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问责
洪尽忠道了声喏,朝一名小宦官使了个眼色,小宦官才赶忙跑了过去。
许敬宗和一干备身侍卫如蒙大赦,都知道小公主调皮爱捉弄人,但像今日把人往死里整还是头一遭,也不知道第一次进宫当差的李千牛究竟如何得罪了小公主,竟然被她如此惦记,收拾得这般狠。
在宫里当差,如何避免碰见小公主可是门大学问,为此备身府的同僚们时常凑一块分享如何防备小公主的心得,有心人还为此偷偷制定了后宫巡察路线,将小公主最经常出现的几处区域重点标记出,当值的时候尽量避开这些地方。
许敬宗望着浑身汗水湿漉漉,疲惫不堪的李元恺回来的时候,赶紧抱着两个水囊迎了上去,满脸钦佩地低声道:“李千牛着实辛苦了!要换作别人,恐怕今日回去这两条腿就得废掉!”
李元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抢过水囊猛灌下肚,许敬宗讪笑着搓搓手,着实有些心虚。
“今日方知世上还有如李千牛这般铁打的猛人!李千牛是卑职见过的唯一一位没有在小公主折磨之下求饶的人!”
许敬宗偷偷朝他比了个大拇指,绞尽脑汁地说些奉承话,试图以此掩饰自己今日竟然没有受到小公主关照而感到窃喜的小心思。
李元恺一口气喝完两囊水,怒视一眼许敬宗低喝:“春旭楼里三顿饭,少一顿我跟你没完!”
许敬宗当即拍胸脯,松垮的甲袍哐哐响:“李千牛今日受累了!别说三顿,三十顿卑职也请了,好好替李千牛补补!”
李元恺轻哼一声算是饶过他了,要不是看在下午的时候,许敬宗趁着杨吉儿不注意,不知从何处偷偷拿了两块酥饼给他垫补垫补,这会可就不是让他请吃三顿酒席这么简单了,非得在春旭楼里长住一个月,把许敬宗的私房钱榨干不可。
李元恺强忍两条打颤的腿上传来的痛楚,胯部稍稍岔开,屁股微撅,以一个稍显怪异的别扭姿势朝萧皇后和小公主走去,好在无人发现这位故作镇静的李千牛的异状。
杨吉儿背着手蹦蹦跳跳地跑到李元恺身边,围着他转了一圈,精巧的鼻头皱了皱,嫌弃地扇着手:“满身臭汗,难闻死了!”
萧皇后款款走来,瞪了一眼杨吉儿轻喝道:“不许无礼!”
杨吉儿娇哼一声,朝李元恺扮了个鬼脸,欢快地跑开了,她要去数数今日李元恺究竟放飞了多少个纸鸢,还有哪些没展示过,下次好接着玩。
萧皇后笑吟吟地看着李元恺,见他浑身被汗水湿透,下巴尖还在滴落汗珠,轻笑道:“李千牛辛苦了!你莫要和吉儿一般见识,她就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被陛下和我宠坏惯了,有些任性胡闹,其实吉儿心地善良,没有什么恶意的!”
李元恺忙躬身行礼道:“公主精灵活泼,喜欢和人开玩笑,小臣今日能够陪伴殿下玩乐,实乃荣幸!”
萧皇后笑容愈盛,饶有深意地笑道:“李千牛有心了。你今日的辛苦本宫都看在眼里,回头我会跟陛下说的,吉儿许久没有这么开心过了,本宫谢谢你!”
李元恺脑子有些懵,看了眼萧皇后又急忙低下头,唯唯诺诺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萧皇后还以为李元恺面皮薄不好意思,站近一步轻声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如此费力讨好,这么多纸鸢,你一个人哪里放得过来,这得多累人呀?吉儿小孩子心性,放纸鸢也是一时兴起,你想讨她欢喜,法子多得是!以后你进宫当值,我多安排你们见面,相处久了,你就摸清楚她的脾气了!”
萧皇后以为自己暗示的够清楚了,瞟眼一看,却见李元恺一脸呆滞,摇摇头蹙眉低声道:“即便你有心,那也得吉儿她自己愿意才行!只有吉儿自己喜欢,本宫也才好帮你在陛下面前说话!你这孩子,怎么到了关键之时反而是糊涂了?”
见李元恺完全傻愣住,还未反应过来,萧皇后摇摇头颇为无奈,平时挺机灵精神的少郎,怎么到了讨姑娘欢心的时候,就变得这般蠢笨?
萧皇后不禁为李元恺捏了一把汗,若是他这般木讷不开窍,以吉儿的性格,怕是不会喜欢的吧?
不过萧皇后知道轻重,有些话不能明说,也轮不到她做主,只能含糊地叹道:“你自己回去琢磨琢磨,本宫对你印象不错,若是你果真有心,陛下那边,本宫也会帮你说话的!只是,这种事总归要吉儿愿意,否则我们也不忍逼迫她!总之,还是要你自己多想想办法。如今日这般把自己搞得那么疲累,其实大可不必”
萧皇后匆匆说完,瞥了一眼呆若木鸡的李元恺就走开了,洪尽忠从陶光园外小跑回来禀告,陛下已经回到后宫,让皇后带着小公主回安福殿用膳。
李元恺感觉脑子已经浆糊掉了,完全没有明白皇后娘娘在说些什么,直到许敬宗大着胆子捅了他好几下才回过神来。
“李千牛快别发愣了,陛下已经回后宫,咱们只要把娘娘和小殿下护送回安福殿,今日的差事可就算完了!快些吧!”
许敬宗挥手让其他备身侍卫先行跟上皇后鸾驾,嘟嘟囔囔地帮李元恺佩戴好千牛刀,拉着他赶紧跟上。
直到皇后仪仗队伍进了安福门,李元恺浑噩的脑子才算是回过神来,越想越觉得不对劲,皇后娘娘怕是误会了什么!
这可了不得,必须解释清楚呀!
李元恺头一热就要跟着萧皇后闯进安福殿,被许敬宗一把狠狠拽住。
许敬宗急得满头大汗,急吼吼地低喝道:“你干什么?陛下在里面呢!”
李元恺怵然一惊,接着就听到杨吉儿欢快的呼唤声:“父皇!”
小公主甜得发腻的声音顿时让大殿内传来一阵愉悦笑声,正是杨广的声音,李元恺眼角一瞥,就见到杨吉儿从萧皇后身边跑开,朝大殿深处一个明黄人影跑去,小姑娘撒丫子跑得很欢快。
备身侍卫只得值守在大殿门内一侧,李元恺抹抹额头冷汗,要是刚才一时糊涂,在未得召见之下闯进皇后寝殿,那罪过可就大了!
这时,一阵阵鼓振之声传遍紫微宫每一处角落,许敬宗长长地吁了口气,低声道:“已到了戌时三刻,太微城里的官署到了下值之时,我们的差事算是完了,等会就有左府的人来换岗,这个月都是左府值守夜岗!”
李元恺点点头也是松了口气,浓浓的疲倦感袭上全身,不过是当了一个白班,感觉竟然是比战场上急行军一整日还要累。
很快,负责今夜宿卫的左备身府来人了,就是早些时候见过一面的虞晦和萧铉。
萧铉笑着同李元恺和许敬宗抱拳见礼,虞晦朝许敬宗拱拱手,对李元恺却是避之不及,不愿与他多言。
李元恺冲萧铉颔首致意,瞥了眼冷脸躲朝一旁的虞晦,也不甚在意。
虞晦他爹虞世基以前就跟高熲不合,李元恺算得上半个高熲门生,虞世基因此从未正眼瞧过李元恺。
交接完毕后,李元恺刚想和许敬宗带人离开安福殿,洪尽忠走了出来,干咳一声淡淡地道:“陛下命李千牛进殿拜见,有话要问!右备身府侍卫可以先行离开!”
许敬宗给了李元恺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就带着人朝洪尽忠道礼后离开了,虞晦和萧铉率领左府侍卫值守在大殿门内外两侧。
李元恺踌躇了一阵,只得跟着洪尽忠入殿去见天子。
虞晦斜眼一瞟,露出个幸灾乐祸的冷笑,萧铉则是面无表情的扶刀跨立,很熟练的闭上眼睛,开始进入站桩状态。
大殿深处,杨广一家正在用膳,杨吉儿乖巧地跪坐在父亲身边,温婉柔顺的小模样,和白天冲李元恺挥拳呲牙的小母老虎样子完全就是两个人。
“小臣李元恺,叩见陛下!”
李元恺叩首,大殿内很安静,只听得见轻微的筷箸碰到碗盏发出的清脆声。
李元恺头磕在地上,撅着屁股没敢动,却久久没有听见杨广让他起身。
好一会,似乎天家三口吃得差不多了,才听到杨广略显疲乏的声音懒懒地道:“李元恺,给朕老老实实跪着,想想自己又犯了什么罪过!”
李元恺小心翼翼地抬头瞄了眼,只见杨广斜倚在软塌上,正接过洪尽忠递过去的温热山泉水漱口。
还好还好,杨广脸上尽是疲态,倒是看不出多少怒火,李元恺心里松了口气。
“小臣知罪!”李元恺略有些愤懑地悲呼一声,再次把脑袋杵在地上。
萧皇后坐在一旁剥着冬桔,瞟了眼李元恺和杨广,笑道:“陛下这是作何,让李千牛起来回话吧!”
杨广一手揽着宝贝闺女,嘴里塞了一瓣冬桔,含糊不清地摆手道:“皇后莫要多管!你可知今日这浑小子又干了什么?哼~真是气死朕了!”
李元恺咧咧嘴,抬眼一瞟,不见冯良的身影,不知道跑哪去了。
萧皇后看了他一眼,疑惑地道:“陛下这是何意?李千牛今日进宫当值,一直护卫在臣妾和吉儿身边,李千牛还在陶光园放了一整日的纸鸢,可把吉儿高兴坏了!”
杨广差点没气笑,指着李元恺半晌说不出话,有些恼怒地喝骂道:“好你个李元恺,闯下如此大祸,你倒是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有闲心玩纸鸢?真当朕不会打你的板子?”
没等李元恺开口解释,萧皇后笑吟吟地帮他解围道:“陛下误会李千牛了,今日是李千牛进宫当值,吉儿非要缠着玩纸鸢,可是眼下春风未至,哪里来的风势助力?没办法,只有让李千牛这么来回跑着将纸鸢放飞。亏得李千牛是年轻人,武艺又好,这才让宫里几副最大的纸鸢都飞上天,可把吉儿这丫头高兴坏了!”
杨广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别看现在乖巧温婉像个大家闺秀,实则是个调皮捣蛋不安生的主,萧皇后更不会骗他,当即也就没好气地哼哼两声:“你小子头次进宫当值,便哄骗得连皇后都替你说话!行了,给朕起来回话!”
“谢陛下!”李元恺噌地一下爬起身,还不忘朝萧皇后重重一抱拳:“小臣多谢娘娘仗义执言!”
萧皇后掩嘴咯咯直笑,朝杨广道:“被李千牛这么一谢,臣妾感觉自己就像抱打不平的好汉一样,倒是有趣!”
杨广冷哼一声道:“宫阙之内,天子御前,收起你江湖草莽那一套!”
“小臣不敢!”李元恺躬身揖礼,面色平静。
萧皇后见杨广脸色严肃,这才收敛起笑容,二十多年的夫妻,她深知丈夫的脾气,每当他作出如此神情时,距离真正的怒火降临也就不远了。
洪尽忠低眉顺眼伺候在皇后身旁,似睡非睡的眼睛里划过一丝冷笑。
杨广盯着李元恺看了会,朝萧皇后道:“你还没有听出这小子话里的意思!他刚才所说的仗义执言,可不单单是为了谢你而随口胡诌的。他这是在跟朕要公道,为他今早干的事开脱!”
萧皇后愈发好奇了,不禁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杨广眯起眼睛:“今晨,这小子刚到右备身府报到,就和独孤家的两兄弟起了冲突!皇后,这小子把独孤开彻和独孤开明打得只剩下半条命!独孤开彻断了一根肋骨,掉了两颗牙,脑袋差点被打开了花,到现在人都没醒!独孤开明头顶崩开一道口子,折了一条腿!”
安福殿一片安静,萧皇后微张着嘴,震惊了半晌。
杨吉儿眨眨大眼睛,似乎对于父皇的话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洪尽忠依然一副雕塑样,这个消息他在李元恺进宫之时就知道了,对于太微城和紫微宫任何的风吹草动,他获悉的速度,丝毫不比杨广慢。
而萧皇后宫里宫外都倚重洪尽忠,只有洪尽忠告诉她的,她才会知道,而这个消息洪尽忠却一直瞒到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