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齐王发难 三
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李元恺不光武艺出众,更是真刀真枪打过许多场硬仗,这才算是被大隋的军功贵族集团所承认接纳。
你薛明算个什么东西,即便本事的确不错,但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吧?
金城薛氏的确威压河西胡族,但那是金城薛家几代人拼出来的威名,你薛明都没有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凭什么敢如此叫嚣?
就像宇文成都,虽然洛阳城里人人都承认他是当世顶尖强者,但却甚少有人会说他是战场上的无双飞将。
更有甚者笑谈其为拴在笼子里的老虎,根本没有虎啸九州的机会。
因为宇文成都强则强矣,却从未亲临战阵,他自出道以来就在宇文述的安排下宿卫宫廷。
宇文述极力想把他打造成继自己之后统掌禁军的禁卫大将,而自从皇帐刺驾后,杨广也认为自己身边的确需要一位武道至强者镇压万方。
因此,宇文成都年过而立,却一直没有统兵作战的机会,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
总之,薛明一时不慎之下的狂言,没有为他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落了个狂妄无知的印象。
薛明也是个火爆脾气,哪里忍得了一众老将军们对他冷嘲热讽,脸色胀红羞恼地就要上前理论,被薛世雄死死拉住。
经此一闹,杨广也不急于回后宫,重新在御座上坐下,略一沉吟,说道:“既然如此,朕便准了安先生所奏!李元恺的本事,朕想,已经不会再有人质疑。朕也相信李元恺与公主府刺杀无关,只是为了昭示公正,消除诸卿心头疑惑,李元恺,你就照安先生所说,接薛明一招,如何?”
李元恺抱拳笑道:“小臣谨遵陛下圣命!”
杨广笑着颔首,朝薛明看去,淡淡地道:“薛明,你金城薛家为大隋镇守西疆有功,朕才破格允许你以白衣之身入紫微宫。既然你有心显露武艺,朕就给你个机会,若是你能一招击退李元恺,或者让他招架不住,朕便征召你入左候卫军中,授郎将之职!”
薛明大喜过望,薛世雄也兴奋起来,前番他特意带着薛明到公主府赴会,便存了为薛明求官的心思,争取让他名正言顺地留在洛阳。
现在可好,机会上门了,还是天子亲口许诺。
“多谢皇帝陛下!薛明一定不会让陛下失望!”薛明气势越发昂扬,大声拜谢道。
杨广淡淡一笑,挥手道:“开始吧!”
众臣退散两旁,留出御座前大殿正中的大片宽敞空地,任由两人发挥。
杨丽华揽着李静训的肩膀,笑吟吟地安抚道:“瞧把你这丫头急得,用不着担心,薛明怎会是李元恺的对手!”
李敏也是满脸轻松笑意:“岳母说的是,仅凭一招,薛明却是无论如何也撼动不了李元恺的!”
李静训微微发白的小脸上露出个很勉强的笑容,双手使劲攥在一起。
若是放在平时,她也相信李元恺无惧任何挑战,可是今日,她是亲眼见到李元恺咳血的,他一定受了很严重的内伤才会如此啊!
李元恺稍稍呼了几口气,朝御座揖礼后,转身直面薛明,扭扭双手手腕,平静地直视他:“薛公子,出招吧!”
薛明眼曝精芒,下颌紧收双肩微耸,脸上露出凶狠之意,像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黑豹子!
一声低吼乍响,大殿内气氛为之骤紧!
咔嚓一声裂响,只听薛明脚下金砖裂开,他的身子突然暴起,右臂高举捏拳,砂钵大的铁拳带着千钧力道朝李元恺狠狠砸去!
鱼俱罗倒吸一口凉气,薛明这小子虽狂,本事倒也丝毫不弱!
屈突通等一众老将眼力出众,面色凝重起来,就凭这一拳的威力,薛明的确有狂妄的资本!
李元恺仰面望着那只铁拳离自己越来越近,神情一凛,没有硬接,而是朝左侧迈出一步,身子让过那力道超强的一拳,然后猛地抬起右臂将薛明的手臂夹在肋下!
即便薛明的拳力第一时间被卸掉大半,但李元恺的身子还是被他手臂上的力量震得后撤一步!
李元恺猛地一咬牙,喉咙里的腥甜硬生生被他咽了下去,抬头怒视与他近在咫尺的薛明!
薛明手臂被锁住,同样不甘示弱地报以凶狠目光对视!
两人以角抵姿势相持在一块!
李元恺双瞳中沁出的屡屡紫芒摄入薛明眼里,就在薛明手臂无法松开要出第二招之际,耳畔遽然间响起一声低沉狮吼!
李元恺右臂一松,薛明收力不及时,身子重心前移,与李元恺狠狠撞在一起!
李元恺右肩猛地一顶在他胸口,一掌朝他腰腹打去,薛明匆忙接掌,嘭地一声,只觉一股绵绵无穷的劲力重重撞在他手掌上,隔着手掌打在他的上腹!
那股绵厚力量立时间就推着他往后撤,连连后退五六步,身子本来失去重心朝后倒,薛明咬牙腰腹一扭勉强稳住身形,却是忽地面色一变捂住腹部单膝跪倒下来!
“哇~”薛明一口压制不住的热血吐了出来,抬头双目骇然地望着不远处收手而立的李元恺!
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力量,竟然让他接触之时感到一丝恐惧?
这般雄浑磅礴似高山无法仰望的内劲,真的是一位少年人所能拥有的?
李元恺双唇紧紧抿住,如果是在白天,可以看见,他此刻的脸色,白的有些不正常。
好在入夜以后,大殿内灯火通明,烛光火影照射在他脸上,不注意看的话,也看不出有什么异状。
李元恺微笑着朝薛明拱拱手,又朝御座方向揖礼。
大殿内很安静,众臣面色如常,他们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局。
鱼俱罗和一干老将军们却意犹未尽地咂咂嘴摇头,如此凶猛的对决,可惜只有一招,实在看不过瘾。
杨广霍然起身,大袖一挥精神奕奕地高声道:“诸卿,孰强孰弱,孰优孰劣,想必无需朕再多言!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杨广扫了一眼在薛世雄的搀扶下站起身的薛明,淡淡地道:“薛将军,看来你这位族侄的武艺还未练到家。薛明即日起返回金城,好好帮你父亲为大隋守好河西门户,没有要事的话,还是莫要往洛阳跑。传旨,金城薛氏守土有功,赏金器一件,玉器一对,江南彩锦二百匹,赐薛明从九品立信尉,待继任金城校尉之后,朕另有赏赐!”
杨广说罢,下了御座头也不回地从大殿后离开。
薛世雄满脸苦笑,陛下这是告诫他薛氏,老老实实守在金城,就别想跑到洛阳来做官了。
陛下如此一说,便是将薛明求官的路子堵死了,只能顶着个立信尉的散职,安心等候继任他爹薛举金城校尉的职务。
杨暕恼火又不甘的冷哼一声拂袖离去,安伽陀淡淡一笑,摇摇头走到李元恺面前,抱手施礼道:“李千牛好本领,好手段!国师高徒的本事,贫道今日领教了!贫道信守诺言,为刚才之言向李千牛赔罪道歉!”
安伽陀朝李元恺躬身一礼,深深看了他一眼,步履平缓地慢慢走出大业殿离去。
杨雄和杨丽华李敏还有李静训笑吟吟地朝他走来,李元恺却是苦笑了下,没有张嘴说话,而是歉然地朝几位拱拱手,一扭头就匆匆小跑出大殿。
杨雄愣了愣,笑骂道:“这臭小子,怎么一句话不说就溜了?难不成忙着去出恭?”
杨丽华笑道:“罢了,随他去吧,今日发生了这么多事,想必他也累了。”
李敏犹豫了下,有些苦恼地道:“可是经过今日这么一闹,静训她今后还如何见人?此事总得有个说法。”
李静训倚入杨丽华怀里,低着头,眼里却尽是担忧,她能感觉到李元恺的状态不是很对劲,心里挂念着,生怕他有何闪失。
杨丽华叹了口气:“算了,先消停几日。静训的事,我过一段时间再进宫问问。”
杨丽华手指在李静训的脑门上戳了下,宠溺又有些气恼地轻声喝道:“真是女大不中留!等回到府里,姥姥再好好审问审问你这丫头!”
李静训有些忸怩地低下头去,心中却是暗暗为李元恺祈祷,希望他没有什么事。
李元恺匆匆离开皇城,在端门马厩骑上自己的马,没有急着赶回安业坊,而是沿着洛水河畔一直往东走。
走到新中桥附近,确定无人尾随,李元恺翻身下马,钻入河道旁的一间废弃工棚里,张嘴哇地一大口淤血喷出!
大量的血沫喷在黑乎乎的工棚墙壁上,一股血腥气顿时充斥其间!
李元恺的脸色白得渗人,双眼中神采全无,气息萎靡到了极点!
望着一点点渗入土墙里的血沫子,李元恺心里满是骇然和沉重。
“没想到安伽陀不懂武艺,手段却如此可怕!难怪师父临走前告诫我,一定要当心此人!”
“若是安伽陀依附齐王执意要与我为敌,今后必成隐患!”
李元恺抹抹嘴巴上的血沫,捂着胸口脚步虚软,费了好大力气才爬上马背,扯动缰绳强作支撑着往安业坊赶去——
夜色中,还有一人匆匆离开紫微宫回府邸待了没一会,登上一辆驽马所拉的老旧马车,一名身穿武士服戴着斗笠遮住脸貌的车夫赶着车往西苑边上雒濱坊而去。
哒哒的马蹄声出现在雒濱坊小巷道中,停在了张仲坚藏匿的那座小民宅后门处。
车夫纵身一跃跳下马车,手里握着一柄宝剑,她抬了抬斗笠,露出一张俏美脸蛋,正是张出尘。
警惕地左右望望,张出尘轻轻在车厢木板上拍了拍,一身黑服的杨玄感这才弓着腰钻出车厢。
杨玄感满面困倦,擦了擦嘴角边粘着的一点面饼渣,望着头顶高挂的一轮明月,神情疲惫地叹了口气。
下午出事以后,杨玄感就一直没有停歇过,他先是急匆匆赶到这里,确认不是张仲坚所为后,才奉诏入宫紧急商议。
这也是他下午参加朝议迟到的原因,他要先安抚住暴跳如雷的张仲坚,然后紧急做出应对措施,确保这处地方不会被搜查到。
杨玄感低头看了眼张出尘脚上的黑色翘头革靴,低声苦笑道:“你终于没有穿那惹眼的红鞋子,看来你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了!”
张出尘眨眨眼,笑嘻嘻地道:“北市马大婶的儿子这个月讨新妇,上元节以后就没有摆过摊。她纳的鞋底我穿着最舒服,她不出摊,我就买不到鞋子穿,只能随便将就一下喽!”
杨玄感怔了怔,有些气恼地瞪了她一眼,推开后门匆匆走了进去。
张出尘掩嘴偷笑,将马车拴好后也跟着进去,轻轻将小门关拢。
屋里充斥着一股酒肉气,没有了大胡子的张仲坚抱着一只烧鸡猛啃,满嘴油光,几个空酒坛倒在脚边。
张仲坚的目光在幽暗的灯火下有些闪烁冷厉,紧盯着杨玄感看了会,又瞟了眼在一旁整理案几上堆放的文书的张出尘,视线掠过她那婀娜的身姿曲线,眼睛深处多了几分火热。
“可有查清楚究竟是哪个王八羔子假冒老子?”张仲坚狠狠撕咬一口肉,大口嚼着,语气有些气急败坏。
杨玄感摇摇头,沉声道:“怀疑的对象仅有那么寥寥几人,现在最大的可疑是李元恺,不过,没有证据表明是他!”
张仲坚怒喝道:“老子第一反应也是那个小子!东郊庄子没有烧死他,他必定怀恨在心想要报复!也就那小子有假扮老子的本事!”
杨玄感道:“现在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不能继续留在洛阳城里!左右候卫大搜全城,杨广下了严令,你很难再出现在城里!暂且到江都城周边的乡下躲一阵子吧,下月杨广会再巡江都,你提前过去跟江南阁的人打好招呼,告诉他们,是李元恺杀了王峙!”
张仲坚没有立即答应,在张出尘和杨玄感之间瞟了瞟,低沉道:“怎么,连你都藏不住我?”
杨玄感凝重道:“这次假冒你刺杀宇文二人,不管是谁做的,都不得不说,这一招着实厉害!宇文氏不同其他,与大隋朝廷和各大关陇世族有很深联系,动了他们,便激起整个关陇门阀的愤怒!现在风声正紧,稍有纰漏就会酿成大祸,我也不敢再轻易插手!白杨兵的招募暂且停下,我会让出尘发放一笔安家费给他们,让他们先安心等候。你去江都联系江南阁,请他们出手对付李元恺。”
“不管是不是此子做的,先让江南阁把矛头对准他再说。王峙的死我们需要给江南阁一个交代,李元恺便是我们早早选好承受怒火的人!我也需要时间为你善后,今日之事,打乱我许多部署,先消停一阵子再说吧!”
张仲坚吐出几块骨头,嘬了嘬手指,拿起毛巾擦擦手上和嘴上的油污。
戴上斗笠,系上一件黑色披肩,张仲坚拎起剑,沉声道:“我翻过城墙从西苑走,待我从江都回来前,你必须查清究竟是谁陷害老子!这口恶气不除,我张仲坚还有何面目回太白山招兵买马!”
杨玄感眉头皱了皱,耐着性子道:“此事我会暗中调查,必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不会让你就这么灰溜溜逃出洛阳的!”
张仲坚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瞟了眼张出尘,咧嘴笑道:“劳烦出尘妹妹送为兄一程!”
张出尘扭过头翻了个白眼:“西苑城墙你又不是没翻过,干嘛还要劳累我去送?”
张仲坚笑道:“没个放风盯哨的,我总是不太放心!”
“真是啰嗦!”张出尘抱怨了一句,还是拎起剑跟着张仲坚出门而去。
杨玄感眯眼盯着二人的背影看了会,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