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论对高丽用兵的通气会
如此场合,宇文娥英不便露面,带着儿子回后宅去了。
李元恺走到门口等候传见,听到里面传来争吵声。
其间最响亮的一句,是一个略显愤怒的粗犷声音大声道:“我反对用兵辽东!”
李元恺暗暗惊讶,正在猜测是哪位大臣如此有胆,敢公开反对天子定在日程上的计划,杨雄走到正堂门口,朝他招招手。
“见过老王爷!”李元恺赶忙快步走近,抱拳道。
杨雄点点头道:“随老夫进来,多看多听别说话。”
“诶~晚辈明白!”李元恺见老王爷面色严肃,不敢怠慢,赶紧端正脸色沉声道。
杨雄看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低声道:“你个浑小子今后少犯浑!虽然老夫也很讨厌独孤家的两个混蛋,但那是独孤阀,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这次若不是陛下保你,你小子麻烦可不小!今后切忌不可再冲动行事!”
老王爷的谆谆教诲,李元恺不敢不听,忙揖礼道:“老王爷训诫,晚辈铭记在心!”
杨雄点点头,也没有再说什么,挥手示意李元恺跟着进来。
正堂内人不少,除了先前李敏介绍的那些大将军来了大部分以外,齐王杨暕也在,他的身旁,坐着一位风姿清雅瘦高个,正在垂目养神的道袍男子。
李元恺认识此人,他正是杨暕举荐入宫的方士,安伽陀。
李元恺朝在座两侧的朝臣将军们拱手行礼,像裴矩、屈突通、段文振、卫玄等人都和颜悦色地笑着颔首,其他的人虽然不熟,但他们都知道此子乃是陛下有意栽培之人,更得长公主青睐,大多微笑颔首以作回应。
杨暕对李元恺的行礼视若无睹,满脸漠然,倒是他身边的方士安伽陀睁开眼睛,那双眼白偏多,黑瞳很小的诡异眼睛朝李元恺望去,安伽陀微微一笑行了个道家抱手礼。
上首几案后跪坐的杨丽华心情似乎不是太好,对李元恺勉强笑了笑,挥手轻声道:“找个地方坐好。”
李元恺点点头,找了个靠后些的位次跪坐下。
正堂里因为李元恺的到来暂时安静了一会,杨丽华朝裴矩看去,轻声道:“裴公,此事你怎么看?”
裴矩笑了笑,说道:“殿下,在讨论是否要出兵辽东之前,我们应该先讨论一下,征伐辽东,攻灭高丽,对我大隋究竟是利是弊!”
卫玄身旁坐着的一位面生的大将军当即一拍几案,声音洪亮地道:“这哪里用得着讨论?迢迢万里打一个高丽有何好处?高丽小国,弹丸之地,偏安辽东一隅,就让他在辽东称王称霸又如何?还不是照样年年向我大隋进贡?我大隋的精兵良将应该用在北方草原!现在始毕可汗继位,东突厥日益强大,此消彼长之下,西突厥反而处处式微!若是我大隋掉以轻心,必然会被北方那头狼崽子咬下一块肉来!”
李元恺顺着声音偏头望去,只见说话的人身高臂长,身材魁梧,方块脸,颌下一圈漆黑短须,乃是标准的关中大汉的长相。
且他最异于常人的,是他双目重瞳!
李元恺马上想到此人是谁。
前丰州总管,五原郡太守,如今的右御卫大将军,鱼俱罗!
这可是先帝朝时与史万岁、韩擒虎齐名的猛将!
李元恺偷偷打量着鱼俱罗,从他雄壮的体魄可以感受到一股极强的压迫感,这是一位跨入洗髓境多年的顶尖武道强者!
忽地,鱼俱罗似乎觉察到有一双目光在暗中打量他,扭过头朝李元恺咧嘴一笑。
未等李元恺讪笑着抱拳行礼,鱼俱罗又转头继续和裴矩争论起来。
裴矩笑道:“鱼大将军切莫误会,老夫并非轻视北方防线,我中原王朝亘古以来的大敌都是北方草原的游牧民族,这一点是不会变的。只不过,鱼大将军坐镇五原郡多年,对突厥的形势想必非常了解。如今始毕可汗继位,东突厥虽然日益强大,但并非铁板一块,始毕可汗和他的两个弟弟,俟利弗和咄苾三分天下,各自统领自己的部族,在没有解决这个后顾之忧前,始毕可汗是不会让草原狼骑跨过阴山一步的!”
“所以老夫猜测,陛下是想趁着始毕可汗没有稳定大后方之前,先平定了高丽,然后大隋便可集中精力经营西域和防备突厥。若是能派遣一支精兵,就像攻打吐谷浑时一样,两三年内平定辽东全域,对于大隋来说,还是可以接受的。”
鱼俱罗还是摇头道:“裴侍郎之前接触的都是西域诸国和各大胡族部落,对高丽怕是不甚了解!虽然高丽不过我大隋一郡之地,但此国人口众多,国体朝政多学我中华,政权稳定,想要像攻打吐谷浑一样一战而定十分困难!攻灭高丽,兵不在多,贵在专精,且最好水路并进!辽东苦寒之地,若真要用兵,何人统帅,兵将几何,粮草筹措,战船打造,水路如何配合,都需要经过一番细致谋划,绝非脑袋一热就能拍板子决定!”
在座的大多都是知兵将帅,鱼俱罗的话让他们频频点头,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裴矩笑道:“鱼大将军所言有理,大将军乃是统兵大将,行军作战的事,老夫自然不敢与大将军相比!老夫也听明白大将军的话了,大将军所主张的是先集中力量经营西域和应对突厥威胁,以后再考虑攻灭高丽之事。老夫先前的主张与大将军正好相反,不过听了大将军的话,既然攻灭高丽不是一朝一夕就可办成的,那么老夫也赞同暂且不去管高丽,先打通西域之路,加强北方防线再说!”
鱼俱罗一拍巴掌大笑道:“这就对了嘛!高丽小国年年进贡,对我大隋也还算恭敬,既然如此,何必现在多花力气去管他?咱们的强敌还是在北方,畅通了西域商道,大笔赚钱难道不好,不比去打一个劳什子的高丽强得多?等到什么时候我大隋在西域稳住阵脚,突厥人不再是威胁的时候,只需陛下一句话,老鱼我愿作急先锋,马踏辽东城!”
正堂内响起一阵哄笑声,鱼俱罗武艺高强,性格豪爽不拘小节,又与各位朝臣共事多年,在朝中人脉宽广,他说出的话,代表了大多数将军们的心思。
辽东之地向来不受中原王朝重视,天气苦寒路途遥远,兵员输送物资调遣都十分困难,高丽小国又难成中央帝国的威胁,只要能保证大隋在辽东的霸主地位和绝对影响力,管他高丽如何蹦跶。
这是绝大多数朝臣的心思,鱼俱罗算是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观王杨雄看看裴矩,又看看鱼俱罗,苦笑道:“不管是单独对付突厥,还是攻打高丽,以我大隋目前的国力,应对起来绰绰有余!可本王担心的是,陛下将这二者同时进行!”
杨雄此言一出,正堂内顿时鸦雀无声。
一众将帅都皱起眉头,以天子急功近利的心思,还真有可能这么干!
鱼俱罗当即大惊道:“这断然不可!高丽与我大隋相比,无疑称得上国弱民寡,可放在辽东,他的影响力仅次于我大隋,甚至这些年,连突厥人在辽东的地位都比不上高丽!高丽人早已适应了严寒和在冰天雪地里作战,他们与辽东诸多胡族争夺领地数百年,绝不是畏战怯战的民族。高丽国能称雄半岛,压得新罗和百济抬不起头,这就足以让我大隋认真应对!
而如今,东突厥更是兵强马壮,虽然名义上还臣服我大隋,但始毕可汗可不是染干,他对大隋没那么多敬畏之心。处理他和我大隋之间的关系,一定要万分慎重,否则的话,便会为我大隋在北方重树强敌!”
鱼俱罗环视众人,面色无比凝重地道:“若大隋同时与这两方交恶,即便以国家如今的强盛,也支撑不起同时双线作战!”
户部尚书长孙炽捋捋须,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身为朝廷的大管家,他更加明白,别看国库充盈,一旦打起仗来,那消耗的速度是惊人的,更别说要同时支撑这两场大仗。
杨雄犹豫了下,苦笑道:“前些天陛下召老夫进宫,倒是跟老夫透露了一些心思。近来西突厥泥厥处罗可汗受到始毕可汗的威胁,转而向我大隋求救,陛下的意思,是想扶持西突厥,同时拉拢染干的五子叱吉,重新对东突厥实行分化之策,削弱始毕可汗的力量。”
杨丽华也蹙眉道:“至于要不要打高丽,陛下其实也没下定决心。只是去年岁末的时候,陛下下诏让高丽王在上元节时来洛阳朝见,高丽王百般推辞,只是派了几名使者前来。大业三年陛下与各方臣属会盟于突厥王庭时,高丽王原本答应亲自前来,最后也只是派了渊太祚为代表。高丽王几次三番拒绝入朝觐见,陛下很不高兴。陛下说,今年最后再召见一次高元,若是他还不来,就要断了高丽与大隋的藩属关系。”
鱼俱罗连连叹气,说道:“即便高丽对我大隋不敬,不妨忍他几年,待我大隋腾出手来,区区高丽不足为虑!老鱼我担心的还是突厥。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此举有些太想当然了!分化之举措,放在大隋立国之初非常适用,可若是放在现在,就没有多大用处,相反,还非常容易激怒始毕可汗,增添他对大隋的敌视!”
说到这里,鱼俱罗想到些什么,直起身子四处张望了一下,找到缩在角落处的李元恺。
鱼俱罗咧嘴一笑,起身大步朝他走去,也不管李元恺一脸懵懂,提着他拉到自己的位子上按下,拍拍李元恺的肩膀大笑道:“除了长孙晟以外,咱们这些家伙都没和染干的几个儿子打过交道,这小子在辽东和俟利弗咄苾并肩作战,老鱼我之前在五原郡,听突厥人传扬他的名字,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这小子和突厥人混得不错,也算是个突厥通,就让他来给咱们分析一下,再对突厥行分化之事可不可行!”
“呃”李元恺一阵愕然,见众人目光都朝他看来,挠挠头不知道从何说起。
杨丽华轻笑道:“元恺,既是鱼大将军举荐,你就大胆说说。”
李元恺苦笑了下,朝长公主和一众大臣将军拱拱手,稍一琢磨,沉声道:“鱼大将军珠玉在前,那么晚辈也就斗胆直言!”
“晚辈认为,拉拢分化的手段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用在现在。当年长孙晟大将军离强合弱,分化出东西突厥,起因全都是因为突厥贵族内部不稳,各方大势力觊觎大可汗之位,都想一统草原,谁都不服谁。
而现在,虽然始毕可汗与俟利弗、咄苾三分漠北,但始毕可汗仍然是东突厥共主,各方认可的大可汗!俟利弗和咄苾各自拥有庞大的部族,是仅次于大可汗的势力,可现在来看,他们依然愿意臣服于兄长始毕可汗!晚辈甚至可以断定,俟利弗和咄苾并没有争位之心,最起码始毕可汗活着的时候,东突厥还是很团结一致的!”
鱼俱罗笑眯眯地拍拍李元恺的肩,杨雄和裴矩等一干文武大臣都陷入了沉思。
齐王杨暕忽地冷笑一声,不屑地轻哼道:“你凭什么认为俟利弗和咄苾不想当突厥的大可汗?他们都是染干的儿子,和咄吉一母同胞,都是突厥王庭最正统合法的继承人之一!”
李元恺转头看了杨暕一眼,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不慌不忙地道:“齐王对小臣刚才所言,有些误会了。小臣并未说俟利弗和咄苾不想当大可汗,相反,他们的野心很大,狼一样的目光无时无刻不盯紧可汗宝座!”
杨暕皱眉,不悦地道:“那你刚才所言岂不全是废话?这些军国大事,轮不到你一个毛头小子来指手画脚,不知道的话就乖乖闭嘴!”
杨丽华微一蹙眉,有些不高兴,李元恺发言是经过她同意的,杨暕这么说,实在太不给她这位皇姑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