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强渡辽水

  “冲!冲!不得后退!敢有后撤半步者斩!”
  辽河两岸,一场异常惨烈的强渡登陆战正在进行!
  辽河西岸近百里的河岸上,大隋军队用钉链将小船首尾连接在一起,上面铺设木板,朝着东岸延伸,同时在西岸铺设缆索修筑锚碇,以尽量减少船体浮动,保证浮桥不偏离中轴。
  宽阔的辽河河面上,有数十座这样的浮桥在同时抢建。
  大隋水师的五十余艘战船一齐出动,满载兵士作为掩体朝着东岸进发。
  襄平船厂一年来紧急赶造的家底,一次性就被掏空。
  只是高句丽人也不会让大隋军队轻易得逞,他们知道一旦让隋军登岸,后续兵力的输送他们根本抵抗不了,只有凭借辽河天险将隋军挡在西岸。
  高句丽派出无数艘小船,每艘船乘坐一二十人,多载箭矢弓弩和引火之物,拼了命地破坏浮桥,阻止隋军浮桥延伸过河中心。
  高句丽的战船排成排拦截大隋水师,双方在河面上展开激烈的争夺战。
  无数股滚滚浓烟从河面上升起,喊杀声连续四日不断,每时每刻都有大隋将士或是高句丽士兵坠河。
  河面上漂浮的尸体有的堵塞在浮桥一侧,有的则是漂到岸边,烧毁沉没的战船散成的舢板漂满河面。
  越是靠近东岸,厮杀越发惨烈,头顶的箭矢唰唰射来从未停息过。
  还有诸多来自北方郡县的府兵将士不识水性,一旦落河很轻易就被溺死,光是淹死在辽河的大隋儿郎就不下数千人。
  几日下来,大隋每日的阵亡数都高达上万,伤者更是数倍计,大隋军队伐辽第一战就遭遇严重挫折,还未能登陆东岸,折损的兵马就多达十数万。
  李元恺亲率第七军将士负责抢建的浮桥已算是进度最快的一拨,他一手扛着一面巨盾,一手拎着敛锋刀顶在浮桥头最前端,身后则是谢科率领的弓箭手,在盾牌的遮掩下狠狠还击围堵在前面的高句丽冲锋小船。
  盾牌上插满了高句丽人射来的箭矢,一旦有小船靠近妄图破坏浮桥,李元恺就要率领一批熟识水性的兵士跳上船或是潜入水中与敌人缠斗。
  从清晨进攻到现在,冲在浮桥上的兵士死了一拨再上一拨,李元恺不知道下了多少次水,捣毁了不知道多少艘高句丽轻袭小船。
  “这他娘的打的也太憋屈了!除非把对岸的高句丽人耗死,否则咱们别想登岸!”
  王君廓躲在两侧盾牌的掩护下,气恼地大骂不止,他的水性只能堪堪保证自己不被淹死,站在晃动不停的浮桥上,一身本事瞬间就无了用处。
  谢科冷峻的脸庞沾满血水,饶是他箭无虚发臂力惊人,大半日功夫下来,也是双臂酸软,就连张弓搭箭的速度也越来越慢。
  “小心!火船!”窦师武率领一批盾牌手顶上缺口,只见东岸那边冲来两艘燃烧着熊熊烈火的冲锋小舟,上面还有几名高句丽士兵,疯狂大笑着驾驶火船冲了过来!
  “妈的!高句丽人还真是不要命!”王君廓大骂,却也不由得被高句丽士兵悍不畏死的作战风格所震骇。
  这明显就是抱着同归于尽而来的敢死队,李元恺面色一变,急忙大吼道:“撤退!撤退!走!”
  浮桥上的大隋兵士匆忙朝后撤走,若是晚了半步,怕是要给这几名豁出性命来烧毁浮桥的高句丽士兵陪葬!
  火船冲到跟前,那几名高句丽士兵站在烈火之中,狂笑着抱起一坛坛火油砸碎在浮桥上,火油倾倒而出,一遇火便迅速燃烧起来,很快就点燃桥头。
  另有一艘火船冲到浮桥中间,将中段点燃,那些火船上的高句丽士兵同样被吞没在烈火之中,惨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等他们跳进河中,浮起来的只是一具具烧焦的尸体。
  类似的战况还在接连上演,一旦高句丽人发现哪段浮桥快要靠近东岸,就会疯狂扑上去,用尽一切办法破坏浮桥。
  李元恺一面令王君廓谢科等人继续搭建浮桥,一面黑着脸冲上岸,他要去见天子,请求暂停这种损伤惨重的强渡方法。
  “李元恺!回去继续抢建浮桥渡河!”
  在西岸督战的宇文述怒气冲冲跑到他跟前,厉声大喝道。
  “让开!我要去见陛下!高句丽人抵抗顽强,强渡不是办法!必须重新想办法渡河!”
  李元恺强压怒火低喝道。
  宇文述负责督战渡河,连续猛攻四日都靠近不了东岸,早就被杨广骂得狗血淋头,此刻已是心急火燎。
  况且强渡辽河的作战方式是他定下来的,哪里容得下李元恺来质疑。
  宇文述暴跳如雷,指着李元恺喝骂道:“本帅命你回去!你敢违抗军令不成?!”
  “报!~”一名小校骑马赶来,慌张下马跪倒在宇文述身前,抱拳大喝道:“启禀副帅,大将军麦铁杖、虎贲郎将钱士雄、孟金叉、方金廓、陈垕等人战死!第四军、第六军、第十一军全军阵亡!”
  “什么?!”宇文述一呆,浑身如遭雷击。
  李元恺急忙怒喝道:“麦铁杖将军如何战死的?”
  那小校哭丧着脸回道:“麦铁杖将军率军抢建浮桥,距离东岸还有数丈距离时,跳入河中游上岸,遭遇高句丽人围击,身受重伤,钱士雄、孟金叉二将为救麦大将军与敌军死战,麦大将军泡在河水中,激战之后被十数支利矛穿身而亡!”
  李元恺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只觉一股怒火直冲脑门。
  猛地一把揪住宇文述的衣襟,赤红的眼睛怒视着他大吼道:“听到没有!连麦大将军都战死了!你还要让多少大隋儿郎死在这辽河里?”
  狠狠推开宇文述,李元恺翻身上了小校的马,一抽鞭子朝怀远镇的天子行营赶去。
  宇文述脸色阴沉如水,阴冷的目光注视着李元恺的背影远去。
  赶到怀远镇城外,李元恺却被一阵叫喊声拦住,扭头一看,竟然是驻扎在通定镇的于邵元!
  “你怎么来了?”李元恺疑惑问道,只见于邵元带着两名手下,还有一名獐头鼠目的瘦小胡人。
  于邵元风尘仆仆,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侯爷!卑职有要事禀告!”
  于邵元指着那眼睛乱瞟的胡汉低声道:“他是靺鞨人,是个往来于扶余城和黑水靺鞨部一带的奴隶贩子,偶尔会在通定镇待几日。卑职无意间听闻,此人知道辽河上游有一处窄地,河水至多只有人腰高,可以牵马渡河!”
  李元恺大喜过望,忙道:“当真?!”
  于邵元肯定地点点头,带着一丝疲惫轻声道:“事关重大,卑职已经亲自去查探过,果然如他所说!那处地方只有在汛期过后才会显露出来,处于两山夹隔的隐蔽险要之地,以前是靺鞨人的地盘,后来靺鞨人和高丽人激战于扶余城,靺鞨人退走,那里就归了高丽人,正好处于和契丹领地的分界上。只要极少数往来走商的靺鞨人才知道。”
  李元恺重重地拍拍他的肩头:“这个消息来的太及时了!事不宜迟,现在就随我去见天子!”
  带着于邵元经过通禀后进到天子行营,刚步入殿中,就听到里面传来杨广的怒叱咆哮声。
  只见灰头土脸血污满身的鱼俱罗、屈突通、于仲文等一干大将低着头站在御前,任由杨广责骂。
  看见李元恺进殿,杨广没好气地冷哼一声,坐回到御座上,冷声道:“你不会也是来劝朕退兵?说什么辽河不可渡的吧?”
  李元恺忙抱拳道:“陛下,末将接到通定镇传来的消息,在辽河上游发现一处渡口,可以轻易跨过辽河!”
  当下,李元恺将于邵元带来的消息又转述了一遍。
  听罢,鱼俱罗眼睛一亮忙道:“陛下,这个主意好啊!虽然绕远了些,但可以轻易抵达辽河东岸,神不知鬼不觉摸到敌军身后,再配合渡河大军的强攻,只要能保证一座浮桥顺利连接到东岸,我大隋兵将就可以源源不断输送过去!”
  似乎是之前鱼俱罗惹恼了杨广,杨广还在气头上,瞥了一眼鱼俱罗冷哼一声,鱼俱罗讪讪低头,一个劲地朝身旁的屈突通使眼色。
  屈突通也赶紧道:“臣也认为李将军的建议可行!”
  “臣附议!”于仲文也沉声道。
  杨广皱紧眉头思索了片刻,刚要说话,殿外响起一个大喝声:“老臣认为此议不可行!”
  李元恺愤怒望去,只见宇文述大踏步走了进来,还轻蔑地瞥了他一眼。
  “陛下!单凭一个来路不明的胡人和一个小小的通定镇镇将的话,就轻易改变我大军决策,岂不是儿戏?罗艺将军率人几次都差点要靠近东岸,只要再过半日,必定能一举成功!李元恺不听帅令擅自后撤,他是想为自己作战不利找借口吧!”
  宇文述朝杨广告状道。
  鱼俱罗素来和麦铁杖交好,此时见到宇文述还在信口雌黄,不由大怒,起身怒叱道:“简直是一派胡言!强渡辽河本就不是明智之举!连麦铁杖将军都被你害死了,宇文老儿,你简直是在拿我大隋儿郎的命去填辽河!”
  “哼~打仗哪有不死人的?既然身为国朝战将,为国征战就要做好赴死的准备!只需我大军再强攻几日,耗尽高句丽人的作战意志,必定能一鼓作气拿下东岸!”
  “你放屁!~高句丽人见我军损失惨重,连东岸的一块石头都摸不到,只会越战越勇,坚守信心越来越强,轻易不会后退半步!高句丽囤积二十万大军驻守东岸,想要跨过去,你准备拿我征辽大军一半的人命去填辽河吧!”
  两人立时就针尖对麦芒地争吵起来,鱼俱罗吵得面红耳赤,紧紧攥住拳头,若不是顾忌在御前,非得冲上去暴揍宇文述不可。
  扶刀跨立在大殿一侧的宇文成都满脸苦笑,一个是他的恩养义父,一个是他亦师亦友的至交,偏偏两人经常当着他的面吵起来,令人着实无奈。
  杨广听得心烦不已,狠狠一巴掌拍在御案上,怒眼一扫,这才令宇文述和鱼俱罗住嘴。
  大殿内安静下来,众人皆沉默,等着杨广拿主意。
  杨广一时间也是举棋不定,强渡辽河的作战决策是经过他点头才得以执行的,万万不可能在这时候否认其决策的失误。
  可是连日以来的伤亡的确太过惨重,再这么下去,一旦大军产生畏战怯战的心里,那才是最要命的。
  李元恺平静地道:“陛下,不论如何,请允许末将率领一万轻骑试一试,即便不成,也不损失什么!万一成功了,末将便率军直捣东岸高句丽大营,以起火为号,两相策应,定能一举突破东岸防线!”
  杨广终还是下定决心,点点头叹道:“眼下也别无他法,就照你说的,你率领一支兵马前去试试吧!”
  “多谢陛下!末将即刻点军出发!”
  李元恺大喜,忙抱拳一礼,又朝鱼俱罗和屈突通微微颔首,转身带着于邵元退出行营。
  于邵元回头望了一眼,摇摇头低声道:“陛下在此掣肘太多,诸位将军都放不开手脚。宇文述身为统帅又只顾着迎合陛下心意,这仗打得,真够窝囊的!”
  李元恺淡淡地道:“陛下生性多疑,又刚愎自用,遇到些许挫折就容易钻牛角尖。宇文述打仗的本事其实不差,只是皇帝在此,他便只想着逢迎讨好,根本不把底下将士的命当回事。”
  于邵元有些忧虑地道:“卑职有些后悔赶来见侯爷了,万一此计策出现失误,侯爷在陛下那里,恐怕要受罚!宇文述肯定也会趁机诋毁,说侯爷轻易相信一个靺鞨人的指点,将战事失利的责任推到侯爷头上”
  李元恺挥挥手打断了于邵元的话,微微一笑,神情郑重地道:“我并非相信那个靺鞨人,我是相信自己的弟兄!你素来谨慎,又亲自考察过,不惜辛劳往返奔波数日赶来见我,所以不论如何我都要试试!”
  顿了下,李元恺又道:“邵元你记住,只要你认为是对的,就去做。我将通定镇的权力交给你,就会无条件信任你。至于担不担干系无所谓,只要不枉费你的辛苦,不让我大隋儿郎白白葬送在辽河,就足够了!”
  于邵元面色动容,颇为感动地看了眼李元恺,默默点头没有说话。
  当即,李元恺将第七军召回,又持杨广调令挑选一万轻骑,带上五日干粮,稍作休整后,于黄昏之时出发,先到通定镇补给,然后直奔辽河上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