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老臣东隐
大旗下，程咬金和术里兀率领十名戍卒站在河岸边等候。
程咬金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杆，黑胖的脸上沉稳了许多，眼睛四轱辘转溜，一看就是个精明的黑胖子。
术里兀圆滚滚的肚皮憋下去许多，身穿绸衣头戴貂帽，一副关外富商的打扮。
程咬金目光瞟过十数丈宽的河面，忽地嘿笑一声：“来了！”
噗地一口吐掉枯草杆，程咬金爬起身拍拍屁股，往后瞟了一眼，喝道：“都他娘的给老子打起点精神！整理衣袍，不准在挖鼻孔扣屁股！今日迎接的可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你们这些兔崽子少给咱泸河堡丢人！”
十名戍卒嘻嘻哈哈地笑作一团，在程咬金的瞪眼下赶紧一个个夹紧屁股挺直腰杆。
术里兀凑近贼笑道：“老程，咱戍主的本事是越来越大了，连高熲都弄来咱泸河堡！我以前在辽东就听过他的名字，啧啧，那可是大名鼎鼎的宰相呀！”
程咬金瞥了他一眼，没好气地低声道：“要是你不想咱泸河堡捅出大篓子，坏了俺老程兄弟的好事，今后就别再提高熲这个名字！”
术里兀忙嘀咕道：“你放心！今日跟咱们来的都是堡里的老人了，绝对不会出差错的！对了老程，你说咱今后安排高老公爷干点啥好？他会牧羊放马吗？要是他今后不听咱弟兄几个的招呼怎么办？打又打不得~”
术里兀皱起眉头陷入了沉思，小眼睛里很是苦恼。
程咬金狠狠瞪了他一眼：“术老胖你给老子闭嘴！少他娘的废话！俺兄弟不是传话说了嘛，让咱们像对待亲爹那样待他！”
术里兀缩了缩短粗的脖子，抚了抚额头叹道：“好吧！大不了我把最喜欢的一个霫族姑娘送给他了可是我又听说汉人大官都不喜欢胡族女子，也不知道这位高老公爷是个什么口味”
术里兀自顾自地在那嘟嘟囔囔，扳着手指头考虑着怎么才能跟这位似乎很得李元恺看重的老公爷攀上交情。
程咬金翻了个白眼，看着一艘小货船缓缓靠近岸边，急忙大步走了上去。
货船挂的是崔家商行的旗帜，为了尽量避开耳目，他们甚至没有走入辽东最便捷的辽西走廊，而是出卢龙塞以后，乘坐崔圆安排的货船顺着白狼水而下。
一名船夫将绳索抛上岸边，程咬金忙命人捡起绳索就近找一棵大树拴好。
等船靠岸停泊稳当，船夫又将一块船板搭上岸当作船桥。
货船内舱厚厚的防寒布帘掀开，一名身着灰袍的老者弯腰矮身钻了出来，他站在船头举目四望，神情黯然萧索的脸上又透出些许迷茫。
“此地是何处？”
跟在他身后钻出船舱的是一名雄武美髯的汉子，正是王君廓。
“高公，此处想必就是辽东了！”
高熲略有些恍然，抚抚额头苦涩道：“瞧我都糊涂了！过渔阳走卢龙北上，不是到了辽东还能是哪里？这条河，想必就是白狼水了！”
短短数月，高熲已是形销骨立，花白的发丝飘乱在凛冽的北风中，颌下白须杂乱如草，哪里还有国朝重臣的模样在，乍一看就是一个落魄逃难的糟老头子。
王君廓已是见到了岸边的程咬金等人，再一看那杆鲜明醒目的狻猊战旗，笑道：“接我们的人已经到了，高公，请上岸吧！”
高熲点点头，叹了口气，顺着船板往岸边走去。
程咬金和术里兀急忙迎上前来，王君廓紧随在高熲身边，一手扶住腰间横刀，虽然在蓟县时就有约定，但他从未见过泸河堡的人，也不敢太大意。
王君廓从怀里摸出一把黄金匕首，这是李元恺交给他当作信物的。
程咬金和术里兀一看，相视点头，程咬金打量一眼，拱手沉声道：“某家程咬金！敢问兄弟可是王君廓？”
“正是王某！奉少郎之命，护卫高公至此！”
王君廓也拱手见礼，暗暗点头，这黑胖子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双方确认无误，各自都松了口气，程咬金看了一眼落魄老者，急忙上前拜礼道：“泸河堡戍主程咬金，见过高老公爷！”
“术里兀见过高老公爷！”
高熲沉默了一会，神色复杂地轻声道：“你们都是李元恺的人？”
程咬金如实道：“元恺乃我生死兄弟，既然他将老公爷送到泸河堡，咬金定然会尽全力将老公爷照顾好！”
术里兀也急忙道：“老公爷放心，虽然戍主已经离开，但泸河堡是他一手打造，我等皆是视他为主！请老公爷在泸河堡安心居住，没有人会泄露老公爷的身份！”
高熲默然，转头看向王君廓，叹道：“替老夫回去谢谢元恺，谢谢他一番好意！你转告他，让他自己多加小心，此事非同小可，万不可再有旁人知晓！”
王君廓拱手道：“在下一定将高公之言带到！少郎也托在下转话给高公，高公勿要忧心伤怀，安心在泸河堡住下，此处天高皇帝远，可保高公一世平安！”
高熲苦笑了下，道了声多谢，稍一犹豫，又问道：“那日那些铁勒乱军是？”
王君廓笑道：“都是突厥人假扮的！领头的是那个叫什钵芘的突厥小王子，他是少郎的好友！高公放心，此事就算突厥人也不知道内情！唯一遗憾的，是我们赶到的时候，宇文弼老先生已经被杀了！”
高熲叹了口气，连他都没有想到，天子杨广竟然下密令给押送他们的禁军，一旦有异变发生，当场处决三人。
什钵芘率领突厥人假冒铁勒乱军袭击押送禁军队伍，战斗刚一开始，那禁卫统领知道无法抵抗，就果断地下令杀死了宇文弼和贺若弼，高熲命大，在最后关头被救下，王君廓保护着他一路往东逃，历时数月才逃到辽东。
高熲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心中说不出的忧愁失落。
他服侍了两代杨隋天子，将毕生心血都献给了大隋，没想到头来杨广竟然一心要处死他。
从下令抓捕下狱到押送榆林斩首，高熲可以感觉到杨广有多么想杀他，多么迫不及待，身为大隋元老，社稷功臣，到最后竟然连一个善终的结局都得不到，真是悲哀至极。
高熲的心从未有如此冰凉失望过，他知道自己虽然逃了出来，但这辈子都与大隋朝廷无缘了。
侥幸逃命的那一刻起，高熲知道以前的自己已经死了，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历经风霜，风烛残年的老人而已。
高熲悲凉地仰头大笑数声，迈开步子朝前走去，登上那辆早已为他备好的马车。
程咬金和王君廓相视一眼，各自拱拱手道别，程咬金和术里兀率领戍卒驱使马车，缓缓往泸河堡的方向而去。
王君廓则回到货船上，李元恺交代他的事情已经办妥了，现在他要马不停蹄地赶往河西，那场即将展开的大战，他可不想错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