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渡口截杀

  宣城郡西北边的南陵县,是距离三公山最近的渡口。
  经过六日的赶路后,李元恺一行四人来到了南陵渡口。
  今日天色已近昏暗,风大浪涌,无法出船,渡口处的船家将自家渡船拴好后,纷纷上岸歇息。
  南陵县城距此还有十几里地,船夫们图个方便省事,经常就在渡口边上,那几间窝棚搭建的简陋邸店对付一宿。
  船夫们也成了邸店最大的一群顾主,他们大多都是附近村落的农夫,农闲之余靠着搭载旅人过江,挣一份辛苦钱。
  李元恺四人赶到渡口时,呜呜呼啸的江风在宽广的江面上掀起浪涌,岸边停泊的渡船随着水浪摇摆起伏,灰蒙蒙的天空乌云满布,眼看一场疾风骤雨就要降至。
  渡口岸边已经空无一人,搭建在高地上的几间邸店亮起微弱的火光,船夫们相聚躲在窝棚里,就着一口简单的热饭菜,喝着廉价的粗制酒水,恶劣的天气也难抵其间热切欢闹的气氛,晦涩难懂的江淮乡音唱出豪迈的大江号子声,伴随着天空低沉的雷鸣声响起。
  “侯爷!今日是没法走了,瞧这天色,一场暴风雨就要来喽!咱们是回县城还是在这里将就一晚?”
  大风刮得许敬宗嘴都瓢了,说话的时候嘴皮子直哆嗦,风大跑音,他只得扯着脖子大喊。
  李元恺看了眼身旁的孙辛夷,歉然地道:“辛苦孙姑娘与我们一块在此凑合歇一晚,待天明风浪止息我们就坐船过江。”
  孙辛夷微微颔首没有说什么,眉眼间却难掩一片疲态。
  许敬宗掏钱包下了一间未住满的邸店,三名船夫各得了二两银子,欢天喜地将两间木板隔间让给他们。
  邸店的饭食也是粗陋的难以下咽,都是些糜子糊糊混着野菜熬煮了一大锅,许敬宗尝了一口就表示宁可啃那剩下的半块干硬胡饼,也绝不再吃这种流民口粮。
  李元恺虽然这段时间在洛阳口味养刁了不少,但也不矫情,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稀里哗啦地吃完,先把肚子填饱再说。
  令人惊奇的是,粗壮丫头刺儿竟然比李元恺还多吃了大半碗。
  许敬宗望着两人埋头吃得香,满脸疑惑,还以为之前是自己的味觉出了问题,难不成这玩意真有那么好吃?
  小心翼翼地舀了小半勺尝了尝,许敬宗脸色一变呸呸几口吐了出来,这厮挑剔嫌弃的嘴脸惹怒了刺儿,粗壮丫头毫不客气地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差点没把他踹进泥水坑里。
  许敬宗扭头扯着袍衫下摆,望着屁股上那个脏兮兮的泥脚印敢怒不敢言。
  赶路的途中,许敬宗已经不止一次被刺儿拿一条胳膊夹着扔出去丈远,在领略了魁梧小娘那可怕的力量之后,许敬宗已经开始认真考虑要不要跟李元恺学武。
  不说上阵杀敌,好歹能在被刺儿欺负的时候,稍微有点还手之力。
  可惜在咨询了李元恺后,得到了结论却是,哪怕许敬宗苦练一辈子,也大概率不会是刺儿的对手。
  于是,许敬宗只能失望又悲愤地放弃了,继续默默忍受着刺儿的欺压。
  孙辛夷似乎是行程仓促受了风寒,精神有些不济,稍稍吃了点东西,就在刺儿的搀扶下回到小隔间里歇息。
  小隔间紧挨着,勉强能挤下两个人平躺下。
  抱怨了一番那油腻木榻太硬硌腰,隔间里的气味难闻后,许敬宗也不得不强忍不适,早早躺下歇息。
  没一会,李元恺耳边便传来呼噜声,转头一瞧,暗弱的烛火光亮下,许敬宗这厮早已四仰八叉睡得不省人事。
  李元恺吹熄了烛火,听到隔壁也安静下来,这才阖上眼,均匀的呼吸声中渐渐入眠。
  夜深了,疾风刮过,将邸店顶棚掀动的哗啦啦作响,大颗大颗的雨珠从黑云密布的沉沉天空直坠而下,一道刺眼的电光撕裂苍穹,紧接着便是轰鸣的雷霆声响彻在天地间。
  几间挤满船夫的邸店里喧嚣声尽熄,呜呜风吼间隙,可以隐约听到鼾声此起彼伏。
  狂风骤雨之中,几间立于江畔荒野之上的小店,成了船夫和旅人的庇护所。
  不知过了多久,暴雨敛收,江风止息,江面上升起一层迷蒙水雾,距离天亮还有一个时辰。
  小雨霏霏之中,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南陵县城方向传来。
  李元恺猛地从睡梦中惊醒,坐起身子仔细倾听,有马队从那条通往县城的泥泞小道上赶来。
  待到马队靠近渡口邸店时,就连睡的死沉死沉的许敬宗也被惊醒,瞪着一双惺忪迷糊的眼睛,愣愣地坐在那发呆。
  “马队将几间邸店围起来了,人数大概三四十,是敌是友未明,小心些!”
  李元恺低声匆匆说了一句,将一把横刀塞到许敬宗手里。
  “咚咚~咚~”李元恺轻轻敲了敲隔间木板,一阵窸窣声响过后,传来刺儿瓮声瓮气的声音:“哎呀不好,我家姑娘发烧了!”
  李元恺暗叫一声糟糕,正待说话,外面响起了嚷嚷声。
  “邸店里的人,全部出来!宣城郡都尉府,奉命缉捕一伙流窜盗贼!”
  许敬宗原本抱着刀不知所措,听到是官府的人马后,顿时松了口气:“不是拦路抢劫的贼人!吓死我了!”
  李元恺趴在门缝上看了眼外面的情形,皱眉低声道:“他们刚才自称宣城郡都尉府?老许,还记得咱们刚到宣城时,暗中排查本郡官员找到的线索吗?”
  许敬宗睁大眼仔细回想了一下,浑身一凛,惊呼:“侯爷是说”
  李元恺声音低沉:“这些只怕是江南阁派出来的杀手!我们的身份,恐怕已经在吴县暴露了!”
  许敬宗只觉得身子冰凉,哆哆嗦嗦地道:“这怎么会?咱们离开顾家的时候不都好好的”
  李元恺又透过缝隙看了看外面的情形,低声道:“别慌,等会打起来,记得往江岸靠,找机会上渡船过江。在陆上咱们跑不过马匹,只有逃到江上,才有脱险的机会。”
  许敬宗死死咬住打颤的牙齿,重重点点头,那把紧紧抱在怀中的横刀,仿佛成了他此刻唯一的救命稻草。
  十几名船夫慌忙从几间邸店走了出来,被喝令站成一排。
  船夫们不知道发生了何事,望着这群骑高头大马,身穿黑袍披薄铁甲,腰悬长刀背着弓弩的官军,畏惧地直缩脖子,哪里敢吭声。
  都尉府的兵马其实算不得大隋正规军,只是维护地方治安的一群预备役,和府兵一样要垦田耕地,但是训练强度和职责远远不及府兵。
  只不过普通百姓哪里分得清这些,一律视作官军。
  三十名黑袍骑士将几间小店围成一圈,微雨朦朦中透露一股肃杀之气。
  为首的大汉骑着一匹黄骠马,拽住缰绳的手上满是老茧,他没有佩刀挂剑,而是在腰上缠了一圈九节钢鞭。
  大汉颌下一缕暗红髯须十分显眼,如电目光在那群船夫身上扫了扫,朝最后一间没有动静的邸店望去,冷冷一挥手,两名黑袍骑士下马走了过去。
  李元恺和许敬宗从窝棚隔间里钻了出来,身后是刺儿搀扶着孙辛夷。
  红髯大汉见到他们时,眼瞳微凛,不动声色地闪过一丝厉芒。
  李元恺环视一眼这群黑袍骑士,心中暗叫不好,这群人行动整齐,进退有据,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样子,绝非普通都尉府的郡兵可比。
  李元恺偏头低声说了一句,许敬宗身子哆嗦了一下,刺儿瞪大眼点点头,孙辛夷靠在刺儿身上,睫毛微颤,神情虚弱无力。
  红髯大汉漠然地一挥手,空中立时响起一片“唰唰”箭矢射出的声响,那十几名船夫还未反应过来,就惨叫着倒在血泊之中,尸体上插满箭矢,场面惨烈。
  刺儿护着孙辛夷往后退了退,许敬宗身子一晃怀里的刀差点掉地。
  红髯大汉俯身趴在马背上,盯着李元恺四人,戏谑道:“有几个小贼在吴县偷了东西想跑,不知诸位知不知道他们的下落?”
  李元恺淡笑了下,没有答话,暗中加紧调息内劲。
  许敬宗吞了吞唾沫,壮着胆子强作镇定地怒斥道:“你们竟敢擅杀百姓,简直是无法无天!”
  红髯大汉冷笑一声,漠然地看着他不说话,那渐渐围拢过来的三十名黑袍骑士也皆是肃然。
  许敬宗还想再叫嚷什么,李元恺轻咳一声,示意他退朝一旁。
  红髯大汉盯着李元恺看了会,忽地道:“黄天虎、李成龙、夏玉山三人当真是死在你手上?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年轻些!”
  李元恺看了眼他腰间缠着的钢鞭,淡笑道:“听说你在江南阁五大高手中排行第二?不知道比那三人强了多少。”
  红髯大汉似是有些意外,旋即舔舔唇有些狠戾地低笑道:“小子,用不着虚张声势,我知道你中了袁神医的剧毒,只怕现在,你一身武功能发挥出来的没有多少吧?”
  李元恺缓缓抽出刀握在手中,淡淡地道:“你动手试试便知。只是,我没有想到,你盛彦师堂堂正八品行参军,竟然心甘情愿为江南阁卖命。”
  盛彦师胯下黄骠马似乎有些不安地打了个响嚏后退了一步,他拽进缰绳连吁几声才安抚住马儿。
  盛彦师一脸惊奇地笑问道:“你是如何猜到我的身份?”
  李元恺淡笑道:“我之所以没有就近调动宣城郡的兵马,就是因为怀疑都尉府早已被江南阁渗透。之前我们一直不敢肯定,江南阁赫赫有名的霹雳鞭到底是哪一位,不过今日你率人拦我去路,便能确定你就是江南阁安插在宣城郡都尉府里的人。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宣城都尉府的几位主官,就算不是江南阁的人,这些年也收了江南阁的不少孝敬,才会对江南阁以郡兵名义供养私兵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许敬宗大喝道:“盛彦师!你可知今日率领兵马截杀朝廷钦使,罪同谋反,一旦罪名坐实,可是要诛九族的!”
  盛彦师仰头哈哈大笑起来,周围的黑袍骑士不为所动,依然冷冷地注视着四人,仿佛在看四具尸体一样冷漠。
  “你别白费劲了,他们都是江南阁养大的人,别说让他们杀朝廷的官,就是皇帝老子,拖到面前来也照杀不误!再说”
  盛彦师阴狠低笑:“只要将你们全部杀死在此地,朝廷也不可能查得出来!老子还能继续舒舒服服的当官!”
  话音刚落,李元恺猛地推了一把许敬宗大吼:“小心弓弩!保护好孙姑娘!”
  李元恺提刀陡然暴起,目标直指盛彦师!
  同一时刻,那三十名黑袍骑士以极快的速度张弓搭箭,对准许敬宗几人,一阵令人心惊胆战的箭矢破空之音密密麻麻的响起!
  许敬宗和刺儿照顾着孙辛夷躲到邸店后面,只是一轮箭射过后,那顶棚就成了破窟窿,小店摇摇欲坠。
  刺儿大怒,将孙辛夷交给许敬宗,一把扯下腰间挂着的生锈铁刀片,只抛下一句:“照顾好我家姑娘!”就大吼着如同一只发怒的母老虎一般,冲进黑袍骑士中砍杀起来!
  许敬宗扶着孙辛夷躲在小店后,待亲眼见到刺儿将一名黑袍骑士拖下马剁掉脑袋后,顿时打消了心中想要学武跟刺儿抗衡的念头,这辈子只希望再也莫要招惹这个粗野的凶悍姑娘。
  盛彦师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里提着那根九节钢鞭狠狠一甩,空中顿时炸响噼啪一声爆裂音。
  钢鞭如灵蛇探路,甩出后隔断了李元恺冲过来的方位,逼得他只能劈出一刀将鞭子打歪,身子直坠落地!
  李元恺单手杵地,胸膛传来阵阵憋闷隐疼,他赶紧深吸几口气缓解。
  那钩吻毒散布在四肢百骸,阻碍他的内劲运转,每当发力时,身体各处经络穴道便受剧毒影响,迟滞他的反应,严重削弱肌体力量,原本流畅的出刀动作都变得艰涩起来。
  盛彦师也是大半只脚跨进洗髓境的一流武者,更兼一手九节钢鞭攻防兼具,变化无穷,难缠程度远高于那死在洛阳的江南阁另外三大高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