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宿敌李阀

  李元恺从中军大帐出来,王君廓和高熲已经在左翊卫大营门口等他。
  李元恺急忙迎了上去,躬身道:“高公恕罪!小子回来后没有先去拜会高公,反倒是要劳烦长者奔波!”
  高熲笑呵呵地捋捋须,往大营内看了一眼,轻声道:“无妨,事情老夫都知道了。走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南大营,文武百官和亲眷都暂居在那!”
  李元恺点点头,三人翻身上马,往南大营赶去。
  南大营在四大卫府驻扎军营的外侧,中间隔着百米距离,有四大卫府兵将巡逻守卫,除了朝臣之外,其余人想要穿过四大卫府的联巡靠近天子行殿和皇帐,基本不可能,天子所居四周皆搭建望楼警戒,周围平坦开阔之地一览无余,严密程度丝毫不亚于两京皇城。
  之所以留出空地,也是为了紧急情况下集结军队,除了四大禁军,还有最外围的十二卫兵将,能够在第一时间聚拢在天子身边。
  快要赶到朝臣所居的南大营时,斜向里突然冲出一支骑军,人数不下三百,气势汹汹正面冲来。
  李元恺三人赶紧勒住缰绳,准备退朝一旁,先让这支骑军通过。
  李元恺举目眺望,隐约在马蹄溅起的尘土飞扬中看到一面旗帜。
  “左候卫是左候卫的兵马!”李元恺疑惑道。
  “是宇文化及!他亲自来了!”王君廓咬牙切齿压抑着极大怒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
  高熲也皱起眉头:“不错,的确是宇文化及,他的消息还真快!”
  李元恺暗暗警惕起来,宇文化及恐怕就是冲着他来的!
  王君廓泛红的眼睛死死盯住骑军当头一位衣甲华丽的中年男子,猛地伸手就要拔出腰间横刀。
  “宇文化及!狗贼!老子和你拼了!”
  李元恺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低喝道:“住手!你疯了!在此处拔刀,就算宇文化及当场将你斩杀也无可话说!不要冲动,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许说一句话!一切由我来应付!”
  王君廓脸色胀红地挣扎两下挣脱不开,终究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松开手,低下头强忍满腔怒火杀意。
  片刻,左候卫骑军已经冲到了李元恺三人跟前,减缓速度停了下来。
  当先一人拍马而出,四十多岁,长相酷似宇文述,身量颇高却略显干瘦,没有宇文述那种魁梧雄壮之气,虽然一身华丽的明光铠穿在身上,但却丝毫没有将军气概。
  李元恺眼眸扫过,竟然在他铠甲上发现许多名贵漂亮的装饰品,各种挂坠玉器竟然搭配这一身甲胄,颇有些不伦不类之感,除了炫耀宇文阀的富贵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他的身后跟着一名白面文士,正是有过一面之缘的宇文智及。
  “哈哈~这位一定就是李武侯吧!本将军可是久仰大名啊!”宇文化及骑在马上打了个转,随意地拱拱手笑道。
  李元恺还礼道:“原来是宇文将军,失敬失敬。”
  宇文化及打量一眼李元恺,见他身材高大但相貌稍显稚嫩,心中轻视没有太过在意,目光往后望去,冷冷地扫过低着头的王君廓,待见到高熲的时候,才故作惊讶地道:“高老相国也在!”
  宇文化及坐在马背上揖礼,脸上却带着玩味笑容,没有半点恭敬之意。
  照理说高熲比宇文述还要年长些,朝廷履历更是宇文述无法相比的,宇文化及在他面前应该执晚辈礼节,而不是这样大喇喇地高坐马背神情举止轻佻。
  高熲捋须一脸淡笑,没有在意宇文化及的无礼举动,淡淡地道:“宇文将军不在左候卫军中坐镇,何故率人来此?这里似乎不是左候卫的辖地吧?”
  宇文化及满不在乎地摆手:“这就不劳高老相国操心了,本将来此自有要务!”
  宇文化及看向李元恺,似笑非笑地道:“多谢李武侯将宇文家的叛奴抓住送回来,今后宇文家定有重谢!李武侯将人留下,便可自行离去!”
  李元恺眉头一挑,故作疑惑地道:“宇文将军此话何意,请恕卑职不知!卑职这里并没有宇文家要的人呀!”
  宇文化及盯着李元恺看了一会,仰头一阵大笑,马鞭轻轻拍打手心戏谑道:“李武侯何必明知故问?你身后那人名叫王君廓,他就是我宇文家的逃奴!在我府中杀人伤人之后逃脱,宇文家苦苦追捕一年,没想到他跑到漠北来了,还落在了李武侯手上!”
  李元恺笑了笑道:“宇文将军,我这位朋友的确叫王君廓,本是太原人氏,据我所知他也的确在宇文府中当过家将护卫,可并没有签下卖身文契,所以算不得宇文家的奴仆!如今他只不过是离开宇文家另谋出路,我想宇文将军单凭这样,不能私自抓人吧?”
  宇文智及也走上前来,满面阴冷地道:“李武侯此言差矣!既然入了我宇文府,自然就是我宇文家的人,生杀予夺皆由宇文家做主!李武侯这是要包庇宇文阀的罪奴吗?”
  李元恺冷哼一声沉下脸来:“宇文少监这话好没道理,王君廓乃是良籍之人,入宇文府也只是谋一份差事,怎么就变成了奴籍?我大隋《开皇律》哪条规定了能够将一名良籍百姓无缘无故变成奴籍?宇文少监如果坚持认为王君廓是罪奴之身,那么请拿出证据来,他所犯何罪,因何罪名被定为奴囚?”
  宇文智及白面当即变得铁青起来,没想到这李元恺看模样五大三粗像个莽汉,说起话来却头头是道,让他无从辩驳。
  如果宇文家要以罪奴之名抓捕王君廓,还真就拿不出王君廓的奴籍证明。
  宇文智及冷冷地道:“王君廓在宇文府上杀人证据确凿,就算他不是逃奴,待我上报河南尹,也能以杀人罪名将其定为罪囚,全国缉捕!”
  李元恺咬咬牙,他知道河南尹如今由齐王杨暕兼任,这是要拿齐王来压他。
  宇文化及两兄弟见李元恺阴沉着脸不说话,相视得意冷笑。
  高熲忽地一脸淡然地出声道:“下发海捕文书需要刑部确认,刑部尚书樊子盖乃老夫知己好友,如果此事要闹到刑部,那么宇文府中的命案就需要好好调查一番!老夫常听闻洛阳城中传说,宇文将军时常掳掠民女,杀人害命,也不知道此事是真是假!唔~~~元恺,到时候老夫带你去拜访樊尚书,请他着重关注此案!实在不行的话,大理寺卿周法尚与老夫也颇有交情,还有别忘了,治书侍御史韦云起可是你的老上司,他总不会不管你吧?要是三司会审都查不清,那也只好由老夫牵头,将此事呈报御前,请陛下定夺喽!”
  高熲捋捋须煞有介事地一番分析,听得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两人一阵冒冷汗。
  要是真像高熲这么干,依照樊子盖和周法尚两位老臣刚正不阿的性子,没准还真会把宇文家查个底朝天。
  一点芝麻小事,还不捅破了天!
  宇文化及两兄弟脸色难看起来,这会他们才意识到,高熲现在虽然无权无职无品,但他的影响力依然不可忽视。
  更重要的是,高熲这是明摆着告诉二人,他是无论如何也要保下李元恺,这位年轻人可不是任由宇文家拿捏的软柿子,想动他,还要考虑下他们这些背后的老家伙。
  李元恺感激地朝高熲拱拱手,虽然他没有表明自己愿意加入高熲那帮老臣的守旧保皇派,但初入朝堂,他也只能选择暂时依附他们,获得朝堂支援。
  特别是现在和宇文阀产生嫌隙,又被齐王所恶的危急关头,他根本别无选择。
  而保下了王君廓,对于李元恺来说同样意义非凡。
  今后这将是他的一面活旗帜,告诉所有有意投靠他的人,他有这个能力庇护属下不受门阀权贵的迫害。
  宇文智及阴沉的脸上很快浮现冷笑,他不慌不忙地说道:“听闻李武侯乃是陇西李氏出身,本来看在李阀面子上,我们宇文家倒是愿意和李武侯好好协商。不过现在看来,李武侯似乎并不把宇文家放在眼里!正好,我们来时恰好碰到李阀家主李渊,将事情告诉给他,请李太守出面做主!相信李太守会很愿意来见见李武侯吧!”
  宇文智及俩兄弟目光玩味地盯着李元恺,昨日离开突厥牙帐的时候,齐王殿下就命他速速搜集调查李元恺的情况,不到一日功夫,就将李元恺的底细摸清楚,现在除了还无法断定章仇太翼是李元恺的师父以外,李元恺从武功县到辽东的事情基本都了解。
  李元恺闻言也是皱起眉头,没想到宇文智及竟然找来了李渊。
  虽然他现在根本不惧李阀,也不怕什么流言非议,但终归是个麻烦,他可不想在天子眼皮底下和李阀大闹一场坏了名声。
  “哈哈~瞧!唐国公带人赶来了!”
  宇文化及指着南大营方向扬起的尘土大笑,不无得意地戏谑道:“李武侯还不准备迎接家主?”
  李元恺眯起眼睛望去,只见沙尘之间一杆李字大旗飘扬,在武功县的时候他可没少见,这就是李阀的旗帜!
  马蹄扬起的尘土飘至身前,几声吆喝马鸣嘶吼过后,几道熟悉的人影出现在李元恺面前。
  虽然三年未见,但他们依然第一眼就认出了彼此。
  李元恺面无表情,目光泛冷,随手下意识地扶住腰间敛锋刀柄,手掌越发用力。
  李渊、李神通、李幼良以及李世民。
  李阀来的人不算多,却带了两百名铁甲私兵。
  李元恺暗暗松了口气,他最不想见的李建成和李德良等人没来,这样最好,免得相顾无言场面尴尬。
  他们四个李元恺反倒是无所谓了,撕破的脸皮再也不可能愈合,就算要再大打出手一场,李元恺也可以无所顾忌。
  三年多未见,李渊老了许多,如今年逾不惑,却依然无法调入京都朝堂,还在各地太守职位上辗转,这可成了李渊的一块心病。
  现今身为楼烦郡太守,李渊也觍着脸上奏天子,请求陇西李氏也可以随军北巡,李渊也是想趁着这个机会,巩固联系一下李阀的人脉,争取看有没有机会找找路子调入京都为官。
  虽然天子一向对这位表哥不怎么爱搭理,但这次出乎李渊意外的是,天子很爽快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允许他携带族人随军北上,加入到这场盛大举世瞩目的北巡大军中。
  除了两京官员,像李渊这样的在任太守有此殊荣的,可不算多,李渊着实振奋了一把,陛下还记得他这位可怜的表兄啊,没有把陇西李氏忘记!
  李神通年过而立,气度沉稳了许多,颌下一缕飘飘黑须,壮硕的身材撑起一身甲胄,倒是颇有几分大将风范。
  只是他脸上从额头到左下巴有一条狰狞丑陋的刀疤,给他的整体造型上增添了几分狠厉之色。
  这条疤痕已经成了李神通心中最深的忌讳,李阀中无人提及,知道内情的更是不会当着他的面询问。
  李神通如今在左候卫担任校尉,算起来还是丘行恭的顶头上司,并且他在极力谋求出任一军府鹰扬副郎将,而获得宇文化及的推荐提名是其中关键。
  宇文化及也是通过他联系李渊,并且知晓了更多李元恺的事。
  李元恺目光从他二人身上瞟过,直接忽视越发养尊处优肥胖不堪的李幼良,落在了李世民身上。
  头扎帻布身着锦袍腰悬白玉吊坠,唇红齿白目若朗星,好一位英姿勃发的美少郎。
  李元恺咧嘴心里直哼哼,虽说有些不服气,但也不得不承认,光从卖相上看,李二与他简直就是蚌珠与砂砾的区别。
  李二腰间配着一把名贵长剑,马背上挂着三斗弓,身材修长匀称,两臂刚健有力。
  他的兵器可不只是贵族公子的装饰品,就算常年浸润书堂学习浑身透露书卷气,但他一身武艺也从未落下。
  特别是当初武功县李氏别馆血战之后,李世民更是在武学上下了狠劲,这几年来寒暑不辍早晚习练不怠,虽然不如李元恺这样的天生武夫资质高,但一身武艺在关陇贵族子弟里也是鼎鼎有名,足以称得上文武双全,李渊不管走到哪都要带着这位让他颇为自豪的儿子,李世民已经是李阀年轻一辈的头面人物。
  李元恺在打量李渊和李世民,李渊父子同样也在以审视的目光重新认识李元恺。
  三年时间,李元恺可是给了李阀一个又一个的“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