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救人杀人
不过此时的龙门石窟开凿不过百余年，远没有后世那般壮阔规模。
伊水西岸龙门山下，一条濒临河岸的古道沿着山脚蜿蜒向西，两侧原本浓翠蔽日的密林，值此深秋时节，也已是萧萧瑟瑟，半青半黄的干枯落叶被秋风卷落，飘扬漫天。
一阵仓惶的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紧随其后的，则是一群身着玄色短褐，头戴黑色帻巾的持刀骑士，人数二十许。
这批武士单个拿出来或许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但合在一起，布列好阵型冲锋之下，却透出一股凛凛凶悍威势，彪悍之中显露着阴冷的凶戾煞气！
冲在最前头的赫然是穿甲披袍的侯君集，倒提一把凤嘴刀，面目阴狠地盯着前方拼命逃亡的身影。
“北宫岚！你跑不掉的！”侯君集怒叱大吼，率领刺龙死士飞马狂追。
马群从古道上掠过，惊得道旁林间鸟雀慌飞，喳喳的惊慌鸣叫声让这静谧的龙门山更显几分秋日肃杀。
侯君集心中怒火万千，三十名刺龙死士围攻北宫岚，却硬是被那剽悍的女人杀出一条血路，阵亡五名刺龙死士不说，就连他自己的胳膊也被划了一刀，这对于他来说无异于一种耻辱。
北宫岚窃听到了李阀隐秘，又对李家父子耿耿于怀，她武功高强精于暗杀之道，决不能任其逃回河西，否则等她伤势养好卷土重来，势必会对李阀之人造成巨大威胁。
李渊下了死令，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取回北宫岚的人头。
北宫岚沿途来不及换乘马匹，她的马又只是普通的中原马，哪里跑得过侯君集和刺龙死士坐下清一色的突厥马。
侯君集盯着前面那个逐渐拉近的身影，脸上露出狞笑，跑不出十里路，北宫岚定会被他们追上！
北宫岚回头看了眼紧追不舍的李阀鹰犬，眼眸里不见多少慌乱，只是发白的脸色和不断溢出鲜血的嘴角，还有不时蹙眉强忍伤痛的痛楚，都在显示着她此刻已是强弩之末。
她手里紧握的横刀仿佛是她此刻唯一的依靠，半边身子都被鲜血浸透，有敌人的，也有她自己的。
北宫岚扭头朝龙门山上望去，面对着伊水的光秃秃的褐黄色石壁上，夕阳的余辉洒在上面，泛耀起一层金黄光芒。
一处巨大的石窟里，有一尊刚刚将上半身开凿好的佛像，那鬼斧神工栩栩如生的慈悲面庞，恍如佛尊在悲悯地凝望世人。
若等佛像完工后，该是何等的恢弘壮丽。
北宫岚心中苦笑，可惜她今日就要在佛祖的凝视下死去。
“唏律~”
突然间，北宫岚身下的马悲鸣一声，四蹄一软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匹马终于跑不动了，躺在地上浑身抽搐，马嘴里不断地涌出白沫。
北宫岚滚地一翻，及时从马背逃离，以免被压断了腿。
扭头望了眼追至眼前的李阀鹰犬，北宫岚狠一咬牙，钻进林子往龙门山上逃去。
侯君集勒马停下，大手一挥喝道：“那女人受了重伤，没有马她跑不了多远，给我追上去！”
刺龙死士纷纷下马，循着北宫岚逃跑的踪迹往山上围堵。
龙门山西侧，如同被天斧削断一般，露出一整面平整岩壁。
越往山顶爬，地势越陡，林木植被越发稀少，陡峭的石岩上，侯君集抬头就望见了艰难攀行的北宫岚。
“她在那！追！”
北宫岚攀在峭壁之上，往上的攀行越发艰难，以她目前的体力和伤势，未等爬到山顶就要被追上。
往下已无退路，距她身前不到十丈之处，则是山岩的一道垂直棱角，底下就是数十丈高的悬崖。
北宫岚忽地凝眼往西边望去，虽然此地距离河西休屠泽还有数千里之遥，但她仿佛见到了雪山之下，那令她惦念不忘的北宫部族。
她的部族虽然孱弱且贫穷，但那里却是出生养育她的地方，是她心里的家园，可惜现在，她永远也回不去了
北宫岚微微阖上眼睛，她不怕死，只是想在死前最后为族人们祷祝祈福
侯君集扬刀厉喝道：“北宫岚！你就算往这里跳下去，我也要找到你的尸骨！你们羌人北宫部，一样逃不了覆灭的下场！”
北宫岚猛地睁眼朝他望去，原本已尽显灰暗死志的脸上迸发出极大的怨恨，凄厉地叱道：“你们若是敢加害我的族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北宫岚猛地从岩壁上一跃而下，不顾身体的伤势，举刀朝侯君集杀去！
“哈哈~来得好！死在老子的刀下，总好过跳崖！也省得麻烦！”
侯君集厉笑一声，挥舞凤嘴刀如一阵风似地迎上，两人在光秃秃的斜坡岩壁上大打出手！
两人的武艺本就在伯仲之间，现在北宫岚身负重伤，就更加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侯君集一把凤嘴刀舞得虎虎生风，刀光倒映着夕阳的余辉，北宫岚却节节败退，苦苦支撑。
侯君集一声大喝刀杆狠狠扫中北宫岚的背，将她从岩壁上打落，顺着斜坡滚下。
北宫岚张嘴吐出一大口血，气息衰弱到了极点，两手撑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站起身。
“上！了断了她！”侯君集居高临下冷冷挥手。
刺龙死士得令就欲蜂拥而上，便在这时，半空中传来一声低沉雄浑如同狮虎吟啸一般的声音！
一棵碗口粗的树干突然从坡下林子间飞出，像攻城槌一样重重地朝刺龙死士砸去！
人群慌忙从北宫岚身边四散逃开，那树干撞在石壁上嚓地一声裂成两截。
侯君集心中一惊，忙低头朝下方林子间望去，只见一个蒙面黑衣人影，拎着一把大环刀，慢吞吞地朝山坡上走来。
李元恺提了提遮面的黑巾，鼻子间一股霉潮气，暗暗腹诽张出尘这婆娘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压箱底的一套夜行服，穿的他浑身难受。
嫌弃地瞥了眼大环刀，耍起来哐啷啷响，李元恺一直觉得用这玩意的都是些不入流的草寇土匪，与他的气质完全不搭边。
“诶~那婆娘！你还死不了吧？”李元恺轻蔑地扫了一眼那群围在两边的刺龙死士，朝浑身血淋淋惨状不堪的北宫岚低沉着嗓音喊了一句。
北宫岚摇摇晃晃地往前迈出一步，还没开口，身子一软就倒在了地上，似乎是晕了过去。
李元恺肩抗大环刀，郁闷地摇摇头，眯起眼往站在山坡上的侯君集望去。
“你是什么人？”侯君集被他盯着，心里竟然阵阵发寒，色厉内荏般喝道。
李元恺嘿嘿笑了笑，低低地嘟囔道：“等你快死的时候就知道了！”
大刀上的铁环叮咣作响，李元恺眼眸一冷，抢在刺龙死士动手之前率先出手，一个箭步跃入人群中，抡起大刀左劈右砍！
他的力量奇大，腾挪转换间的步伐身形迅捷无比，哪里需要什么章法，左突右进横扫直刺之下，刺龙死士成片倒地，惨叫声一片！
侯君集惊得眉眼狂跳，他只看到一个抡刀的狂人冲进刺龙死士间一阵乱砍乱杀，那千余斤力道的一刀劈下，凡是敢硬抗的都被连刀带人斩成两截！
鲜血洒满整片光秃秃的斜坡石壁，汇集成小溪一样淌下，残肢断臂横飞，尸体不断地朝下方滚落堆积在一起，短短片刻间，刺龙死士死伤殆尽。
侯君集怒啸一声提着凤嘴刀跃下，当头一刀狠狠朝黑衣蒙面人砍下！
李元恺一直注意着他，担心他逃跑，眼见他主动朝自己攻来，不惊反喜，反手挥刀迎空劈落！
哐~一声刺耳鸣音，侯君集只感觉双手传来一股磅礴劲力，手掌一疼差点握不住刀杆，那股力量直接将他劈飞，落在数丈外的巨岩上。
“你是李元恺？！”侯君集惊怒厉喝，东都之内除了李元恺，他实在想不出还有谁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可是此人一通挥刀乱杀下根本毫无招式，更何况李元恺怎会来救北宫岚？他又是如何出现的这般及时和准确？
李元恺嘿笑两声并不答话，眼角一瞥几名朝他身后摸去，准备背后偷袭的刺龙死士，猛地转身一跃而起，左脚踢出正中其中一人胸膛！
只见那死士惨叫一声喷出一口血箭，身子倒飞出去，从半空如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坠地，活生生砸死在石壁上，脑浆迸裂！
李元恺落地弹起一刀削掉另一人的脑袋，还有一人转身就要往山坡下逃，李元恺翻手将刀抛出，大环刀从背后笔直射出，直透那人后心！
至此，侯君集带来的刺龙死士全数毙命！
北宫岚仰面躺地，眼睛半睁半闭，意识昏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终究是伤势沉重，支撑不住再次昏迷过去。
侯君集二话不说扭头就要跑，李元恺冷哼一声高高跃起，一把抓住他的脚踝，将他从半空硬生生扯了回来。
侯君集已经料定此人就是李元恺，除了他，东都还有何人能将刺龙死士杀得如此干净利落？
侯君集自知不是对手，若不逃命恐怕就要死在此地！
“给我下去！”李元恺暴喝一声，抡起侯君集一只脚就将他从半空扔下。
侯君集落地前用凤嘴刀撑地卸力，稳稳落下，满脸阴狠地望着朝他一步步走来的人影，阴沉的眼睛中闪烁着恐惧！
只有正面相抗，才知道李元恺此子的可怕！
李元恺扯掉面巾随手一扔，冷冷地道：“知道我为什么要蒙面吗？就是怕你们见到我就跑！侯君集，你投靠李阀我管不着，但你竟敢绑架我妹妹，惹到我头上，今日就别怪我手狠！我先宰了你，以后再找李渊算账！”
侯君集咬牙狡辩道：“李侯爷，今日算我认栽，求你高抬贵手！饶我一命！侯某也是听命于人！”
李元恺活动着手腕，淡淡地道：“现在知道怕，晚了！凡是伤害到我家人的，我绝不会留他在世上！”
侯君集双手握刀横在胸前，戒备地道：“我也是朝廷命官，你不能杀我！”
李元恺望望四周，笑道：“你为自己找的这个地方不错，依山傍水，还有佛像为伴，没人会知道你死在此地！”
侯君集当真有些慌了，伸手大喊道：“慢着！慢着！只要你不杀我，我就告诉你一个李阀的大秘密！你绝对想不到唐国公在谋划着何事！”
李元恺一脸古怪地望着他，稍一沉默，幽幽地道：“你不会是想告诉我，唐国公李渊在谋划着如何造反吧？”
侯君集明显一愣，结结巴巴地说不出来话：“你你”
李元恺不屑地嗤笑一声，耸耸肩：“抱歉，这件事我一来到这世上，就知道了。他们老李家一直掩饰的不错，把心思深深藏在心里，很有耐心，也很有野心。不过就算知道又如何，没有证据，难不成我还跑到皇帝面前告发？”
李元恺喃喃道：“别白费功夫了，就算你今日告诉我李渊和他小妾闺房里说的私密话，也保不了你的命”
侯君集面皮颤了颤，恼羞成怒般大吼：“欺人太甚！老子与你拼了！”
呼呼~凤嘴刀翻飞之间引起阵阵气爆，侯君集身形如飞，又狠又快的刀势朝李元恺攻来！
“你这一手长柄刀耍的不错！”李元恺赞许地笑了声，“可惜~~”
话音刚落，李元恺神情一凛，闪电般出手，在一片刀光凛冽之间竟然一把准确地抓住刀杆上端！
侯君集大惊，他自以为刀法纯熟，挥刀的速度很快，哪曾想几十招舞下来，竟然连李元恺的身子都摸不到边，反而被他一出手就制住！
空手对敌，谁敢如他一样在刀光之下去抢对手的刀？
侯君集拼命拉扯了几下，都无法从李元恺手里将刀抢回。
李元恺冷笑，猛地握紧刀杆一旋，侯君集两手吃不住力，手一松被抢走了兵器！
“该我耍耍了！”李元恺一笑，呼呼~将凤嘴刀抡圆舞动，那速度简直比侯君集耍时快了一倍不止！
一声暴喝，侯君集连连后退，却只感觉左胳膊一阵钻心似的疼痛，他低头一看，那凤嘴刀不知何时竟然从斜下方劈来！
“啊~！”一声痛苦地凄厉嘶吼，侯君集的左胳膊飞了出去，一股滚烫热血溅出！
刀杆扫出重重地撞在侯君集胸膛，将他打得倒飞，砸落在石壁悬崖边！
李元恺面无表情地提着刀朝他一步步走去，侯君集捂着胳膊疼得满脸汗珠滚落，怨毒的赤红眼睛死死盯着李元恺。
“若我侥幸活命，不报此断臂之仇，誓不为人！”侯君集咬牙发下毒誓，用仅剩的一只手狠狠在石壁上一拍，身子朝前一滑，竟然直接跃出了悬崖边，惨叫着坠落深谷！
李元恺皱眉站在悬崖边朝下望了望，昏暗的天色看不清谷底有多深，只听惨叫声戛然而止，想来应该是摔死了。
不过侯君集竟然有胆子选择跳崖自尽，这倒是李元恺没有料到的。
“罢了~”掂了掂那把价值不菲的凤嘴大刀，李元恺随手抛下深谷。
回到北宫岚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伤势，李元恺暗暗惊呼，受了如此严重的内伤和外伤，竟然还有一口气在，这婆娘的命可真够硬的。
“看来老天爷还不想收了你的小命~”
李元恺哼了哼，扛起北宫岚的身子，几个纵步朝山下跃去。
日暮西沉，黑夜来临，龙门山前恢复了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