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五章 酒楼风波
随处可见佩刀挂剑或是扛着各种长兵器挽着长弓的民间武人三五成群游走在街上,天南海北的口音汇聚一处。
洛阳城的百姓蜂拥而至,城内城外的商贩争前恐后地进驻东市,此等空前热闹的盛况甚至超过了今年的上元佳节,为此,丰都市署在请示过朝廷后,特意将闭市宵禁的时辰往后推延了两个时辰,而开市的时间则提前了一个时辰。
这一切,都是源自一场北狮武会。
武会彻底引爆了洛阳百姓的热情,围绕武会产生的一系列话题成了一月以来最受关注的焦点,成了洛阳百姓茶余饭后新一轮的谈资。
商贩百姓们兴致勃勃地谈论着新鲜出炉的武会十大高手,落败的数百名武人甚至许多没报上名的好汉,则是在讨论着最后的这十大高手里,究竟谁才能一举夺魁。
不过比起排名和奖励,更让人羡慕的则是最后胜出的这十大高手,能够直接获得朝廷任命,从一介白身一跃而成为有品级的朝廷武官。
虽然是从最低的从九品虚职开始,但那也很不错了,天下不知道多少读书人,读了一辈子书,都无法突破从白身到官身的桎梏。
朝廷一下子拿出十个低级武散职当作武会优胜者的奖励,明眼人都看出来了,这是要提振民间尚武之风,鼓励有条件的百姓从军成为府兵,加入到大隋官军的序列中。
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文人志士拿起了生疏已久的兵戈,下定决心习练武艺,争取在今后的以武选士中为自己多争取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北狮商行放出消息,朝廷今后还会举办类似的武会和其他公开选材的科考,有文有武,号召天下有志之士早做准备。
北狮商行这次成功举办武会,除了奖励丰厚外,更是得到朝廷支持,在洛阳民间的声望一下子拔到顶峰。
作为北狮商行大东家,龙岗县侯李元恺也被扒了出来,辽东神将本就是洛阳城里热度尚存的热议人物,这次主持召开武会,更是让李元恺再度成为家喻户晓的人物。
洛阳乃天下中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得天下瞩目,要不了多久,北狮商行的名声便会传遍大江南北,成为天下闻名的大商行。
李元恺以极小代价就彻底打响了北狮商行的名头,这一招委实高明。
位于丰都市正中主大街黄金地段的三大酒楼,更是每日从早到晚座无虚席,寻常人想要订得一张酒桌可谓难上加难。
其中,当属和北狮商行有合作关系的春旭楼生意最为火爆。
春旭楼的布置与其他各家酒楼都有所不同,清一色的高腿四方桌和靠背椅,三楼以上全是装潢华丽的包厢,包厢里环境幽静,新颖的大圆桌让酒客有种别开生面之感,酒楼后院还提供数量不多的精致套房,价钱比起寻常客舍来说贵了不少。
这种改变传统跪坐姿势搭配矮案几的方法让酒客食客们感觉更加舒服,况且春旭楼还是北狮商行指定的武会报名点和张榜排名发布点,生意想不好都不行。
春旭楼是赵郡李氏的产业,也就是李密家族的生意,赵郡李氏是北狮商行的第一大合作伙伴,北狮商行能够从辽东快速扩张,多得益于赵郡李氏的帮助。
来到洛阳后,李元恺投桃报李,依旧在各方面和李密家族进行广泛的生意往来。
春旭楼经营模式的改变,就源自于李密在辽东泸河堡的一些见闻。
今日,春旭楼三楼以上的包厢全都被早早预订完,一二楼的大堂也是找不出一张空桌子,店小二从一早开市到现在就没歇息过,忙活一整天腿都能变细喽。
二楼大堂格外火爆,以正中间一张桌子为中心,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不少酒客,众人纷纷高举手里的酒杯,向正中那张桌子所坐的三名好汉敬酒。
此三人,皆名列此次武会前十名优胜者当中,大半个月下来,也在洛阳城闯出了些名堂,特别是在丰都市,大小也算是个名人。
此三人名叫单雄信、王勇、徐世勣。
其中以单雄信年纪最长,今年二十九岁,长的熊腰虎背燕颔虎须,声若洪钟威武不凡,粗看之下端的是一位凛凛英雄。
王勇字伯当,河东义塘人,今年二十五岁,常穿一身白衣,双臂略长,相貌儒雅,若非背上一张家传宝弓,倒是有几分书卷文气。
徐世勣年岁最小,今年十九岁,容貌略显青涩,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感,腰悬双剑,分挂两边,乃是一位少见的左右手都能使剑的好手。
单雄信和徐世勣乃是同乡好友,结伴闯荡洛阳的途中偶遇王勇,交谈之下倒也意气相投,遂引为好友同赴洛阳。
这次他们的运气不错,头次来洛阳便碰上北狮武会的召开,有了一个扬名立万的好机会。
三人武艺出众,从三百多名参会者中脱颖而出,位列武会十大高手,不管三日后的最终对决胜负如何,他们都已是朝廷准武官,即将脱离白身。
为此,春旭楼不光免费提供他们食宿,还将他们当做贵客一般伺候周到。
面对众多酒客的奉承和敬酒,单雄信哈哈大笑着来者不拒,喝得面红耳赤好不痛快。
王勇和徐世勣稍显拘谨些,不太习惯被如此多人众星捧月一般围拢,只得强忍不适地陪着单雄信与一众酒客们对饮。
哄闹了好一会,酒客们才渐渐退却各归桌前,大堂里热切的气氛稍微舒缓一些。
单雄信睁着一双赤红的醉眼,与他两鬓间一绺独特的赤发有些相像,抱着一个大海碗咕咚咕咚喝完满满一碗羊骨汤,大呼一声痛快,抹抹嘴巴抓起一坨炙羊肉大口撕咬起来。
徐世勣心有余悸地看看大堂里依旧在高声讨论着武会战况的酒客们,他们三人的名字也不时被提及,实在有些受不了这种受人瞩目的氛围,一脸苦恼地低声道:“早知如此,咱们就应该去楼上的包厢吃饭,酒楼掌柜特地为咱们留了一间。这大堂里被人围观议论,浑身不自在。”
王勇深有同感地点点头:“洛阳百姓太过热情,我们这几日还是少露面为好,专心练功,可不要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
单雄信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二位贤弟多虑了。咱们已经名列前十,等到武会结束就能取得官身,这最后的几场较量,胜负名次都不是太重要了。再说咱们弟兄来洛阳是为何,不就是为了出人头地扬名立万!现在咱们闯出名堂了,洛阳百姓都在欢呼咱们的名字,荣华富贵就在眼前,这种美妙的时刻难道不应该多多享受?”
一边说着,单雄信又大笑着和几名过来敬酒的酒客推杯换盏,听着那些人满口的阿谀奉承,单雄信颇有种飘飘然的感觉,眉眼间的得意之色愈浓。
王勇和徐世勣相视一眼,皆是摇头苦笑了下,单大哥天生就是场面上的人物,今后做了官,肯定要比他们混得开。
等到再无人过来搅扰,王勇压低声音沉声道:“单大哥,依小弟看,虽然说的是前十名都有官身,但最后的名次也不可不争取一下!这前五名不仅直接从正九品起步,恐怕将来在朝廷兵部备案中,也会优先考虑。否则的话,武会大可以到此结束,何必还要进行最后的排名争夺战!”
“小弟与伯当兄看法一致!”徐世勣立马附和道。
单雄信皱起眉头,左右看看二位弟弟,缓缓点头道:“你们说的倒也有道理。如此说来,三日后的较量,咱们同样不可掉以轻心。”
徐世勣笑道:“单大哥已达纳滞境界,力拼前五名当不在话下。伯当兄箭法传神,只要不碰上近战高手,也有很大希望挺进前五。至于小弟我,只是半只脚跨入纳滞门槛,前五怕是没希望了,只要不是输得太惨就好。”
单雄信摩拳擦掌一脸信心满满:“前五名我势在必得!若是运气好,一举夺魁也不无可能!”
王勇将身前的碗筷杯盏推开些,手指蘸了些酒水在桌子上写下几个名字。
“十大胜出者,除了你我弟兄三人,还有云阳罗艺、北地侯君集、陈郡谢科、长平殷峤、石艾王君廓、吴兴沈光、扶风窦师武。我都打听过了,罗艺也是官宦子弟,其父罗荣刚刚被调入东都担任左监门府郎将。殷峤乃是前秘书丞殷僧首之子,之前西征吐谷浑时曾经做到亚将,但后来因为什么事被免职罢官,一直赋闲在家。”
“扶风窦氏不用我多说,世代门阀豪族,乃是此次十人中背景最雄厚之人。窦师武已是千牛备身,这次不知为何,竟然甘愿辞掉官职参加武会。侯君集出身北地侯氏,前周时期其家族也多有为官者,只是现在没落了,族中基本没有为官掌权之人。沈光乃是洛阳一游侠,以轻功出众见称。有传言说,沈光和王君廓还有谢科与北狮商行的大东家,龙岗县侯李元恺关系密切,或者说他们就是北狮商行自己人。”
徐世勣钦佩地赞道:“伯当兄厉害,把咱们对手的底细都摸得一清二楚。”
王勇笑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谋攻者,当料敌于先。”
单雄信皱眉冷哼一声:“都是些有门有道的人,唯独咱弟兄三人初来乍到一无家世二无门路,可不要在最后被别人耍伎俩陷害了去!”
徐世勣笑道:“大庭广众之下公开比武,各凭实力,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北狮商行可是公开保证过武会的公平公正性,之前也不是没有官宦世族子弟参加,不也没有受到什么特殊照顾。更何况最后的排名争夺战是由李元恺亲自出面主持,这位辽东神将声名赫赫,应该不会砸了自己的招牌吧!”
单雄信撇嘴冷笑道:“我看不好说!若伯当的消息确切,十人中李元恺的手下就占了三个,分明是想借此机会举荐自己的亲信。辽东神将之名,我看多半也是吹嘘出来的,听说那小子不过一少年郎,就算他打娘胎里开始练武,又会有多厉害?
人言章仇太翼通晓鬼神之术,我看李元恺多半是走了什么歪门邪道,哄得皇帝喜欢,才有了如今这好大名头。我却是不信,若有机会,当正面挑战一下他!若能当众击败这所谓的辽东神将,我单雄信之名定能响彻洛阳!”
单雄信说这话的时候可没有刻意压制声音,语调有些高,周围的不少酒客都看了过来。
王勇和徐世勣相视苦笑,王勇赶紧低声道:“辽东神将名震天下,乃天子金口所封,单大哥切莫酒后失言!”
单雄信见他二人满脸紧张谨慎,刚想嘲笑他们两句,忽地听见一个充满鄙夷的笑声在大堂响起。
“好大的口气!也不怕闪了舌头!”
三人回头望去,只见楼梯口走来一群人,春旭楼的掌柜满脸苦笑唯唯诺诺地跟在后头。
当先的,却是两名胡人大汉,正是术里兀和沙木拓带着几个商行弟兄。
还有酒楼真正的主人,刚刚被罢官却在朝堂赢得了一片赞誉美名的蒲山郡公李密。
术里兀和沙木拓是来找李密谈论生意合作事项的,便叫上了酒楼掌柜,一起在楼上包厢小坐叙谈。
正巧说起单雄信三人就在楼下用饭,李密便来了兴趣,叫上术里兀和沙木拓下楼特意来结识一番,却不巧听见了单雄信的狂言。
单雄信下意识地握紧腰间佩刀,眯着眼站起身,打量一眼术里兀和沙木拓,冷冷地道:“尔等是何人?”
王勇和徐世勣生怕单雄信冲动之下闹事,急忙起身拦在前面。
春旭楼的掌柜赶紧介绍道:“这位是我家公子,这二位是北狮商行的大管事。”
王勇和徐世勣相视讶然,没想到北狮商行竟然是交由胡人打理,更尴尬的是单雄信公然议论人家的大东主,被听了个正着。
王勇急忙揖礼,满脸歉然地道:“二位见谅,我等酒后误出不当之言,实在无礼!无心之失,确无不敬之意,还望二位莫怪!”
单雄信是个好颜面的人,话已出口收不回来,当即一把推开王勇冷声道:“单某自认说的话并无不妥之处!难道你家侯爷容不得人挑战?他是不敢?还是觉得单某不配?”
术里兀打量一眼他,笑呵呵地道:“单雄信是吧?等你武会夺魁再来说这话,或许侯爷会给你一个机会,实现你的心愿。”
单雄信目光一寒,恼怒地低喝道:“你是在讥讽我现在没有资格说挑战的话?”
沙木拓一向视李元恺如神祇一般,哪里容得下一个无名小辈公开挑衅,怒视他大喝道:“你倒是不傻!我们就是这个意思!做人要有自知之明,区区一个武会前十,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我家侯爷在辽东杀得契丹人哭爹喊娘的时候,你还在泥地里刨食吃呢!”
单雄信闻言大怒,哐地一声拔出佩刀:“好个黑粗胡蛮!单爷倒要看看你有几分本事!”
他这一动手,跟着术里兀的几名商行弟兄立即围拢上前,纷纷亮出兵刃怒目相视。
大堂里的酒客吓了一跳,这怎么说着说着就要火拼起来了?
王勇一把摁住单雄信的手,无比严肃地朝他摇摇头。
徐世勣硬着头皮拱手赔罪道:“是我等江湖中人言语不当,还望各位海涵!我等对辽东神将的威名一向久仰,并无冒犯之意!此事全是一场误会,切莫因此刀兵相向!”
王勇苦笑一声,忽地瞅见了站在一旁一言不发脸色平淡的李密,虽然不知道这位公子究竟是谁,但既然是这么大一家酒楼的主人,想必身份不凡。
王勇朝李密长揖一礼,恳切地道:“这位公子也不愿见到春旭楼因为今日之事受到影响吧?可否请公子相劝二位兄台,毕竟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眼下,武会的顺利进行才是最重要的。”
李密看着王勇暗暗点头,此人倒是沉着冷静,不像单雄信一样冲动易怒。
李密稍稍一想,笑道:“请二位卖密一个面子,莫要追究了。以元恺贤弟的身份,相信也不会在乎这些琐碎小事的。”
术里兀和沙木拓相视一眼,沙木拓挥挥手示意弟兄们收起兵器,术里兀拱手笑道:“密公言重了,您是我家侯爷的好朋友,您的话小人们不敢不听。”
李密笑道:“多谢了。今后两家的生意,还有劳烦你们多多费心才是。”
“应该的应该的。”
术里兀瞥了眼单雄信,细缝小眼里闪烁精芒:“回去好好准备三日后的比武,若你当真夺魁,我家侯爷一定给你一个机会当面挑战他!只是希望到时候,你不要后悔才是!”
说罢,术里兀和沙木拓带着人率先下楼去了。
李密临走时停顿了一下,看了眼王勇和徐世勣,笑道:“我乃蒲山郡公李密,你二人今后若在洛阳有何难处,可以来酒楼寻我!在此先预祝你们武会上能取得好成绩!”
李密笑着朝二人点点头,便在酒楼掌柜的恭送下下楼去了。
王勇和徐世勣相视有些讶然,那位有郡公爵位在身的年轻人,似乎流露出对他们的欣赏之意。
唯独单雄信重重地怒哼一声,从始至终李密都没正眼瞧过他,让一向自视甚高的单雄信着实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