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后续处置
大业殿内，受诏进宫的四人行大礼参拜御座之上的天子杨广。
“平身~”杨广声音泛冷，扫了一眼四人，“冯良，拿一个胡凳给韦卿坐下！”
韦云起赶紧躬身道：“多谢陛下赐座！”
杨广盯着捂嘴抑制着咳嗽声的韦云起看了会，脸色愈发阴沉了。
“周法尚~身为大理寺卿管理失密，有玩忽职守之嫌！”
杨广略带怒气地冷哼一声，周法尚噗通一声跪倒，低着头满脸苦涩：“老臣知罪！”
杨广沉吟了一会，脸色稍有缓和：“罢了，朕念你多年劳苦功高，为官以来也一直兢兢业业，罚没俸禄一年以示惩戒！”
周法尚松了口气，急忙满脸惶恐地叩拜：“老臣谢陛下宽宏！”
“你退下吧！把大理寺好好整顿一番，刺客是如何混进去的，给朕查清楚！”
“老臣遵旨！”周法尚站起身，语气坚定，重新振作起精神，告退一声便匆匆离去。
待周法尚离开大业殿，杨广看了看三人，又道：“韦卿身后的是何人？”
高君雅知道天子是在问自己，忙站出来跪倒：“微臣右候卫参军高君雅，奉命驻守大理寺！”
杨广当即就冷下脸来，眯着眼睛寒声道：“身为大理寺驻军统领，却让刺客混入寺内，刺杀朝廷命官？事后又捉拿不力，致使刺客逃脱！朕要你何用？”
高君雅浑身一抖，以额触地，咬牙颤声道：“微臣死罪！”
“你还知道自己是死罪？”杨广杀气腾腾地挥手一喝，“来人！脱掉他的甲胄，明日午时，斩首弃市！”
当下大殿门口就冲进来几名禁卫，高君雅脸色唰地惨白，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韦云起和李元恺也是吓了一跳，没想到杨广竟然真的动了杀心，要将高君雅斩首以儆效尤！
韦云起忙挣扎起身拱手道：“陛下不可！高君雅纵然有错，但罪不至死！刺客是穿着八品官袍，手拿刑部文书才得以进入大理寺的，驻守军士根本难以分辨！”
杨广冷哼道：“即便如此，上百名右候卫军士对付一个刺客，竟然还放跑了，岂非无能？朕要这无能之辈有何用？大理寺，乃是国家审判刑狱之重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人能潜入大理寺刺杀朝廷官员？不杀他，朕如何向百官和东都百姓交代？”
李元恺轻咳一声，撅着屁股大着胆子高声道：“陛下之言，小臣有些不赞同！”
杨广皱了下眉头，怒极反笑道：“哦？你还不赞同？那你且说说看！”
李元恺躬身揖礼，一脸正色地道：“小臣也与那刺客交了手，仗着兵刃之利，堪堪打了个平手！小臣也没将那刺客留下，若按陛下所说，那么小臣也是个无能之辈喽？咳咳~~陛下，小臣可不承认自己无能喔！”
侍立皇陛一侧的冯良脸皮一抽，暗暗撇嘴小声地骂了句：“没脸皮！”
杨广眉头一挑，身子往后倚靠了些，故作嘲弄地笑道：“你小子还敢跟朕理直气壮地说没擒住刺客？你倒是真有脸说！难道你以为这不是你的责任，朕就不会罚你吗？”
李元恺忙笑嘻嘻地道：“陛下说笑了！小臣又不是大理寺的人，陛下岂会怪到我头上？再说小臣仗义出手，虽然小有瑕疵没有将人逮住，但也逼退了刺客不是？”
一番义正言辞倒是把杨广气笑，一脸玩味地道：“如此说来，你小子是跟朕讨赏赐来了？怎么着，要朕下旨褒奖你挺身而出？见义勇为？”
“那倒不用！”李元恺一脸客气地摆摆手，“一点小事，不敢跟陛下讨赏！小臣只是想说，小臣是陛下一手简拔而出，才有今日封爵赐官！陛下目光如炬，自然是看到了小臣身上的一点小本事，才会破格重用！嘿嘿~小臣若是承认自己无能，那岂不是打了陛下的脸吗？这罪名小臣可承受不起！”
“哦？”杨广闻言一怔，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李元恺笑骂道：“你这小子跑这跟朕耍无赖来了！”
冯良抿嘴配合着杨广发出几声干笑，心里暗呼这臭小子真是胆子肥，被他七拐八绕一番胡扯，反倒是让陛下把气消了。
“那你说说，朕该如何处置高君雅？”杨广端起参茶饮了口，随口淡淡地说了一句，听语气怒火倒是消褪了许多。
李元恺肃然道：“陛下，那刺客是江湖顶尖好手，这样的人物若是一心想逃，除非提前布下天罗地网，否则放跑了也不算无能，顶多是失职之过！不是小臣自夸，在那样的地势环境下，若是换作小臣，区区上百名兵卒也不可能拿得住我！故而，小臣恳请陛下对高君雅从轻发落！”
李元恺说罢，也跪倒在韦云起身旁。
高君雅被扒去甲胄，穿着单薄的白衣被几个如狼似虎的禁卫按在地上，虽然还不知杨广最后的判罚是什么，但李元恺和韦云起能够仗义执言，着实让他心中感激。
“嗯~~”杨广沉吟了一会，点头淡淡地道：“看在你二人都为此人求情的份上，朕就饶他一命！贬去徽安门做个城门守卒吧！”
杨广挥挥手，几名禁卫放开高君雅躬身退下。
高君雅忙拜伏在地，激动地涕流满面：“谢陛下不杀之恩！”
虽说丢了军职，但好歹保住一条命，高君雅擦擦脸站起身，朝着韦云起和李元恺长躬行礼，神情戚戚地退出大殿。
李元恺扶着韦云起坐下，自己则站在一旁。
“对了，李元恺，朕还没有问你为何会在大理寺？”
李元恺忙道：“回禀陛下，韦寺正遣人来请我去大理寺，向我询问一下当年皇帐刺驾案的详细经过！”
“韦卿，是这样吗？”
韦云起稍一躬身：“确是如此！李县侯作为刺驾案的亲历者，有许多细节臣要向他求证！恰好碰见刺客，多亏李县侯觉察出不妥，将臣救下！”
李元恺将两次撞见刺客从而心生怀疑的过程讲述了一遍，杨广听罢却是久久不语，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韦云起拱手道：“陛下！眼下当务之急是派遣精锐军士严查各处城门，全城搜捕，莫要使刺客走脱！能把此等江湖高手招揽至麾下，绝非等闲之人能办到！此幕后之人，极有可能就是刺驾案的主谋！”
杨广却是没有多加考虑，摇头淡淡地道：“这几日临近上元节，各方使臣陆续进入洛阳城，此等时刻，决不能搞闭门搜查之事！一旦大张旗鼓，岂不是让各国使臣看朕和朝廷的笑话？”
“可是~”韦云起还想说什么，李元恺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袍，韦云起只得把话咽了回去。
眼下天子最看重的就是上元节百戏大宴，向来朝贺的使臣展现大隋的强盛富庶，这才是杨广心中的重头戏，不能让其他事搞砸了。
思索了一会，杨广又道：“不过朕会传旨门下省，让城门局暗中加紧盘查，同时调遣左右候卫派兵进驻各处城门，一定不能让刺客离城而去！等上元过后，朕再调集精锐军士全城搜捕！”
李元恺和韦云起对视一眼，只得恭声道：“吾皇圣明！”
“韦卿，刺驾案你查得如何，有什么想法，尽管与朕说说！”杨广随口道。
韦云起回禀道：“陛下，臣查到铁勒人使用的手弩应该是出自当年并州叛军中的军器大监杨益！只是杨益已死，这些手弩究竟是何人改进不得而知！当年是楚国公杨素押解一干谋逆罪臣返回大兴城，也是杨素将一干逆臣监斩，杨益也在其中，想必杨公当时与逆臣接触过！所以，臣想同陛下请旨，请允许臣向尚书右仆射杨玄感询问当年之事！”
杨广自然听得出韦云起言下之意，就是接下来该查查当朝右相杨玄感了，毕竟杨素是最有可能接触过杨益的人，那么杨玄感的嫌疑就洗脱不了。
出乎李元恺和韦云起意料的是，杨广听到韦云起把矛头对准杨玄感，并未有太多惊讶震怒之色，只是一双浓眉愈发紧皱，面上威严愈盛。
半晌，才听到杨广沉声道：“韦卿，朕对你的调查很满意！不过，你有伤在身，乱臣贼子手段狠毒，如果你继续查下去，难保不会再次遇袭！你将案子的相关卷宗整理出来，朕会派另外的人接手！你手头上的这件案子，到此为止！”
韦云起顿时急了：“可是陛下~~”
杨广摆摆手没有让他说话，淡淡地道：“你不必多言，朕自有主张！朕免除你的大理寺寺正之职，赏五万钱，江南彩锦二百匹，你暂且回家歇息，等把伤势养好了，再去御史台当值不迟，其间也不用来参加朝会！”
韦云起轻叹口气，拜首道：“臣遵旨！谢陛下赏赐！”
杨广瞥了一眼李元恺，悠悠地道：“至于你小子，既然刚才你自己说了不讨赏，那么朕也不好勉强你！记得上元那日，你先着朝服与百官一同上朝，等朝会结束以后，再去右备身府应卯。”
“呃~~”李元恺偷偷在心里鄙视了一下杨广，有些吃瘪地拱手道：“小臣知道了！”
“对了陛下，小臣还有一事要说！”
杨广正待挥手打发他们离开，见李元恺还有话讲，笑道：“还有何事？”
李元恺当下便把白莲圣佛的事情说了一遍，“陛下，小臣觉得这些身怀武艺的白衣僧甚是可疑！现在又出了大理寺刺杀一事，小臣觉得有必要严查一番！”
杨广思索了一会，还是摇头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没有证据，贸然兴师动众，会为朝廷招惹非议！僧人会武艺也不是怪事，我大隋民间素有尚武之风，你也不必杯弓蛇影！”
“行了，你二人退下吧！”
李元恺撇了下嘴，与韦云起躬身退出大殿。
杨广依靠在御座上闭目养神片刻，大业殿内一片静悄悄。
冯良从殿内侧门迈着小碎步飞快走了过来，轻声道：“陛下，司马德戡已在蝉室恭候！”
杨广缓缓睁开眼皮，面无表情地起身快步从一侧殿门离去，冯良赶紧跟在后面——
李元恺二人出了大业殿，在一名小内侍的带领下往则天门走去。
韦云起看了一眼李元恺，见他皱着眉头不说话，劝慰道：“白莲圣佛的事，陛下没有放在心上，你也不必挂怀。这朝堂上下都知道，眼下没有什么事，能比上元节百戏大宴更重要了。”
李元恺却是轻笑一声道：“兄长误会了，我并非在想此事！白莲圣佛的事，我把我的怀疑和想法都说了，信不信那是陛下的事，我无所谓！就算真被我的乌鸦嘴言中，闹出了什么乱子，也不关我的事！”
韦云起见他一脸懒散笑意，也笑道：“那你为何沉思不言？”
李元恺瞟了一眼前面领路的小宦官，拉着韦云起稍微放慢一点脚步，低声道：“兄长难道没有觉得，陛下似乎对刺驾案的隐情早有所了解！就算当兄长说出要调查杨玄感的时候，陛下都没有丝毫惊奇！难道这不是一件怪事？”
韦云起微微一笑，声音极其轻微：“用不着奇怪，莫非你以为，当真只有我在调查刺驾案？”
李元恺吃了一惊：“兄长的意思，还有另一路人马在暗中行事？”
韦云起微不可觉地颔首：“陛下公开下旨让我兼任大理寺寺正，主持刺驾案，这就是明面上的一路！实则，还有暗地里的一路，除了陛下自己，恐怕无人能够得知！”
顿了下，韦云起声音越发小了：“其实不少朝臣都知道，陛下手里有一股不为人知的神秘势力，似乎是从先帝时代就一直为皇家服务！无人知道这股势力有多少人手，首领是谁，唯一能知道的是，这股势力极其庞大，传闻中几乎所有朝官都在这股势力的监视之下！或许就连各郡太守、都尉身边，都有这股势力的人，陛下的御案上，每日都能接到朝廷大员的一举一动！”
李元恺震惊得说不出来话，眼里闪过一丝骇然，杨广对于百官的掌控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所以陛下没有让我继续查案，我虽然心有不甘，但也只能服从。不过此案不会轻易结束，陛下一定会让暗中的那路人马跟进！陛下这么做，也是在保护我呀！”
李元恺咽了咽唾沫，满脸好奇地小声道：“兄长知不知道陛下手里的这股势力叫什么名字？”
韦云起轻笑道：“这个我倒是知道，叫做‘鸣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