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李敏夫妇
李元恺骑着马跟随在马车一侧，此时街市热闹已快要散去，建阳门大街也冷清了许多，县府派出的杂役正在打扫街道，路上的行人见到长公主车驾出行，纷纷退让一旁。
“你不用再往章善坊内瞧了，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宵禁之时，这个时候，各处庙会都已散去，你的家人，想必也早已回去了！”
路过章善坊时，杨丽华坐在车内见李元恺四处张望，打开车窗隔着一道薄帘轻笑道。
李元恺颇有些遗憾地道：“看来只有过两日得空，再陪伴家人出门游玩了！好在听说各处庙会都要办到初五，倒是能好好热闹一番！”
杨丽华微笑道：“你对家人倒是很上心！”
李元恺笑了笑，听见李静训在车厢里小声问道：“姥姥，庙会是什么？很热闹吗？”
杨丽华怜爱地抚了抚孙女面颊，轻声为她解释着，李元恺笑道：“殿下也应当让静训妹妹多到外面走走，接触一些人烟气，像她们这个年纪最是爱玩闹的时候。”
杨丽华轻叹道：“本宫何尝不想训儿像其他孩子那样活泼玩闹，可惜她从小体弱多病，泡在药罐子里长大，之前在草原上又遭遇那等凶险恶事，若非有你的画像和那杆凶煞兵刃震住邪秽，这孩子能不能活着回来都还两说。”
“回到东都调养了许久，才算是恢复了一点精气神。这孩子命弱，我就是怕她养不活，才一直带在身边，为了清静，还特意把公主府选在远离皇城大内的履道坊。训儿自小也没什么朋友，与你倒是还能谈得来些，今后无事，你就多来府上探望探望她吧！”
隔着薄帘，李元恺仿佛见到车厢里的小娘又是一脸羞涩，李元恺心里直嘀咕，算起来咱也没跟李静训说过几次话，长公主凭何就断定她与自己谈得来呢？
李元恺心中一阵不解，但殿下所请又不敢怠慢，忙眼珠一转笑道：“晚辈遵命！晚辈家里小妹比静训妹妹稍小些，活泼捣蛋得很，下次我把她带来，兴许能跟静训妹妹做个伴！”
杨丽华笑着答应了，接见李元恺一家时，她也曾见过小琰儿，是个挺漂亮讨人喜的小姑娘。
“哦对了，晚辈还有一事相求！晚辈祖母近来患了眼疾，有些看不清，恳请殿下能派人去太医署打个招呼，请一位太医来府中，为我奶奶瞧瞧眼疾！以晚辈的身份，怕是太医署的人不会理会！嘿嘿~”
杨丽华笑道：“此事简单，我让月姑遣人去说一声，明日就能找个太医去你家里。另外，你也别低估了自己的名头，你现在也算是陛下身边的红人，就算你自己找上门去，太医署也会给你这个面子的。”
李元恺挠挠头，他倒是不知道自己的名声现在也能有点用处了。
走到天街往北拐的时候，只听杨丽华又放低声音道：“还有一事我需嘱咐你一二！之前你在草原上和齐王有些小过结，又和宇文述的两个儿子有过冲突。那会朝廷上下忙着出兵西征，你又在军旅之中，自然无需理会这些。但此一时彼一时，你回到洛阳，在宫廷当差，需要与人打交道的地方很多。所以，之前的矛盾不可再延续到朝廷上，不管是宇文家还是齐王，都不是你能招惹的。特别目前的局势，宇文述的两个儿子，也整日里围着齐王转悠，齐王身边，已经有一群世族门阀的子弟聚拢这些意味着什么，你明白吗？”
李元恺双眸一凝，看了一眼薄帘后的人影，低声问道：“敢问殿下，齐王距离东宫还差多少？”
车厢里沉默了一会，传来杨丽华幽幽的声音：“非常近！”
李元恺点点头，拱手轻声道：“多谢殿下告诫，晚辈知道了！”
车驾走了一会，又听到杨丽华轻声道：“虽然我也很不喜欢那个侄儿，但他几乎是陛下如今唯一的选择，是大隋国祚延续的继承。作为陛下的亲姐姐，我也有守护大隋传承的责任，所以，只要陛下下定决心，我便会不遗余力地支持！”
顿了下，杨丽华又道：“你救过静训的命，便犹如救过我的命一样，我不希望你与未来的储君之间有矛盾，白白损失了大好前程！不过你也放心，你们之间都是些小孩子意气之争，不是什么大的怨结，有我从中调和，可保你无虞！我杨丽华虽不过问政事，但我的话，陛下还是会听进去一二的！”
李元恺忙侧身拱手道：“殿下厚爱，晚辈当真是无以为报！”
杨丽华轻笑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是把李静训的手握在手心里，风韵犹存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
车驾从连接洛北禁苑和洛南里坊城的三座大桥上驶过，桥下是平缓的洛水，河岸两侧结起一层冰，倒映着闪闪白光。
已有不少官员朝臣的马车从洛阳城各处匆匆赶来，见到长公主的车驾，有的避让先行，有的下马行礼。
皇城端门前，有一辆马车和几个随从等候，待到长公主车驾行驶到面前时，从马车上走下一对夫妇，朝着公主车辕行礼。
男子三十多岁，身姿挺拔匀称，面貌英俊，唇上留一点短须，一身朱色绸缎襕袍，头戴纱帽，腰悬宝剑，看上去丰神俊朗，富贵袭人。
身旁也是一位三十岁许的美妇，相貌与杨丽华有几分相像，身披穿花云锦袄，仪态高雅端庄。
李元恺正愣神间，只听李静训欢喜地轻唤一声：“爹爹！娘亲！”
杨丽华掀开车帘，李静训就要跳下车，那美妇忙摆手制止道：“训儿莫要下来！外面寒冷，你还是好好待在车厢里，娘这就上来！”
杨丽华朝施礼的男子微微颔首，笑道：“跟你们介绍一下，他就是李元恺！元恺，他们就是静训的爹娘！”
李元恺忙翻身下马，揖礼道：“晚辈李元恺，见过广宗郡公！见过李夫人！”
李静训的父亲李敏袭爵广宗郡公，加封从一品光禄大夫，现任职左屯卫将军。
李敏见到李元恺时便心中猜到他是谁，微微一笑和声道：“久闻辽东神将之名，今日得见果然是一位虎贲少年郎！”
李元恺连道不敢，宇文娥英眼睛一亮，上下打量一眼，看得李元恺颇为不自在。
宇文娥英抿嘴一笑道：“多亏李少郎相救，我家静训才能安然无恙！救命之恩，我夫妇感激不尽！”
“夫人言重了！”宇文娥英福身鞠礼，李元恺忙侧身避过，不敢受礼。
“娥英上来吧，李敏你就和元恺骑马同行！”杨丽华招呼了一声，宇文娥英登上马车，母女祖孙三人同乘一车轻声说话。
李敏已经习惯了这位略有些强势的岳母发号施令，微笑揖礼，动作利落地翻身上马，与李元恺并驾同行，走在车驾之前，一行人通过端门步入皇城朝着紫微宫而去。
李元恺略感惊讶，从李敏的身形动作看，他似乎也会一点武艺。
李敏看了他一眼，顿时猜到他心中所想，轻笑道：“李少郎是不是看我这个样子，不像是个会武的？”
李元恺忙摇头，有些尴尬地道：“晚辈不敢！广宗郡公身形矫健，一看就是时常习练武艺！”
李敏笑呵呵地道：“闲暇之时，倒是在府中与武师对练，不过也只是强身健体，与你们军中悍将的本事相差甚远！”
说到练武，李敏似乎来了兴趣，颇感好奇地看着李元恺道：“听闻你年纪虽轻，但师从章仇老先生，一身武艺勇冠三军，天下罕有敌手，不如哪日来我府上，好好指点我一番如何？我府上几个武师在洛阳也小有名气，还当过禁军武官，负责教授骑射步战之法！”
李元恺怔了怔，有些哑然，没想到这位世代豪族出身的贵公子，竟然真的对习武兴趣浓厚。
没等李元恺说话，身后马车上传来杨丽华的笑声：“得了吧李敏，你府上那些武师加起来都不够这小子一只手打的！你就别去自讨没趣，不自量力了！从辽东到河西，这小子在胡人中可是凶名赫赫，他一旦出手，那可都是要死人的！”
李元恺扯了扯嘴角，都不知道杨丽华这是在夸他还是在损他。
李敏倒是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爽朗道：“公主殿下可是从来不知给我这个女婿留点面子！”
马车上传来一阵阵悦耳笑声，李元恺也不由莞尔，看来这富贵至极的一家子倒是相处融洽。
李敏见李元恺端坐马背目视前方，笑道：“你无须拘谨，想来你恐怕还不知道，其实你与我还有同族之谊，只是却不同宗，所以用不着这么见外！”
这下子李元恺倒是有些惊讶，诧异道：“广宗郡公不是赵郡李氏出身吗？”
李敏愣了下，哑然失笑道：“当然不是！我乃陇西李氏出身，祖父讳贤，乃是前太师李穆之兄！”
李元恺睁大眼一脸尴尬，竟然当面把人家出身门第搞错了，忙拱手赔罪道：“广宗郡公恕罪！晚辈呃晚辈实在不知！”
李敏大度地摆摆手，笑道：“无妨，你初至洛阳，对各家各族的渊源不甚了解也是正常！我们这一支出自飞将军李广之孙李陵，你与唐国公李渊是同宗，出自西凉武昭王李暠。武昭王自称飞将军十六世孙，虽也同出陇西李氏，但与我们这一支已是相隔甚远~”
李元恺恍然大悟，原来他们两个同姓之人间还有这般渊源。
不过李元恺也听出了李敏的话中之意，虽然他们都是陇西李氏，但李敏这一支才是正宗的飞将军之后，有族谱可以考证。
李渊和李元恺这一支真正成为豪门大族应该是在西凉武昭王立国之时，武昭王李暠自称李广后人，但其实并无可考证据，毕竟陇西之地李姓者众多，但真正的名门之后就那么几支。
武昭王建立西凉称霸河西河湟之地，让沉寂数百年的陇西李氏显耀一时，自然成为了当时的陇西李氏大宗。
一直到西魏八柱国时代，李姓就占了两家，李渊之祖父李虎代表陇西李氏，李密曾祖李弼则代表赵郡李氏，武昭王一系也就压过了真正的李广一系，成为了陇西李氏主宗。
故而现在世人提起陇西李氏，首先想到的就是唐国公一支，而李敏一支自从先太师李穆身故后，也就稍显式微，传到现在，虽然族中承袭公侯爵位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拿得出手，掌握实权的极少，只是留下了一个庞大的勋贵集团。
当然，这个集团在关陇贵族中也有相当的影响力，不弱于唐国公李渊一系。
李敏见李元恺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还以为他误会了什么，拍拍额头笑道：“瞧我，这话说的有些不对劲！你别多心，我并非对武昭王有不敬之意，武昭王同样是我陇西李氏人杰，一代雄主，受世人敬仰！我只是想举例子，告诉你我两家同姓不同宗的事实！”
李元恺笑道：“郡公爷多虑了，晚辈明白郡公爷的意思。”
李敏放心地点点头笑道：“公主殿下时常在我夫妇面前提起你的名字，你又是静训的救命恩人，故而我也未拿你当作外人。你也莫要叫我爵名，听着生分，唤我一声世叔便可！”
李元恺见李敏目光清澈，笑容亲善诚挚，心中也是好感顿生，抱拳一礼：“小侄拜见世叔！”
“呵呵！好！”李敏心情大好，“往后无事，常来府上走动，有空了就指点指点我的武艺，顺便让我府上那些武师长长见识，免得他们坐井观天，失去了长进的动力！”
李元恺露出笑容，与长公主一家的相处倒是颇为投缘，这对身份尊荣的夫妻，都是极好相处的亲善之人。
李元恺心里明白，李敏既然知道李渊跟自己的关系，那么也就一定清楚自己的身世。
虽然同为陇西李氏，但两家实在是没有可比性，尽管如此，李敏却主动让自己叫他一声世叔，以彼此间的同等家世相交，不管出于何种目的，这在门阀林立，权贵横行的洛阳城乃是大隋，都是一种难得的情分，代表着接纳与认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