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碰窦氏 一
包厢中央宽大的四方地毯上，几名彩妆舞姬正在跳着热情洋溢的西域胡舞。
舞姬纤细的腰肢上挂着胡鼓，一边双手敲打发出节奏明快的鼓声，一边扭胯摇臀，媚眼如丝，看得几位世家公子越发酒兴酣畅，举杯频频，酒香四溢，不时发出畅快大笑声。
四位在京的窦家公子都到了，还有唐国公府的李建成、李秀宁、李世民三人作陪。
李阀与窦氏世代交好，窦家的年轻一辈与唐国公李渊的子女都是姑表兄弟，所以说今日是一场两大门阀年轻人之间的家宴。
不过若是严格按照辈分，今日酒宴相送的主角窦轨，实际上是李渊之妻窦惠的堂弟，比在场其他人要高出一辈。
不过窦轨只有二十九岁，大家年岁相仿，都是年轻人，相处得就像亲兄弟一样，只是碍于家规，称呼上注意些便可。
今日做东的肯定是窦家商号的掌舵人，窦氏的大财主窦原。
窦原是众人中年岁最大的，今年三十一岁，颇具经商天赋，将窦氏扶风商行打理得蒸蒸日上，得到老一辈的赞许，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窦氏的实权人物。
窦原常年在外应酬，喝酒就跟喝水一样，红光满面身材微胖，举着酒盏朝窦轨笑呵呵地道：“小叔，实在对不住了，今日有秀宁表妹在场，否则侄儿我肯定不搞这么素的酒宴为小叔壮行！”
众人一齐哄笑，窦轨微笑道：“既是家宴，只要我等弟兄相聚一堂便已是人间欢喜之事，又何须用美色来娱人？”
“小舅说得好！”李建成抚掌而笑。
窦原起身坐到旁边的案几边，揽着尚书左丞窦抗第五子窦师武的肩膀调笑道：“小叔的话不错，只是我怕憋坏了咱们师武！这小子三天两头只要不在备身府当差就往我这跑，缠着我带他去~~”
不等窦原把话说完，窦师武羞得满脸通红，恼怒地推了一把窦原，羞愤地喝道：“说好了替我保密的！你竟然出卖我！不讲信用！”
“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窦师武的嫡亲兄长窦师纶摇摇头，拿这几个荤素不忌开玩笑的兄弟很是无奈，端起酒碗敲了敲案几：“都说了秀宁表妹在场，你们几个可不要太过分啊！”
十八岁的李秀宁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平时喜欢男子装束，好读兵法韬略，一身武艺在关陇门阀年轻一辈中排行前列，为各世族所称赞，若非早年与临汾柴氏定下婚约，此刻提亲的人怕是能将唐国公府门槛踩烂。
李秀宁端起酒杯小酌一口，白皙的脸颊带着一抹酒晕，如男子一样带着幞头，姣好的容颜难挡英姿飒爽之气。
“窦原表兄尽管可以当我不存在！若是下次母亲问起我，这师武表兄最近忙什么，怎么休沐之时也不到家里去探望？那小妹也只好实话实说，就说师武表兄经常找你厮混，你带着他不务正业，净做些放浪形骸之事！母亲知道了，大舅很快就能知道，看看他到时候如何找你算账！哼~”
李秀宁神情悠悠地说着，那一双斜飞入鬓的英气长眉还不忘朝窦原挑了挑。
窦师武眼睛一亮鼓掌大笑：“这主意好！就说是窦大财主带着我胡闹！都是他把我带坏了！”
窦师武满身腱子肉，身材魁梧，嗓门很粗，笑起来有些傻气。
李世民悠悠地笑道：“师武表兄莫非忘了，若是原表兄遭了殃，你也跟着讨不了好！大舅舅岂能饶过你？再说你得罪了原表兄，今后谁带着你玩？没钱使的时候，你又找谁去？”
“这”窦师武倒吸一口凉气顿时傻了眼，很显然这个肌肉比脑袋发达的家伙，脑筋比较单一。
众兄弟免不了一阵嘲笑，窦原赶紧苦着脸跑到李秀宁身旁低声赔罪，最后竟然和李秀宁拼起酒来。
窦轨和窦师纶都是窦家有名的才学之士，与李建成十分谈得来，三人坐一块谈论着各自在官场上的见闻。
李世民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窦师武闲聊，看着大姐把窦原喝得脸红脖子粗。
酒楼掌柜圆滚滚的身子很艰难地爬上三楼，推开包厢门小跑到窦原身边，理顺口气忙不迭地道：“东主不好了！来了三个当官的，说是请你下去，协助查案！好像是什么三司联查，阵仗瞅着挺吓人！”
窦原拼酒竟然没喝过李秀宁，正在气头上，准备歇口气缓一缓，再与这位李家表妹较量，打着酒嗝不耐烦地挥手道：“让他们走人！什么三司联查再大的阵仗爷也见过！”
掌柜哭丧着脸，一拍大腿哀嚎：“怕是不行哟！他们他们把咱酒楼给围了！”
包厢内顿时安静了下来，几名舞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没能在这几个贵公子身上多赚到银钱，有些遗憾扫兴地告退出去。
“什么？”足足愣了数息，窦原才瞪着一双微醺的赤红眼睛，提高嗓门大吼一声。
掌柜抹了抹脸上的吐沫星子，一脸苦兮兮地点点头。
窦轨和窦师纶赶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往下一望，二人相视一眼面色凝重起来。
窦原挣扎着站起来趴在窗棂沿伸长脖子一瞧，顿时浑身酒意醒了大半！
只见酒楼下站满手持火把的甲兵，火光映照在铁甲上格外显眼！
“这边也有！他们果真把楼给围了！”东西向的包厢另一侧，窦师武推开窗急吼吼地道。
一阵夜里的寒风吹进来，窦原打了个冷颤，咬牙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围我窦家的酒楼！三司联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来头！”
窦原说着就要随掌柜冲下楼去，窦轨忙伸手拦住：“且慢！三司联查不正是近段时间受了天子旨意，负责追查白莲逆案之事吗？为何会查到我们窦氏头上？”
窦师纶也忙道：“不错！三司联查乃是奉天子旨意行事，权限极大！我听闻，是由刑部主事燕询、侍御史唐俭，还有一个似乎是那位声名鹊起的李元恺！素闻此人少年勇武，强悍非常，深得天子所喜，金口称赞其辽东神将之名！”
李建成淡笑道：“此事不假！李元恺如今担任检校大理寺正，与燕询唐俭组成三司联查！说起来他与二位表兄同在备身府担任千牛备身，今后只怕还是同僚！更重要的是”
顿了下，李建成正色道：“李元恺手里有陛下亲赐的天子剑，奉天查案，既然他们找上门来，我们绝对不可与之发生冲突！”
一众人皆是凝重地点点头，唯独窦师武拳掌相碰，跃跃欲试地笑道：“太好了！早就听闻此人要来备身府，都说他的武艺不弱于宇文兄长，哼~我倒是不信！宇文兄长何许人物，岂有人能与他相提并论？今日有机会我定要与此人过过手，瞧瞧他到底有几斤几两！”
窦师纶恼怒地扯了一把这个好勇斗狠的兄弟：“你休得胡来！此人奉天子剑查案，代表的就是天子！到时候治你一个阻挠调查逆案的罪名，就算当众砍了你也不为过！”
窦师武撇嘴一脸不屑：“就算他有皇帝给的天子剑，想砍我，那也得拿得住我再说！就凭底下那些甲兵卫士？哼~我一人打十几二十个不在话下！”
“少废话！总之万事你不可莽撞！否则我定要回去禀明父亲！”窦师纶一阵头大，怒瞪着他搬出了终极杀手锏。
窦师武不服气地哼哼两句，不敢再多说什么，只是滴溜溜转的眼珠子显然没有把兄长的话放在心上。
窦原酒意已消，恢复了身为窦氏大财主的沉着稳重，稍微整理一番衣袍，沉声道：“好了，既然人家找到我窦氏头上，那我们就下去看看！毕竟是朝廷官员，切记不可失了礼数！”
掌柜带路，窦家四位公子顺着楼梯朝楼下走去。
“大兄”李秀宁落在后面轻轻拉了拉李建成的衣袍。
李建成看了眼李世民的背影，轻声道：“他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李阀庶子了！就当他是个普通朋友吧！也不用担心不知如何与他相见，他虽然与李家再无干系，但在草原时他说过，当初武功县对他好的人，他会感激一辈子！他终究不是忘恩负义的薄情之人啊~~”
李秀宁默默点头，蹙眉又道：“虽是如此，但数年未见，不知他秉性如何，万一他和窦家表兄发生冲突，我们该如何做？”
李建成皱眉想了想，踌躇了会道：“静观其变吧！他如今是天子的心腹爱将，又是为了查案而来，我们不可贸然牵扯进去！不过他们面对的是窦氏，想来应该不会弄得太过难堪！”
李秀宁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地道：“当年同在族学读书的族弟，谁能想到日后他竟然会有此成就！他应该是我李阀同辈族人中，官职爵位最高，名头最响亮的一位了吧？”
李建成摊手苦笑道：“他的本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天生就是在战场上讨饭吃的强人，小小年纪从辽东打到河西，升官封爵的速度，哪里能是我们这些混在国子监读书的人能比？”
李秀宁似乎想起了小时候族学读书的趣事，莞尔一笑，轻声道：“不过柴绍的事，我倒是要感谢他！”
李建成望着妹妹，皱眉道：“柴绍虽然轻浮了些，但为人还是不错的，家世也相当，你为何一直不喜欢他？”
李秀宁瞥了他一眼，轻哼道：“要是品性好，在辽东就不会弄得声名狼藉，被天子责罚禁足临汾三年！你要是喜欢他，你嫁给他好了！哼~”
望着噔噔噔跑下楼梯的李秀宁，李建成无奈苦笑，每次说起柴绍她都会炸毛，刚定亲时李秀宁就曾抗争过，可是没拗过李渊，后来柴绍在辽东出了事，李秀宁更是以此为借口抵制和柴氏联姻，柴绍又臭了名声，这下连李渊都不再提婚事，只好得由着这个性格倔强的女儿了——
扶风酒楼一楼空荡荡的大堂里，只有李元恺三人坐着悠哉喝茶。
三位官员带着甲兵冲入酒楼，哪里还有客人坐得住，不是匆匆回了后院客房歇息，就是扔下酒菜钱离开，出门一看围满兵丁，更是忙不迭地惶惶逃离。
几名忙着打扫卫生的伙计蹑手蹑脚，不敢发出一点响动，负责招呼大堂的二掌柜在一旁点头哈腰伺候茶水点心。
“原来是三位上官大驾光临！窦某有失远迎，真是恕罪呀！呵呵~~”
以窦原为首的窦氏公子从楼梯走下，还未走近，窦原就远远地拱手一阵畅笑，脚步加快了几分，那脸上灿烂笑容好像很熟络的样子。
三人站起身，燕询和唐俭都拱手见礼，李元恺目光飞速地从四位窦家公子脸上扫过，将他们的神情一一记在心里。
燕询之前一副为了查案即便硬碰窦氏也无畏无惧的强硬姿态，窦原四人在上面商量时，也对燕询这位家传酷吏言语轻蔑不齿提及，可是此刻双方碰面，却是一个比一个笑得璨，连手都紧紧握在一起，那副寒暄热乎劲，瞧得李元恺直撇嘴。
窦师武摩拳擦掌地盯着李元恺，反倒是把他瞧糊涂了，心里直纳闷呢，这五大三粗的家伙是谁，不认识呀？
燕询正待向窦氏四公子道明来意，李元恺却是忽地瞧见了跟在后面冷着一张俊脸的李世民，然后就见到了李秀宁和李建成。
窦原四人看似在和燕询唐俭寒暄，实则目光都若有若无地瞟向李元恺。
窦原何等眼力，下楼时就瞧出，三人中其实是以这位年纪最小的李县侯为主！
窦原正要主动见礼，李元恺直接越过窦氏四人，忽略掉瞪着他的李二，朝李建成和李秀宁走去。
“拜见建成兄长！”
李元恺躬身揖礼，又望向那几乎与自己一般高的美貌女子，一阵恍惚后眼眸有些复杂地轻声道：“大姐，你也在啊！这么多年没见，你还好吗？”
李秀宁万没想到李元恺竟然会主动走过来，原本还以为他会故意视而不见，忙虚扶了一下他，下意识地道：“元恺弟弟不用多礼！我我很好！”
说罢，两人各自都愣了下，李秀宁噗嗤一声掩嘴笑出声来，李元恺挠头嘿嘿傻笑，初见时的陌生隔阂，仿佛一瞬间消失，时光一下子拉回到了当年武功县族学读书的日子里。
李秀宁想起了当初在学堂初相识时，眼前这位挺拔魁梧的少郎还是个莽憨童子，自己曾经拍着他一头乱蓬蓬的枯黄头发，亲口称赞他是李家狮儿，没想到短短几年过后，当真就应验了。
只是这头狮儿已独立门户，与李家再无关系，还成了大隋朝廷上混得风生水起的李小侯爷！
不愉快的事情李秀宁自然不会再提，仔细端详了一阵，带着些酒晕红霞的娇美脸蛋上笑嘻嘻地道：“长高长壮了，模样也周正了，比小时候好看了不少呢！”
李元恺挠挠头傻傻地笑道：“大姐比小时候更漂亮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过比大姐更好看的姑娘！”
“净瞎说！”李秀宁红扑扑的脸微羞，白了他一眼，“都是做了侯爷的人了，说话还这么不着调”
“嘻嘻~做再大的官，大姐依然是大姐，大姐永远是最漂亮的！”
李建成张了张嘴几次想插话都说不出来，望着一干面露吃惊的窦氏公子，李建成心里苦笑，再说下去，就真成了姐弟重逢的场面了。
李世民冷哼一声扭头眼不见心不烦，年幼时他和李秀宁就因如何对待李元恺看法各不相同争执过无数次。
PS：下一章晚些，十二点十分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