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敢不敢碰窦家

  离开监牢,丘行恭和燕询各自去忙,李元恺站在大牢门口紧锁眉头陷入沉思。
  感觉到有个脚步声向他靠近,李元恺扭头望去,只见一位身披甲胄腰挎横刀的俊朗年轻人朝他走来。
  “敢问可是李寺正?”年轻武官拱手笑道。
  李元恺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大理寺寺正才是自己目前的正职,忙抱拳道:“在下李元恺,不知阁下是?”
  年轻武官笑道:“荥阳郑邯,右候卫麦将军麾下参军,奉命率军驻守大理寺!”
  李元恺恍然,原来是高君雅的继任者,目前大理寺的驻军统领。
  “原来是郑参军!”
  虽然大理寺驻军只有寺卿周法尚能调动,但李元恺兼任寺正,名义上也是郑邯的上级,并且品级职位也比他高许多。
  但是稍微在洛阳官场混迹过的人都知道,千万不能以官职品级衡量一个人,关键还得看他的姓氏和家门。
  四五品的朝官跑前跑后伺候一个八九品的末流小官,这种场面在洛阳可不少见。
  所以听他自称荥阳郑邯,李元恺便知晓了他的来历,必定是出自荥阳郑氏。
  且郑邯相貌堂堂,步履稳健呼吸绵厚,表明此人武艺不弱,起码两个高君雅加起来也不会是他对手。
  如此人物,应该是郑氏一族中的嫡脉子弟。
  郑邯笑道:“我有亲眷在辽东任职,早就听闻李寺正在辽东的威名,一直心向往之,今日相识,真是荣幸之至!”
  李元恺忙客气地拱拱手,笑道:“在下久在辽东,官府中人大多相熟,不知郑参军的亲眷是哪位?”
  郑邯微笑道:“辽东太守崔浦,乃是郑某那未过门的妻子之父!”
  “哦?”李元恺惊讶,“崔太守是郑参军的岳父?”
  稍微一想,李元恺才明白过来:“我想起来了,崔太守曾经跟我说过,他的长女与荥阳郑氏成皋郡公家的公子定亲,原来就是郑参军!”
  郑邯点点头笑道:“崔太守能将爱女嫁我,实在是郑某三生有幸!这几年崔太守虽远在辽东,但我郑氏和崔氏有些生意联系,传递书信也方便些,他在信里可没少跟我夸奖李寺正!”
  “惭愧~”李元恺谦虚了一句,“在辽东时承蒙崔太守照拂,我欠崔公颇多!对了郑参军,可知崔公近况如何?他在辽东的任期,应该快满了吧?”
  郑邯道:“我已得到确切消息,崔太守大概会在今年六七月份左右调回朝廷任职。这些年也正是因为崔太守一家一直在辽东,所以原本定好的婚期也一再推后。等今年崔公一家回到洛阳,我便会正式迎娶崔公爱女,到时候李寺正可一定要赏光来我府上喝杯喜酒!”
  李元恺忙笑道:“那就提前恭喜郑兄了!到时候小弟一定登门道贺,讨杯喜酒吃!呵呵,崔公嫁女我若是不去沾沾喜气,他怕是饶不了我呀!”
  郑邯也爽朗一笑,看了眼李元恺轻笑道:“李寺正少年有为,崔公每每提及,那可都是褒奖满满!崔公对李寺正可不是一般的看重,他的心思,以前李寺正在辽东时,莫非没有看出?想来李寺正若是努努力,主动一点,说不定今后郑某与贤弟还能成为连襟呢!哈哈~~”
  李元恺眨眨眼挠头一阵装傻憨笑,心里却是对崔浦腹诽不已,这家伙也不知道跟他大女婿说了些什么。
  正说着,丘行恭带着唐俭匆匆赶来,另一边燕询也结束了对伙房的调查,走过来一脸阴沉地朝李元恺点点头。
  “郑兄恕罪,小弟尚有公务处置,我们改日再聊!”李元恺忙告罪一声,找借口溜走。
  郑邯拱手笑道:“李寺正尽管去忙!”
  作别后,李元恺等人离开监牢驻地,郑邯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元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独自离去。
  原本韦云起的那间寺正官房没有继续使用,或许是屋舍损坏严重,或许是觉得那里死伤太多不吉利,被直接推平封锁起来不再使用。
  大理寺内单独划了一座独院作为寺正官房,暂且交由李元恺使用。
  官房内,众人落座。
  唐俭刚过而立之年,方正脸肤色黝黑容貌粗犷,说话声音洪亮,光看外貌像个孔武有力的武官,但实则他出仕以来担任文职,甚至从未涉足过军务。
  唐家乃是北齐降臣,唐俭祖父唐邕做过北齐尚书仆射,父亲唐鉴在先帝朝时当过戎州刺史。
  燕询忙着抓捕逆犯和其眷属,唐俭则主要负责排查其中与白莲逆案有关的官员。
  等到侍奉茶水的文吏退下后,唐俭迫不及待地低声道:“黄天虎当真被毒死了?”
  丘行恭苦笑一声:“我说唐御史,来的路上我已经相告,此等掉脑袋的大事,难道还能随口胡诌不成?”
  唐俭见燕询和李元恺沉着脸不语,长叹一声一拳砸在案几上:“看来这些逆犯的势力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庞大,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在大理寺把重犯毒死!”
  李元恺看了眼燕询:“燕主事,你那边可有发现?”
  燕询苦笑摇头:“不出李侯爷所料,伙房一切正常,都是些在大理寺干了十几年的老人了,应该不具有被逆犯收买的可能!他们久在大理寺,知道此等罪责一旦查实形同谋逆,连坐法的残酷不是他们能承受的,宁愿自己死也不敢牵连家人!”
  李元恺点点头道:“收买大理寺内的人下毒风险太大,潜藏暗中的逆犯主谋不会冒这个险!而要想下毒之后不惊动驻军离开大理寺,只有身法了得的武功高手才能办到!不过这也说明,逆党应该还潜伏在洛阳城里,这股势力还有我们所不知的强大力量!”
  一众人点头赞同,脸上都有些凝重之色。
  “如今之计,我们只有从黄天虎死前吐露的消息入手,尽快取得案子突破,才有办法向陛下交代!”燕询声音低沉道。
  三人都将目光看向李元恺。
  李元恺颔首,轻声道:“黄天虎死前,曾经向我透露了一个名字:窦原!这个名字我从未听过,你们仔细想想知不知道指的是谁!”
  “窦原?”
  三人皆是皱起眉头,似乎都对这个名字有些陌生。
  半晌,唐俭忽地说道:“我想起一人,莫非所指的是他?”
  “还不快说出来!急死人了!”丘行恭急吼吼恨不得跳上去掐他的脖子。
  唐俭沉声道:“前司空窦毅二子窦招贤,开皇十九年担任迁州刺史,因病暴毙!他有一个独子,袭爵神武郡公,好像就叫窦原!”
  丘行恭一下子睁大眼睛:“还真是窦氏门阀的子弟!这怎么可能?”
  燕询阴恻恻地道:“不错,我也想起来了,窦氏族中的确有这个窦原!窦毅一支如今虽然没落了,但好歹也是窦氏的嫡系子弟!这个窦原是窦毅唯一存世的孙子,窦毅一支唯一的男丁血脉,现在似乎掌管窦氏商行,为窦家打理生意!窦原虽不在官场之中,却颇得窦家人照顾!”
  “可是窦氏子弟怎么会参与到谋反案中?”丘行恭一脸不敢相信。
  李元恺道:“不一定是直接参与,或许只是跟逆犯主谋有关联!”
  丘行恭看着沉默不言的三人,咽了咽唾沫小声道:“莫非我们要去调查窦氏?那可是窦氏啊,关陇豪门,传承几百年的河南巨阀,与关陇各大门阀有理不清的关系!”
  李元恺笑了笑,理所当然地道:“既然黄天虎说出窦原之名,我们自然要追查下去!况且这是我们目前手里唯一有价值的线索,难道因为他是窦氏,我们就要放弃追查不成?”
  唐俭也叹了口气道:“查是肯定要查,否则让陛下知道线索在黄天虎这里断了,我们几个的脑袋,怕是也要被挂到三市大门前的旗杆上!”
  燕询有些不怀好意地阴笑道:“我有预感,这个窦原说不定是条大鱼!从他这里,我们应该能查到不少有价值的东西!”
  李元恺看了一眼燕询,这家伙一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看不到丝毫畏怯退缩,反而是像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一样露出残忍利齿!
  丘行恭忍不住惊惧地小声道:“燕主事,窦氏可是头庞然大物,我们去碰,难道不怕将来遭到窦氏报复吗?”
  燕询摇头冷笑道:“人人骂我燕氏酷吏恶名,就算我不去查窦氏,人家也瞧不上我!燕某只知为陛下尽忠,既然窦氏有人牵扯到逆案当中,如何能放过?想要报复,先等他们洗清了自己再说!”
  唐俭沉声道:“要说整个窦氏都与谋反有关应该不太可能,我们只需从窦原入手,只要查出一些东西来,窦氏也无话可说!只是窦原毕竟是窦氏嫡系子弟,如何查他,还需要从长计议!”
  李元恺笑了笑一脸不在意,将装有天子剑的锦盒搁在案几上,笑道:“抓个人有什么好商量的,马上派人去查窦原的行踪下落,查到后我们立马赶过去,把人逮回来再说!丘兄再派人把窦原的府宅封锁,彻底搜查,挖地三尺,不找到线索决不罢休!”
  燕询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朝李元恺一脸钦佩地拱拱手。
  唐俭苦笑着摇摇头,没有说话。
  丘行恭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一脸呆滞地呢喃道:“当真要如此简单粗暴吗?那可是窦氏啊~”
  李元恺拍了拍丘行恭的肩膀,笑呵呵地道:“有天子剑在手,我们就应该胆子大一点!要是窦氏不服,让他们去找陛下理论呀!只要能从窦原身上打开突破口,该担心的不是我们,而是窦氏了!”
  丘行恭和唐俭各自去调派人手准备行动,李元恺和燕询像是约定好了一样,没有马上离开官房,两人都故意落后一步。
  “李侯爷似乎有话要跟下官说?”燕询笑得有几分深意。
  李元恺坦然点头,目光沉沉地看着他:“黄天虎此时被毒死太过蹊跷,似乎是专门等着把窦原咬出来,然后再死!”
  燕询也赞同道:“不错,下官所想和李县侯一致!以下毒之人的本事,完全可以在其他时机将黄天虎毒死,可以做到不留任何线索!但黄天虎偏偏在招出窦原以后才死,他早就知道酒菜里会有毒,他是心甘情愿而死!这些都是其背后之人的谋划!”
  “所以,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们,牵着我们的鼻子按照他的指引在走!”李元恺紧了紧握刀的手。
  燕询像个关西黄土地上的老农一样拢拢袖,咧嘴露出满口黄尖牙,笑容有些幽暗:“即便李县侯猜到了又如何,我们不得不按照他的指引往前走,否则这案子就没法查下去!”
  李元恺盯着他:“此人的势力和城府手腕难以想象,不知道他在白莲逆案中扮演什么角色,主谋?知情者?又或是站在更高位置上俯瞰全局之人?燕主事,卷入这样危险的博弈之中,难道你不怕吗?”
  燕询两手拢袖嘿嘿发笑,摇头道:“黄天虎死的时候的确有些怕,等下官想明白了也就不怕了!纵使那幕后之人是一位真正的大人物,但李县侯可别忘了,咱们背后也站着皇帝陛下!天塌了自然有高个子顶着,只要咱们把案子查清,找出一个所谓的逆党主谋,对陛下有所交代,也就可以了!至于是谁在和天子下棋,那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了!”
  “只要能够在窦原身上查到些什么,就算后续的事情难以推进,陛下那里我们也有了交代!毕竟那是窦家,一旦发力,三司联查还能不能维持,根本不得而知,想来陛下也不会为难我们!”
  李元恺紧盯燕询看了会,燕询也稍稍仰头看着他,半晌,二人相视一笑。
  “为什么单独找下官谈论这些?”燕询捻着几绺杂毛胡须。
  李元恺淡淡地道:“因为只有你我可以不在乎窦氏,因为我们所能依靠的,只有陛下!”
  燕询笑容愈盛,呢喃感慨道:“现在下官明白,为何陛下会对李县侯如此倚重了!你我皆是上位者手里的棋子,唯有依仗陛下,才能在这朝堂上生存下去!所以不管窦氏的壳有多硬,咱们都要把它咬开!呵呵,不过李县侯年少有为,作用非一般臣下可比,说不定哪日,燕某还要来求李县侯保我一命呢!”
  燕询笑嘿嘿说完,拱手揖礼就朝官房外走去。
  李元恺在房中坐了一会,慢慢打开案几上的锦盒,轻轻抚过赤霄剑那冰凉如霜雪附着的剑刃,剑柄上镶嵌的七色彩珠闪耀如新。
  “棋子么嘿嘿~师父说的不错,有人已经开始在大隋这盘棋上落子了!只是先坐到棋盘边上的,不一定能下到最后!殊不知你做的越多,越容易露出破绽!我就暂且顺着你铺好的路走下去,瞧瞧你这藏在暗处的家伙,究竟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