纷纷被火铳打成了漏勺……
德川家光已经记不清楚自己当时是怎么指挥那场战役的了,只是依稀记得自己的本阵先是挨了不知dào
多少炮弹,随即彻底散了鸭子。他本人也被潮水般得乱军裹挟着逃出战场,晕头转向地跑了一天一夜,先后好几次差点被毛利军的前锋逮到,连心爱的小姓(大致可以类比为小厮和娈童)都一个接一个战死或失踪,最终侥幸在海边抢到了一条渔船,才一路逃回了姬路城,然后又逃到了大阪,总算是脱离了险境。
但两个月之前从大阪誓师出征的六万幕府大军,最后却只跑出来了区区几千人——根据毛利家宣传的战绩,他们在那天斩首一万余级,抓到了两万多名俘虏。扣掉成功逃回大阪的几千人之外,还有两万幕府军下落不明,估计都在半路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而一代目家康给德川氏留下的家臣团也损失过半。
如此伤筋动骨的丢脸惨败,在德川家的历史上似乎还从未有过,被世人比作战国武田家的长莜合战。当时已经退隐的二代将军“大御所”德川秀忠,在闻讯之后当场吐血三升,被活活气死。
自此,日本结束了自平安时代以来天皇听上皇、关白听太阁、幕府将军听大御所,这种老人垂帘听政的二元政治传统。德川家光将军在惶恐和迷茫之中,顶着“败家子”和“昏君”的骂名,开始了大权独揽的统治生涯——然而此时德川家的局势实在恶劣,作为核心的嫡系武装力量几乎损失殆尽,威望和震慑力也出现了雪崩式暴跌,而大获全胜的毛利军却是趾高气扬、斗志高涨,“打到关东,火烧江户”的呼声一时间甚嚣尘上:按照当时幕府重臣们的悲观推算,如果长州军大举来袭的话,西国各藩恐怕都会叛离幕府,德川家只能放qì
无险可守的京都,专心在大阪笼城坚守,为幕府在关东后方重组军队尽量争取时间了。
幸好,当时的战局总算是没有发展到如此悲哀的程度——毛利家方面似乎很清楚自己实力有限,并没有将战争长期化的打算,而是表现出了成熟政治家的风度,在得胜之后就释fàng
了全部的幕府军俘虏,同时乘胜提出一份有理、有据、有节的议和条款……在当时那种幕府军遭遇毁灭性惨败、天下各藩都在蠢蠢欲动的大背景下,为了防止长州藩反悔,德川幕府几乎急不可待地签订了停战条约,让日本再次恢复了和平。
待到战火稍息,局面初步恢复平静,大败而归的德川家光将军痛定思痛,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加强军事建设,而这也是整个幕府上下的一致共识——德川幕府号称有“八万旗本”,但实jì
上全部的旗本武士和御家人加起来还不足一万,得要把农兵足轻也算上去,大概才能凑出八万人左右。这回在长州藩一口气损失了几万农兵和几千武士,当真是连脊梁骨都被打断了。再不重整军备的话,难道要等着倒幕风潮兴起吗?
但虽然已经统一了决心,可如何筹款却还是一个大难题——自古以来,打仗就是烧钱,此次动员数万之众的征长之战,本来就已经把幕府的库存给打空了。接下来,为了跟长州藩停战议和,德川家又不得不割让了关西的好几处幕府天领,连之前好不容易从毛利家抢来的石见国生野银山,这回也被毛利家重新收了回去,其余各藩对待将军的态度也大不如前,使得幕府的财政收入连年下跌。
到了去年(1630年),幕府的另一个重yào
财源,佐渡岛上的金山又遭遇海盗袭击,开采出来的黄金连同几乎所有矿奴、监工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根据几个神智错乱的幸存者声称,是几艘不可思议的大铁船和一群奇装异服的厉鬼洗劫了佐渡岛……这样的疯言疯语自然没人会信,但幕府财政再遭重创却是不争的事实。总之,德川幕府在战后足足喘息了两年之久,才想尽办法凑出了重整军备的经费。
但是,仅仅有了钱还是不够的,德川家还需yào
更有威力的军火和近代化的作战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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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征长战争”惨败的亲身体会,德川家光将军已经充分地认识到,德川幕府的传统封建军队与毛利家的新式长州军之间,究竟存zài
着怎样让人绝望的战斗力差异——除了少数职业的旗本武士之外,幕府军的大部分士兵都是在临战前仓促编组起来的足轻。偏偏在征长战争爆fā
之前,日本已经有整整一代人没有打过仗了,所以跟战国时代惯于厮杀的足轻农兵不同,如今的幕府军足轻可都是从来没杀过人的安分农民,平时也从未受过什么像样的军事训liàn
,战斗力跟明朝军户有得一拼,在战场上的表现自然可想而知。
而幕府厚禄奉养的旗本武士,虽然确实是终生修习剑术的职业军人没错,但他们习练的武艺大多也只是单兵作战之中才有用,严重缺乏协同作战的训liàn
——想象一下吧,幕末的“新选组”固然刀法出众,当治安警察很不错,可如果让他们去跟正规军交战,那种只强调个人武艺的散漫风格,又如何能行得通呢?
更要命的是,除了个别的一些老头子外,即使是旗本武士,他们大部分也都没有见过战场,最多都只有在酒馆打架斗殴的经lì。跟曾经追随明国将官以战代练,与女真建奴、闽南海贼多次厮杀过,见识了许多大场面的长州新军相比,简直是兔子与饿狼的差别——即使是单兵格斗,旗本武士同样也打不过对手!
还有,长州军已经装备了大量的金属胸甲、新式火枪、要塞炮和野战炮,能够排列成相当整齐的军阵。而幕府军则还在使用战国时代的遗留武器,大多数人都没有铠甲,火炮数量更是少得可怜,而且质量比朝鲜人的炮还差,就这样都还敢夸耀成“国崩”。到了战场上,相当一部分缺乏经验的幕府军将士,更是真的把打仗当成了特大规模的群殴:都到这年头了,居然还有人想要跟敌人进行“一骑打”(将领单挑)的!
这样全方位的落后,简直是让人绝望,但不管再怎么绝望,幕府都一定要抓紧这段稍纵即逝的宝贵时间,设法拉出一支能够跟长州藩正面较量不落下风的精锐新军——否则德川家的天下就要完蛋了!
鉴于长州藩明显得到了明国官府的大力支持(为了“挟大明以自重”,长州藩在日本国内进行了比较夸张的宣传,以威吓各路对手),德川家光将军转而请“南蛮人”帮忙,向荷兰人下了一份巨额的火炮和军事教官订单。荷兰人也果然没有辜负将军的厚望,很快就送来了大批威力强dà
的火炮和数十名经验丰富的军事教官。而幕府的铁炮工匠,也在重赏之下,结合缴获的若干实物,成功地自制出了一批燧发枪。
于是,在德川家光的全力支持之下,幕府成功组建起了一支总兵力为五千人的近代化新军,依靠荷兰教官的悉心指导,很快就把西班牙大方阵、棱堡、炮兵战术等一系列新鲜花样给学得有模有样。而荷兰教官在课堂上讲解的各种欧洲战场经典战例,也让孤陋寡闻的日本武士们颇有耳目一新之感。
总而言之,通过上述种种努力,幕府军终于逐渐开始了从封建时代军队向近代化军队的改变。
但是,这种安心治军讲武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一系列突如其来的意wài
变故,就迫使德川家光将军不得不仓促动用了这支尚未完成训liàn
的近代化军队“雏形”,将这支军队提前拉上了战场:
在今年的春夏时节,已经基本消化完上一次胜利果实的长州藩,终于开始了新一轮的大规模军事扩张行动——在明国援军的大力协助之下,毛利军发动了对九州岛的侵攻作战(从德川幕府的角度来看是这样,至于具体谁主谁次,就各有各的想法了),一举击败和降伏了号称“九州第一强兵”的萨摩藩岛津家!
这个噩耗让德川幕府上下大为震动——自从宽永三年的征长战争失败,直属军队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后,德川幕府对京都以西各藩国的威慑力大为缩水,基本上已经是号令难出大阪,只能坐视长州藩在西国逐步扩张,通过文武各种手段,吞并和降服关西诸藩,一步步恢复了毛利家在战国时代末期的极盛版图。
按照诸位幕府重臣的看法,在长州藩已经威震天下、制霸山阴、山阳两道的情况下,毛利家之所以一直还没有发兵进京“上洛”,实现其先祖毛利元就的宏愿,主要是因为在背后还有九州的萨摩藩、福冈藩、肥后藩、佐贺藩,四国的土佐藩等一系列强藩牵制。如果在毛利家出动倾国之兵与幕府鏖战近畿的时候,这些藩国被幕府说动过来捡便宜,往长洲藩的背后狠狠捅上一刀,那么毛利家的霸业就有瞬间崩塌的危险。
所以,在长州藩与幕府再一次展开较量之前,毛利家势必要首先厘清西国后院,保证后路无忧。尤其是从平安时代就统治南九州的萨摩藩岛津家,更是毛利家一统西国的头号敌手——德川家光原本以为,长州藩固然近来实力剧增,但萨摩藩也绝非弱者,长洲与萨摩之战必然旷日持久。没想到明国这回竟然违背了将日本列为不征之国的承诺,亲自出兵东征(讨伐日本的时候,黄石依然打着大明福宁军的旗号),派遣了他们最善战的传奇名将和最精锐的百战雄师,大举渡海协助长州藩攻略萨摩!如此沉重的筹码被押到了长州军一方之后,饶是岛津家的萨摩武士再怎么彪悍善战,也依然是一败涂地,只得向毛利家开城降伏
而九州岛上的其余各藩更是闻风丧胆,纷纷暗中向毛利家派遣投诚使节,眼看着就要背离德川幕府!
如此一来,不仅幕府在西国的长崎、平户等据点已经孤悬敌后,就连京都和大阪都要有危险了!
——更可怕的是,根据来自京都的小道消息,就连某些朝廷公卿似乎都有“暗通长州”的迹象……
这个消息简直让德川家光如坐针毡:他清楚地记得,当初开创室町幕府的足利尊氏大将军和“南朝军神”楠木正成,是如何利用天皇的圣旨和公卿的影响力,一举掀起轰轰烈烈的全国性倒幕狂潮,在极短时间内就打败镰仓幕府的往事。如今的长州藩本身就够难对付的了,更别提它背后还有明国这个庞然大物,如果朝廷这个墙头草也对江户幕府落井下石,授予毛利家倒幕的大义名分……那后果简直是不堪设想啊!
于是,为了稳固近畿局势,震慑朝廷异动,德川家光只得不顾新军尚未练成,就于今年十月底动员关东的德川家亲藩和幕府天领,集结起四万军队出兵上洛,准bèi
向朝廷和诸侯展示一番幕府的武力——结果由于动员仓促,策划不够妥当,整个行军队伍走着走着就断成了几截,作为第一阵的幕府新军已经通过关原抵达近畿,后面的传统旧军和各藩联军还在东海道慢慢磨蹭,有几家亲藩的兵马甚至还没过富士山……
然后,德川家光刚刚在京都郊外举办了一场小规模的阅兵式,将苦心打造的幕府新军拉到京都公卿的面前亮了亮相,就从大阪方面收到了异国海盗偷袭堺港的急报……德川家光最初还没怎么担心,反倒觉得正好以将这伙异国海盗作为幕府新军初战立威的对象,用他们的人头来证明江户幕府的刀剑依然锋利。
于是,德川家光将军自己留在京都准bèi
觐见天皇,派遣最信赖的异母兄弟保科正之担任总大将,带着五千幕府新军和七千刚刚抵达的各路旗本武士、亲藩军队,合计一万二千人,浩浩荡荡杀奔堺港去也。
然而,德川家光将军并不知dào
的是,偷袭堺港的这支所谓“异国海盗”,其实是海参崴远东公司的“征粮队”——于是,充其量不过是在装备上刚刚达到了十七世纪先进水平的“半近代化”幕府新军,就在一片无遮无拦的雪后旷野之中,迎面撞上了二十世纪的苏维埃帝国战争兵器:
日本安宅船、小早船vs鳄鱼级登陆舰;
早期燧发枪和火绳枪vs德什卡高射机枪、ak47自动步枪、pk机枪;
青铜前装野战滑膛炮vs苏联122毫米榴弹炮、rpg火箭筒和中国“民用”火箭炮;
火枪骑兵、长矛骑兵vs俄国装甲车;
……
——如此令人绝望的对比之下,这一战的结果显然不言而喻:五千幕府新军在堺港郊外遭遇毁灭性打击,其余七千旧式军队不战而逃,幕府军总大将保科正之兵败身亡,荷兰教官多半也被炸得尸骨无存……
当德川家光终于得知了这个让人不可置信噩耗,匆匆赶到大阪督战的时候,他能够看到的已经只剩下了堺港郊外的遍地尸骸,以及城内的遍地瓦砾——那伙“海盗”在轻易歼灭了幕府军之后,又以极快的速度搬空了堺港的仓库货栈,绑走了残存的居民,随即在街市上放了一把大火,然后就起锚扬长而去了。
于是,德川家光将军一边承shòu着痛失兄弟的悲伤,一边又要为不可思议的战报内容而感到精神崩溃:“……漂浮在水上的大铁船?一炮糜烂数十里的犀利火器?不用牛马拉动就能疾驰如飞的大铁车?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莫非我们是在跟妖怪打仗?嗯?大铁船?怎么跟去年发生在佐渡岛的事情有点相似……”
但上述的这些疑问,其实已经不再重yào
了,真zhèng
重yào
的是,德川幕府在猝不及防之下,又一次遭受了毁灭性的军事失败……接下来,幕府凭着手里这点士气低落的残破军力,该如何抵御长州藩可能发动的上洛之战,怎样弹压怀有异心的各地诸侯,就统统都成了无法解决的难题。一念及此,德川家光终于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上天啊!你为何要如此惩戒我家光?难道我德川家的天下,当真要三代而亡了吗?!!”
诸位幕臣闻声,看着将军如此悲伤嚎哭的模样,也是各自心有所感,一时间齐齐落泪、泣不成声。
然而,德川家江户幕府的噩耗,就是毛利家长州藩的喜讯。所以,当大阪城内的幕府军本阵一派愁云惨淡、哀声切切的时候,长州藩的毛利家上下却正是一派志得yì
满、喜笑颜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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