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退谢映登

  李元恺摸摸鼻子笑道:“这个想法倒是不错,只是你凭何把握能擒住我?”
  谢科缓缓抬起手里的大弓,漠然道:“就凭它!盛彦师在此银蛇落羽弓下接不住我三箭。而你,我为你准备了一壶箭。”
  李元恺点点头,又有些奇怪地道:“你既然想要擒我换你谢家三人,为何不趁着我之前伤毒未愈时下手?还要等到孙老伯将我治愈?”
  谢科沉声道:“我擒你只为换回我父亲,谢滁谢肇的生死与我无关。我谢映登箭下不杀无名之人,若你未到巅峰,即便将你射杀也无乐趣可言!我要杀的,是隋帝金口所封的辽东神将!”
  李元恺笑了起来,看来这谢科也是一个痴迷于武学的狂人,如此看来,他倒是和盛彦师夏玉山等江南阁高手有所不同,他行事似乎更加特立独行一些,只为个人喜好,而不是为了替江南阁卖命。
  “最后一个问题,你身为江南阁第一高手,为何在秋浦时不现身阻止?难道你不是江南阁的下属吗?”李元恺活动着手腕笑道。
  谢科沉默了一阵,皱眉冷冷地道:“若非身在谢家,江南阁与我根本毫无瓜葛!白莲圣佛是谢滁和谢肇撺掇顾大阜等人搞出来的,我父谢慧本就不赞同,只是无奈于生性软弱,家主权力被谢滁谢肇架空。陆从洮和王塍答应过我,只要不是在江南阁生死存亡之际,江南阁的命令我可以不理会!”
  李元恺微微颔首,谢科的话和他所了解的谢氏状况相差无几,看来这谢科在江南阁的确是个特殊存在。
  “谢科,我敬你也算一条好汉,若你一壶箭射完,而我却未死,那又该如何?”
  谢科缓缓从腰间箭壶里抽出一支银蛇细箭搭在弓弦上,漠然道:“若一壶箭尽而无法将你射杀,便说明是我谢科技不如人,是生是死,我无话可说!”
  李元恺转动了一下脖子,抬手朝他示意了一下,微笑道:“来吧!希望你的箭术能让我给你一个活命的理由!”
  许敬宗和周二平瞪大了眼,只觉山谷里的气氛陡然间肃杀起来。
  孙思邈捋须含笑,凝眼望着李元恺,微不可觉地点点头。
  谢科一双鹰眼直勾勾地盯着李元恺,猛然间抬起大弓,拉弓如满月,那弓弦绷紧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嗡~”地一声弓弦回弹的声响,那细箭果然如银蛇一般射出,常人之目力根本难以跟上!
  李元恺浑身绷紧,面色沉寂,右脚在地上狠狠一搓,身子稍微朝左侧偏转,只觉一道银光擦着他的右肩掠过!
  咔嚓一声,一棵长在山谷崖壁上,根茎裸露在外的古松竟然被一箭射断了主干!
  同一时刻,李元恺双腿发力朝谢科冲去,全身内劲澎湃的涌动起来,气势如虹,宛如一头全速扑向猎物的猛狮!
  谢科在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根本没看有没有中,他紧接着抽出第二支搭上,在李元恺身子一动的瞬间射出!
  如此强弓射出的箭速连李元恺也看不清,只能依靠敏锐的感觉来判断箭矢方向。
  咻~咻~咻
  第二支第三支谢科动作飞快地一连射出六七支箭,箭阵呈品字形朝李元恺射去,几乎对准了他上半身所有致命之处!
  李元恺猛地朝后一仰,两腿屈膝,身子几乎平行着滑过地面,有数支箭贴着他的胸口划过。
  等他躲过了这一轮连射,还未重新摆正身子,三条贴地银蛇紧随而来!
  李元恺两鬓唰地一下流下汗水,不敢迟疑,单手撑地旋腿一扫,掀起一阵飞灰砂石。
  砰砰砰~
  三声爆裂炸响,三块石头被箭轰成碎末,但也成功将其拦下,若不然,这三支箭起码有两支要射中李元恺的脚踝!
  “好箭法!”
  李元恺忍不住大吼一声,这谢科不愧有神箭无敌的称号,此等箭术,怕是比师兄罗士信还要高出一筹!
  眼看李元恺已经冲到了不足十丈之处,谢科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心悸。
  他迅速低头瞟了眼箭壶里剩余的三支箭,狠一咬牙,脚尖一点身子猛地朝后撤去,同时抽出三支箭搭在弓上,他要三箭齐射!
  只见一道长长的银光朝李元恺的面门笔直射去,待飞出近半距离时,三支连珠箭竟然在半空中错开,呈一个三角形,将李元恺上下左右能够躲闪的方位全部封死!
  李元恺心头也是狂震一下,如此箭法,已是堪称神技!
  三支箭已成必杀之势,避无可避,李元恺低吼一声,张开双臂迎着箭扑去!
  只见他的双手如龙爪一般迅猛探出,无比精确地抓住左右两支箭,那箭矢身上带着的强劲力道,在他掌心留下一道火辣辣疼痛的印记。
  而中间那支箭箭速稍微落后一些,电光火石之间,李元恺抡圆胳膊将右手中的箭狠狠甩出!
  呯~
  几乎就在箭脱手的瞬间,箭簇相碰的声音响起,李元恺甩出的箭击落了谢科射出的最后那支箭,箭镞相撞之后改变了轨迹,嘭地一声插在了谢科身前一步之地,箭尾白羽剧烈地颤动着。
  李元恺左手握箭杀到了谢科跟前,那锋利的箭簇直抵他的咽喉!
  谢科下意识地后撤一步,一道殷红的血从他喉咙处流下。
  谢科的脸色很快由惊悸变成苦涩,他灰暗的眼眸低垂,很是落寞地叹息道:“我败了,你动手吧!”
  李元恺的胸膛也是剧烈起伏着,这短短数十丈的距离,蕴含的凶险和杀机竟然让他也觉得后怕。
  若非他伤势痊愈武艺恢复,今日银蛇箭下死的人,就是他了。
  李元恺手腕一抖将箭呯地一声插在了谢科脚尖前,长吸口气笑道:“你箭法盖世神射无双,如此神技若是毁于我手,岂不暴殄天物?谢科,我对你的箭法由衷敬佩,这就是我不杀你的理由!你走吧!”
  谢科抬眼朝他看去,似乎有些不敢相信,李元恺竟然要放他一马。
  “神箭无敌谢映登,今日我李元恺算是领教了!你没有在我身中剧毒之时趁人之危,足可见还算是一条光明磊落的汉子。你没有听从江南阁的吩咐是对的,因为他们根本不配让你这样的人物效命!”
  李元恺仰头大笑,重重一抱拳,“你放心,令尊安然无恙,待我回到船上,即刻命人送他回历阳!谢家究竟是谁掺和白莲逆党,我心里自然有数。谢兄,接到令尊以后好生照顾,莫要再做些有违法理的恶事。”
  谢科有些僵硬地抱拳还礼,眼神中依然是怀疑:“你当真不杀我?还会放了我父亲?”
  李元恺停下脚步,回头笑道:“我虽年少,但也知道大丈夫言出必行。谢兄无需顾虑,回去吧,明日你就能见到令尊了。”
  谢科深吸一口气,再次一抱拳头,没有多说什么,提着弓转身往山谷外走去。
  “谢兄!”李元恺忽地又高声叫住了他。
  李元恺笑道:“切莫误会,我并无反悔之意。只是有一事想问问谢兄,不知谢兄平生志向如何?”
  谢科皱了皱眉,不明白李元恺的意思,沉声道:“江湖草莽胸无大志,只求生于天地间逍遥自在,会尽天下各路武道高手。”
  李元恺笑道:“快意恩仇逍遥于世倒也自在。不过谢兄难道没有想过,你既然有一身无双本领,何不从军报效社稷?”
  谢科轻哼一声,轻蔑地道:“你想叫我替隋帝卖命?抱歉,谢映登对大隋朝廷的官不感兴趣!当年隋军渡江南下,就因我谢家资助守江口的陈军一万石粮草,杨素那奸贼杀我谢家十一口。此仇虽然无法再报,但谢科此生也绝不会为大隋朝廷效命!”
  李元恺淡淡地道:“你的本事可以不用来挣大隋朝廷的官,却可以用来报效天下苍生,黎民百姓,更可以让你陈郡谢氏之名重新扬威于天下!谢兄,你苦练箭术,难道只是为了混迹在这江南一隅?还是甘愿有一日落草为寇与江湖草莽为伍?神箭无敌谢映登的名号,不应该局限在江南阁,而是应该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无双箭术!”
  谢科沉默不语,只是握弓的手越发用劲了。
  李元恺朗笑道:“若是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你不用做大隋的官,今后随我上阵杀敌,你的名号照样能响彻天下!记住,若你想和真正的强者过招,想让陈郡谢氏重新屹立在江南,想做一个威名传天下的英雄,一定来找我!”
  谢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扭头大踏步离开山谷,隐于山雾见不见了踪影。
  孙思邈走过来悠悠笑道:“怎么,你还真起了惜才之心?”
  李元恺叹了口气道:“谢映登的确是条汉子,若就这么杀了,着实可惜。罢了随他去吧,以他的性子和本事,江南阁想要将他当作棋子一样摆弄也不容易。”
  李元恺再次长躬揖礼:“耽误了孙伯多日,也到了该告辞的时候了。救命之恩,元恺永生不忘,他日孙伯若有差遣,元恺万死不辞!”
  孙思邈笑吟吟地摆摆手,道:“去吧,老夫治病救人从不求回报。今后若是见到了你师父,代老夫向他问好便可。”
  李元恺点点头,想了想捡起一支箭镞完好的银蛇箭,笑道:“此谷无名,晚辈斗胆题几个字,以示对孙老伯医术的敬服之意!”
  说罢,李元恺走到山谷口一块光滑岩壁边,提气纵起如壁虎一般爬在峭壁上,以箭为刀运起强大内劲附着其上,在岩壁上刻下三个金钩铁划的大字:药王谷!
  三匹快马驮载三人急奔出谷,孙思邈站在岩壁下仰头观摩,笑着捋须摇摇头,药王之名,现在的他却自觉承受不起。
  雾气缭绕的山谷内,忽地出现两道人影,待走近一看,赫然是孙辛夷和短发小娘刺儿。
  刺儿提着装有金鳞的水桶,望着刚刚经过一阵激烈打斗的山谷啧啧称奇。
  孙辛夷仰头看看那三个凿刻大字,轻笑道:“药王之名,倒也与师父相映衬。”
  孙思邈看了她一眼,故作不悦地道:“你这丫头,口口声声说不见人家,却又深更半夜跑去给他换药。你知不知道,那小子已经猜到了你就在谷中!”
  孙辛夷轻轻倚在孙思邈身边,罕有的露出几分撒娇姿态,嗔道:“师父休要取笑徒儿,徒儿只不过是去看看他的伤情是否稳定。师父此法也是头次用,万一出现差错,岂不是砸了您药王的招牌?”
  说着,孙辛夷还调皮地指了指那石刻大字。
  孙思邈负手轻哼一声,淡笑道:“老夫的好徒儿还真是一片孝心。如此说,你之前跑回来求着老夫去帮那李元恺祛毒,也是为了师父能得一个药王的虚名喽?”
  “师父~”孙辛夷闻言大为羞恼,一双清澈水润的眼眸泛起怯怯羞意。
  孙思邈捋须大笑数声,笑道:“不过话说回来,那李元恺气度非常,小小年纪又有一身强横武艺,绝非池中之物。如此英雄少年,你何不与他多多亲近?”
  孙辛夷迟疑了下,轻叹口气道:“他水淹秋浦,无故致使无数百姓死伤。师父,那些人原本染了瘟疫,是我拼尽全力才将他们救活的,可是可是却死在了李元恺手里!我我不能原谅他!”
  孙思邈笑着摇头道:“其实这一次,为师倒是认为李元恺所为并不算错。辛夷啊,医者能治病救人,却无法治心。那些人的心坏了,就算身体不坏,也终究会祸害其他人。李元恺施雷霆手段,便是在治心,治心,便是在治国呀!医国治心,乃王者之道,这是医者永远无法办到的事!”
  孙辛夷紧蹙眉头,孙思邈又笑道:“其实你们俩都没错,只是这世道出了问题。辛夷啊,你今后还要多走走,多瞧瞧,你要明白,咱们医者能做的其实很有限,救一家治一人,仅此而已。而像李元恺在秋浦所做的,他的确杀了不少人,但也有更多的人因此而活命,因此而活的更好。白莲圣佛这种东西,本就不该存在于世间。这个毒瘤不除,江南迟早要出大乱子。”
  孙辛夷点点头,低声道:“我知道了师父,徒儿会认真想想您今日的教诲。”
  正说着,一旁提着水桶的刺儿忽地惊呼一声:“哎呀!这鱼儿死了!”
  孙思邈从水里将那条饮了五日毒血的金鳞捞起来一看,鱼肚白上浸染了一层黑色,鳞片光泽黯淡,已是彻底死透了。
  忽地,孙思邈咦了一声,发现些什么,急忙捧起金鳞细细察看,竟然在那条死去的金鳞头顶瞧见两个凸起的小鼓包!
  “怎么了师父?”孙辛夷不解地轻声问道。
  孙思邈捧着金鳞满脸惊骇,久久说不出来话。
  这条金鳞是吸了李元恺的毒血才死的,临死时竟然长出了峥角!
  孙思邈仰头望着那石刻大字,喃喃自语:“鲤有角,乃化龙之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