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郑府贺婚
李元恺低头瞧了眼手中的请帖,暗暗苦笑,这张请帖却不是崔家发的,而是郑氏送来的。
按理说他和郑氏并无交情,和崔家倒是关系紧密,两家联姻,到最后却是郑氏出面邀请他,这就比较有意思了。
崔浦的气量不应该如此狭小才对呀?
李元恺一边暗暗琢磨着,一边混迹在宾客人群中,递上了请帖进入郑氏大宅。
东都官员认识李元恺的不在少数,他虽然看谁都不认识,连名字都对不上,但人家主动笑着打招呼,李元恺也只得拱手还礼,一路走来脸都笑僵了。
左右备身府的人也来了不少,这些人李元恺虽然认识,却也交情浅薄,也就段纶、高弘业、李孝恭寥寥几人能说得上话。
和他们简单地打过招呼,李孝恭是和李二一块来的,李元恺也就不会主动凑过去,段纶高弘业都有各自的友人相邀,李元恺落得清闲,背着手看热闹般地在大宅里四处闲逛。
“李千牛!”一个身穿喜袍的人影冲过来一把将他拽住。
李元恺定睛一看,拱手笑道:“郑兄!你这新郎官不在前院招呼宾客,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涂脂抹粉的郑邯倒也确是一位俊俏郎君,李元恺对他印象不错。
郑邯看来被灌了不少酒,面色有些泛红,有些焦急地笑道:“听到家仆禀告说你挂了名进了府,人却不见了,愚兄刚从后宅歇息回来,正巧碰见!走走,赶快随我去中堂主厅,一帮子卫府将军们都在找你,嚷嚷着要与你喝酒!这帮子人郑家可惹不起,还得劳烦你安抚一下!”
李元恺被他拉着急匆匆地朝中堂赶去,宾客汇聚喧嚣热闹的大厅外,老远就听到鱼俱罗那破锣嗓门在大吼:“李元恺呢?不是说他来了吗?赶快把那小子给老夫提溜来!上次在长公主府里没喝够,这次吃饱喝足,老夫还要与他大战三百回合,定然要分出个高下!”
主厅内响起一阵轰然大笑,听这阵势,在京的十六卫府大将将军来了七七八八,这些人或多或少都与李元恺打过交道。
在无数宾客的注视下,李元恺硬着头皮和郑邯挤进主厅,二人一到场,就被无数双油腻大手拽了过去。
郑邯乃是新郎官,今日的主角,想灌他酒的自是排起了长队。
李元恺则是有一帮子老杀才们在等着他,鱼俱罗和麦铁杖一左一右将他夹住,大碗酒都推到了鼻子跟前。
主厅之内文武分边,依照品级次序排座,十六卫府的人除了个别外,全都聚拢在一边,且都是大将军将军之流,李元恺这小小的千牛备身按理说得坐到偏厅去,鱼俱罗这厮却一把将他按在身边坐下。
在一帮老杀才不怀好意地紧逼下,李元恺连干三大碗才被他们放过。
“鱼大将军,晚辈恐怕要坐到对面去!”李元恺对紧紧揽住自己肩头的鱼俱罗很无奈地小声道,指了指对面。
鱼俱罗早就喝得晕晕叨叨,大着舌头张大了嗓门嚷嚷道:“为何?你小子不是千牛备身吗?”
李元恺摊手道:“晚辈最高的职衔是从五品的朝散大夫,按照这个品级才有资格坐进主厅,还是和诸位文职同级官员坐在一块比较合适。”
鱼俱罗瞪着一双醉眼喝道:“你瞧瞧那一帮软蛋,喝个酒都不痛快,跟他们坐一块岂不是自讨没趣!不行!你不能走,待会再跟老夫较量较量!”
麦铁杖凑过头嘲笑道:“老鱼,你快喝得连你婆娘都不认得了,还打什么架?就你现在这醉猫样,李元恺一只手就能撂倒你!”
“你他娘的才醉猫!”鱼俱罗反唇大骂,当即两人又牛顶在一块,然后便是来护儿、王仁恭、屈突通等一帮子老将吆五喝六地叫嚷着要把鱼俱罗灌趴下。
李元恺趁机溜走,这帮老杀才上阵杀敌不含糊,拼起酒来也不怂,他可不想待会躺着回去。
这才不过片刻功夫,郑邯就醉的不省人事,被几名仆人抬着在一众哄笑声中躲回后宅歇息去了,等酒醒之后再来接战。
李元恺看得一阵胆寒,就这么个灌法,哪怕一头牛都得被灌趴下,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等将来他成亲的时候,在第一轮就得装醉溜走,说什么都不能留下。
溜出主厅躲在一处没人的墙根角透透气,忽地,一道有些眼熟的人影从不远处的花圃丛后一闪而过。
李元恺愣了一下,稍一犹豫,四周看看无人,还是放轻脚步跟了上去。
那抹粉色的裙摆走得很快,绕过花圃丛没进后宅,却是往一小片竹林里走去。
静谧的竹林远离了郑氏大宅的热闹,一股新竹磬香扑鼻而来。
李元恺朝一块嶙峋怪石背后望去,迟疑了下,轻声道:“颖儿姑娘,是你吗?”
安静了片刻,一道与竹林鲜绿截然不同的粉色宫裙的人儿缓缓从怪石背后走出,赫然是崔颖。
看得出她今日特地梳过妆,盘着隆重的发髻,脖颈上戴着宝石项链,一对金花耳坠,额头上贴着花钿,纤薄的唇瓣如粉色玉珠。
李元恺怔了怔,脱口而出:“颖儿,你好美!”
崔颖低下头,唇角的笑容却是充满苦涩,幽幽地低声道:“我要用最美的样子送姐姐出嫁。”
李元恺挠挠头,笑道:“琳姑娘和郑邯兄郎才女貌,他们一定会幸福美满的!”
二人间陷入了沉默,清幽的竹林里,李元恺却感觉气氛无比的凝重迟滞。
李元恺轻咳一声,试探地问道:“颖儿姑娘,你是故意将我引到此地吗?”
崔颖微不可觉地点点头,把弄着手里的一个小布囊,踌躇了好一会,解开布囊取出里面的泥偶小人,她似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鼓足勇气抬起头,上前一步将泥偶小人递给李元恺:“还给你!祝你祝你能够早日迎娶公主!”
李元恺很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颤了一下,有些僵硬地接过那个彩色的憨态可掬的泥偶小人,有些恍惚地喃喃道:“这不是那年在柳城,上元节那晚买的?原来你一直都带在身边”
崔颖仰面望着他,轻叹道:“原来你还记得。”
李元恺似乎有些不太敢看她那双脉脉眼眸,干笑了下,疑惑地道:“我记得当时这个小人没有着色,没想到上过色后,看着倒也滑稽,没那么丑了。呵呵~”
崔颖抿了抿唇,低着头幽声道:“我每个月都会重新涂色,把它擦洗干净,让它永远看起来都像新的一样。今后今后你也要记得为它涂色,不要让它沾染尘埃”
崔颖的声音带着一丝呜咽,李元恺清晰地看见,两道泪痕从她的面颊上滑落,颤抖的睫毛如她此刻内心的不平静一般。
李元恺看看手里光鲜亮丽的泥偶小人,直到这会他才能感受到这份情意有多么深重。
“对不起”李元恺叹息一声。
崔颖抹抹泪花,强颜欢笑低声道:“那日我就跟爹娘说过,我不怨你,真的,我知道这不是你能选择的。你是大隋最年轻最优秀的将军,是皇帝的宠臣。天家想重用你,拉拢你,你只能接受,没有做主的权力。”
“就像那些世家女子一样,她们出身显赫,锦衣玉食,却常常不能为自己做主。即便当年在辽东遇见了,相识了,到最后却还是不能在一起,这或许就是她们的无奈,是她们的命”
李元恺望着崔颖惨然的笑颜,心里一阵阵揪紧,猛地一把攥紧手里的泥偶小人,目光变得有几分幽邃,声音低沉地道:“颖儿,命运是可以改变的!如果你相信我,咱们之间的事,我定然会给你一个交代!绝不辜负你对我的这份情!”
崔颖有些茫然地抬起头,泪花在眼眶里打转,有些紧张地道:“你不娶公主了吗?”
李元恺苦笑了下,沉声道:“我不知道。但不管我娶不娶公主,颖儿,只要你相信我,愿意等我,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有办法让你名正言顺的来到我身边!”
崔颖犹豫了下,轻叹道:“我可以不在乎名分,但爹娘养育我成人,我不能让他们为了我蒙羞!身为崔氏女儿,若是因我而让门楣受辱,实为不孝!”
李元恺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抬起手轻轻将崔颖脸颊边的一绺青丝挽到了耳后。
崔颖身子颤抖了下,有些害羞地低下头,却没有躲开。
李元恺将泥偶小人塞进她的手里,低声道:“人的命,在某些大势之下,会发生惊人的变化!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拼将来的大势!颖儿待李元恺情深义重,我此生定不相负!你要做的,就是相信我,安心等候,无须理会外面的任何传言,用不了多久,世间再无力量能够阻碍咱们在一起!颖儿,你愿意相信我吗?”
崔颖握着泥偶小人,只觉脑子里一片混沌,她完全不明白李元恺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望着他那深邃幽紫的眼眸,忽地似乎能感受到他浑身透出的强大自信。
“颖儿颖儿相信你!”崔颖低低地说了出来。
李元恺无声大笑,忽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在她额头深深一吻。
崔颖紧紧闭上眼睛,感觉到周身都被一股说不出的温暖所包裹,她的心刹那间平静下来。
李元恺凝望着她那红扑扑的粉嫩脸蛋,娇怯欢欣的容颜,心里充满疼爱。
“照顾好泥偶小人,让他陪着你。等将来咱们成亲的时候,我希望他还是如今日这般崭新。”——
回到中堂主厅,李元恺的心情明朗了许多,只是感觉肩头上的担子又沉重了几分。
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孑然一身,他有奶奶和娘亲,有小妹,有侯府里几十口指着他吃饭的人,有辽东一大帮子跟着他养家糊口的弟兄,有北狮商行逐渐壮大的摊口。
更有如崔颖这样对他一片深情的姑娘。
李元恺很贪心,恨不得将所有的美好统统抓在手中。
但前提是,他有这样的实力。
李元恺突然间有了许多明悟,现在他如此拼命,不光是为了将来有实力在陇西李氏争回自己一家应有的地位,也不只是憋足了劲要和李二一较高低。
更多的,他要为自己而活,为了来到这个世界以后那些走进他内心的人而活,为了不辜负他所遇到的美好的人和美好的事而活。
想明白了这些,李元恺只觉眼前又明亮了几分,对于在不久的将来迎接那一场大动荡,也愈发充满干劲和期望。
郑家的酒宴还在继续,郑邯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被抬回后宅了。
李元恺缩在角落中寻找崔儦和崔漳,小心翼翼地避开那一帮咋咋呼呼的老将军们。
那帮老杀才,但凡聚会,就属他们嗓门最大闹腾的最欢,偏生又个个都是国朝大将高门显贵,等闲之人哪里惹得起,就连郑家也是由郑元璹亲自出面陪着,才让老杀才们安分下来。
郑元璹之前做过右候卫将军,与十六卫府的人倒也算熟悉,老杀才们也拿他当半个武人看待。
寻了一圈没有找见崔儦和崔漳,李元恺正准备去找个相熟的人帮忙打听一下,崔浦忽地现身叫住了他。
刚刚才在郑家花园竹林里幽会了人家女儿,李元恺总觉得有几分心虚,赶紧作了作揖。
崔浦见李元恺神情不自然,眼神闪烁不止,还以为他是为之前的事深感愧疚,自觉对不起颖儿,叹息道:“元恺啊,事情已过,你就无须自责了。颖儿那里,我们会多多劝导的。人生在世,总得往前看。”
“是是~崔公教训的是!”李元恺唯唯诺诺。
崔浦将他拉到一旁,苦笑道:“请柬的事,你不要放在心上。是琳儿偷偷将你从崔氏宴请的名单上抹掉,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幸亏郑氏这边也请了你,否则的话岂不闹了笑话。”
李元恺颔首道:“崔公放心,些许小事我不会记挂在心。”
李元恺低声道:“崔公,有一事事关崔氏商行与我北狮商行的生意纠纷,不知道当讲不当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