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郁闷的李二郎
半月之后,李家别馆。
隔了这许久,别馆内似乎还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前厅外的广场早已清理干净,破损的砖石更换一新,只是砖缝里渗入的血液无法清理,暗红的颜色瞅着有些瘆人。
鲜少有李家仆从敢在夜晚从广场走过,那日的惨烈厮杀历历在目,一具具尸体从这里抬走不知多少,甚至有嚼舌根的仆人,信誓旦旦地说,别馆死人太多,阴气太重,长居于此会折寿,搞得李家上下人心惶惶。
李建成和李神符李神通三人,隔了两日后还是启程前往大兴城了,毕竟他们都有官职在身,必须遵照朝廷要求,按期报道赴任。
他们一走,又带走了一批李家仆从,偌大的别馆大宅更显冷清,再不复昔日的鼎盛热闹。
别馆南苑,水池中央的花亭中,李世民面色阴郁地独坐着。
大哥一走,如今李家别馆诸子之中,便以他为长为尊。
不过眼下李世民可一点高兴不起来。
兄长建成年满十六,已到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年岁,能力声望丝毫不差,如今又得了太子左右备身的职位,常驻东宫与太子亲近,仕途上步入快车道,早已领先他一大截。
心高气傲,从小便暗暗与兄长相争的李世民,绝对不愿意自己被兄长的光芒所掩盖,他要让别人知道,唐国公府不止有李建成,还有他李世民。
不过这些目前还不是最让李世民烦躁的,毕竟他年岁摆在这,等他再长大些,相信父亲也一定会为他安排合适的机会入仕。
如今最让李世民感到心烦的,却是逃走不知所踪的李元恺。
原本信心满满,自以为天衣无缝的计划,可以除掉李元恺,斩断大哥将来的一条臂膀。
没想到枝节横生,多有变故,折损许多李家护兵,没有拿下李元恺,反倒是让他杀出一条血路,杀得李家上下胆寒。
连原本被押往东都充作劳役的三个妇孺都一并消失,筹谋了多日却是一无所获,让李世民备受打击。
那种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感觉落空后,年少气盛的李世民头一次被深深搓动了锐气,显得意志有些消沉。
唯一让他感到庆幸的是,经过此战,李元恺绝无再回李阀的可能,李家上下也无人会接纳他。
就算大哥和神符叔父一直对李元恺青睐有加,也不可能冒着家族反对的呼声,再度与他亲近。
父亲考虑到这一点,为了李阀内部和谐,就算李元恺再有潜力,也应该会有所顾忌,不会再想着要栽培那厮。
李世民狠狠一拳砸在石桌上,俊秀的脸蛋满是阴沉怒火。
事到如今,诛杀李元恺已经不仅仅是他和兄长建成之间的较量,而是他和李元恺之间直接的仇怨。
想到当日自己竟然不是李元恺的一合之敌,被他轻描淡写地打趴下,靠着兄长叔父大姐求饶才捡回一命,李世民就只觉得深深的羞辱。
虽然他也知在武力上,百个李世民也奈何不得李元恺,但他的骄傲和聪慧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智谋上败给那厮。
苦心筹谋许久,却还是让李元恺逃出升天,李世民觉得这就是对他最大的讽刺,他的性格能力绝对不允许自己在有把握的事情上失败。
李世民咬牙切齿,死仇已经结下,那么就必须想法设法将这个威胁除掉!
水榭走廊匆匆赶来两个人影,李幼良带路,王世充紧随其后。
李世民急忙迎了上去,急切道:“如何?可有消息?”
李幼良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说话,默默退朝一旁。
王世充黑脸阴沉,拿出一封官文递给李世民,冷冷地说道:“李二郎先看看这个再说!”
李世民皱眉接过官文,打开迅速地阅览一遍,忍不住惊呼道:“这怎么可能?京兆郡为何会下令撤销李元恺一家的罪囚眷属身份?还特地言明那周氏张氏皆乃良籍,不属于劳役征调范围?李元恺那厮身材样貌皆同中男无二,为何京兆郡驳回了指控李元恺谎报年龄逃避课役的罪名?”
王世充冷笑一声,阴沉道:“李二郎可看清楚了,这封官文乃是京兆尹亲自签发,措辞又如此严厉,不仅将本官狠狠责备了一通,还严厉警告不许追究李元恺一家的任何罪名!嘿嘿~京兆郡衙门什么时候如此关注过治下百姓了?京兆尹乃何人?这里面意味着什么,不用本官多说了吧?”
李世民眉头紧皱,缓缓合上官文,仍旧有些不死心地沉声道:“京兆郡丞裴公,可有消息传来?”
王世充嗤笑一声道:“忘了告诉李二郎,就在本官接到这封官文的同时,也收到了一封京兆郡丞裴蕴的私信,他信中言辞焦急,万般叮嘱本官,将先前签发的那封缉捕李元恺,征发周氏张氏为劳役的令文,一定要原封不动地退回去!相信过两日,李二郎就会接到裴郡丞的消息,他会把自己和这件事撇得一干二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李世民被王世充嘲弄的口吻惹得有些恼火,强自嘴硬道:“裴公与我家世代交好,他待我如子侄,我写信求他办事,他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王世充满是戏谑的眼神看着俊脸通红羞恼的李世民,冷笑道:“裴蕴或许会愿意助你,可他只是一个郡丞!京兆尹,乃是安德郡王杨雄!大隋宗室,天子叔父!京兆尹亲自下令,裴蕴有几个胆子再敢插手?你觉得,他会为了你李家,连自己的官帽都不要了?”
王世充越说心中越是恼火,气冲冲地哼道:“本县君这次算是被你们坑害惨了!折损了县府巡兵数十人不说,还惹怒京兆尹亲自批文责备!又惹上了一个打不死的小怪物!哼~你们先前答应给我的好处现在可不够,必须翻倍!否则的话,我就将此事捅出去,看看是你李家丢了脸面,还是我王世充丢了官职!哼!”
说罢,王世充狠狠瞪了一眼李世民,拂袖离去。
李世民羞恼之下脸色红得仿佛要滴血,长叹一声颓然地坐下,摇头苦笑道:“是我太过大意,想得太简单了!”
李幼良被王世充的蛮横态度惹得有些恼火,朝着他的背影恨恨啐了一口,宽慰道:“二郎不必自责,毕竟咱们谁都没有想到,李元恺那小畜生竟然已经筑基成功,一身武艺恐怖如斯!凭借咱们这点人手,拿不下他也算正常!”
李世民摇头,阴着脸说道:“这还不是重点!那突然冒出来救走他的黑衣骑士是何人?又是何人半路截杀了王世充的人手?京兆尹杨雄为何会关注地方小县一个籍籍无名之辈?我们对李元恺知道的太少了,他的背后,必定有一股了不得的力量在暗中保护着他!此人如今与李家结下死仇,偏偏又逃脱离去,犹如困龙升天!日后想要对付他,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了!”
李幼良听罢面色也凝重起来,想起李元恺于战场厮杀间无人能敌的勇悍身姿,不禁浑身冒出冷汗,擦擦额头惊惶道:“不错!不错!不能再让那小畜生成长下去,我这就令李阀遍布在各地的生意人手暗中调查,一定要尽快找出那小畜生的下落!”
李世民点点头,犹豫了下,又带着一丝期望地轻声问道:“五日前,我写给内史舍人虞世基的信,如今可有消息传回?信中,我拜托他去刑部帮忙打理一番,争取让刑部下发缉捕文书,全天下通缉李元恺”
李幼良苦笑一声,从袖袍里拿出那封信,低声道:“今晨一早,信被退了回来,连带着那三百两黄金!我本想等你冷静一些再告诉你连虞世基都没有把握办妥的事,二郎,看来我们的确要重新认识李元恺那厮了!”
李世民接过信,面无表情地慢慢撕成粉碎,扬手一抛,望着飘散在天空的纸屑,李世民眯着眼呢喃道:“李元恺李元恺究竟是谁在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