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李家一论李元恺

  别馆,内宅书房内。
  李渊阴沉着脸端坐,李德良李幼良和李神符,李建成李世民等人俱在。
  “让你们好生接待章仇老先生,你们却给我弄出这好大场面!若是我不及时赶回,不知道你们究竟想如何收场?”
  李渊语气森森,诸人皆低头不敢说话。
  “回答我!”李渊怒喝“啪”地一声用力拍在桌案上。
  见李渊面带不善地盯着自己,李幼良硬着头皮拱手道:“回禀家主,款待老先生一事原本无比顺畅,老先生也和咱们相谈甚欢,饮酒不忌,只是被那牛村李元恺一家搅扰了兴致”
  李渊冷哼一声,说道:“此事我正要问你,那李绥究竟怎么回事?他不是跟在神通身边做亲卫,为何会死?别跟我说什么逃营,德良数次与我提过,李绥为人忠厚老实,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你跟我说实话!”
  诸人皆朝李幼良看去,李世民小小年纪一副乖巧模样,李渊却是没有注意他眼中的闪烁之色。
  李幼良心中暗骂李神通,惹了麻烦自己躺在床上半死不活,却要让他来面对家主怒火。
  既然这样,也就别怪他道出实情,李幼良讪讪地低声道:“此事我也是听神通回来说起过,说是当初在丰州驻扎时,贺若怀廓时常找神通聚集几个部将赌钱。贺若怀廓身为车骑将军,本就是神通头顶上司,他哪里敢回绝,于是就欠下一大笔赌债神通本来走了粮官虞熙的路子,想要弄一点粮草出来贩卖抵债,不想被李绥撞破”
  李幼良偷偷看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渊,咽了咽口水低声道:“于是就趁夜将李绥杀掉,为掩人耳目,故意让他落了个逃营罪名”
  书房静得针落可闻,气氛紧张,压抑着李渊极大的怒火。
  李德良紧皱眉头,他是个正直公允的人,向来见不得这些恶事,若非考虑到李神通不管怎么说也是族中兄弟,他早就拂袖离去。
  李神符摇摇头叹息一声,他这个兄长行事还是如此不妥当。
  李建成俊朗的脸浮现怒容,李神通此举真是太过了。
  李世民撇了撇嘴,显得满不在乎。
  李渊怒极而笑,厉声道:“好啊!好得很!让他在军中做事建立功业,他就是如此作为?连军粮都敢贩卖,他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混账东西,被打死了也活该!如此丑闻若是曝光,李氏还有何颜面立足于世?不如早早滚回陇西耕田,省得丢人现眼!”
  李幼良平素里和李神通关系不错,李神通弄来钱财总少不了他一份,为此李幼良也不得不小声解释道:“贺若怀廓生性好赌,神通乃是他的下属,难免沾染一些坏习性。听神通说,贩卖军粮之事,贺若怀廓自己就干过好多次,虞熙他们几个都有参与,想来罪责也算不到神通身上”
  李德良实在听不下去,脸色严肃地挥手打断他的话,斥责道:“此言大谬!李神通赌瘾甚大此事家族人人皆知,无需拿贺若怀廓做挡箭牌!贺若怀廓乃是贺若弼长子,虞熙乃是内史舍人虞世基的二儿子,就算贩卖军粮事发,凭借天子对两家的宠信,处罚也不会太严重!”
  李德良朝李渊看去,沉声道:“我李氏门阀则不同!虽然咱们在关陇贵族中不甚显眼,但也算是其中一员,天子如今对关陇世族看管甚严,稍有差错便会酿成大祸!若是事情败露,岂不是给了天子拿李家开刀的借口?家主,我建议除掉李神通军中职务,让他安心在家族养伤,并且惩处他谋害族人一事!”
  李德良的话说到李渊心坎上,李神通好赌杀害族人贩卖军粮,这些事他都可以不管,他也不会太过计较,但唯独不能让李神通的行为给李家抹黑,破坏他还不容易经营起来的,朝野上下对李氏的良好风评,既不惹眼让天子注意,也暗中交好各大世族,这才是李渊最想要的局面。
  李幼良眼看李渊脸色阴沉,急忙道:“神通纵然有错,但也不至于让他辞去军职!死的不过是个贱出之子,大不了给他家一些钱帛了事”
  不等李幼良说完,李渊挥手冷冷地说道:“此事就照德良说的办,勒令李神通辞去偏将一职,安心待在武功县,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他踏出县城一步!反正他现在浑身是伤,也可以趁此机会养养伤,收敛一下他那暴虐性子,别以为仗着有几分武力就目中无人,天底下比他强的有太多!”
  李幼良见李渊心意已决,不敢再为李神通说话,只得拱手应承下来。
  李神通没了军职,自然也就没了那些见不得人的收入,连带着他的钱袋子也瘪了许多,李幼良心中郁闷不已。
  李德良皱了皱眉,李渊只是让李神通去职,丝毫不提他杀害李绥的罪责,心中暗暗叹息一声,知道李渊根本不会将一个毫无紧要的族人生死放在心上。
  李渊沉吟了一会,看着李建成淡淡地道:“你觉得该如何处置李元恺一家?”
  李建成同样猜到李渊心中打算,知道父亲想绕过李绥被害一事,直接安抚李元恺一家,当然,李绥真正的死因,是绝对不会透露给李元恺的。
  想了想,李建成说道:“孩儿以为,动用家族之力抹除李绥逃兵罪名,还他一个清白,允许李绥骸骨埋入族坟,按照族规给予他们一定的抚恤,再让武功县将田产归还,允准李元恺在族学读书,让他们一家在武功县安顿。”
  李德良对此建言满意地点点头,李幼良却是忿忿不平地道:“建成此言未免偏颇,你神通叔父身受重伤丢了军职,凭什么李元恺一家反倒是获利良多?”
  李建成正色道:“此事全由神通叔父引起,何况李绥已死,老母寡妇幼子一家如何生存?李元恺虽然大闹别馆,但情有可原,依照族规小施惩戒即可!”
  李世民装作不在意地笑了一声道:“大哥待李元恺倒是好,只是为何要让他在族学读书?不过是一偏房族人,落魄得连寒门都算不上,平白挂着陇西李氏的名头罢了。李元恺其人更是粗鄙不堪,不过是有几分勇力,莫非大哥想招他当作亲卫?”
  李建成想要反驳什么,被李渊挥手止住,饶有兴趣地笑道:“不知世民有何想法?”
  李世民乖巧地笑道:“坐实李绥逃兵罪名,将牛村李家革除族谱,将李元恺交由武功县发落。至于神通叔父,罚他到祠堂长跪三日即可。爹爹,神通叔父与贺若家交好,这对爹也是一桩好事,毕竟贺若弼现在还算受宠。”
  李世民的建议与大哥截然不同,李德良微微蹙眉,却是没有说什么,李幼良笑道:“我赞同世民之言。”
  李渊笑了笑,在两个儿子身上扫了扫,李建成正襟危坐,虽是脸色沉沉,但也没有因为弟弟意见与自己相左就急着辩解,沉稳作风让李渊满意点头。
  考虑了一阵,李渊说道:“神通之事就照我先前所言,不必再议!至于李元恺一家如何处置,且容我再斟酌斟酌”
  李世民见爹爹没有采纳自己的意见,小脸上顿时划过一丝阴沉,但很快消失不见,装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样。
  “我已从章仇老先生处得知,陛下病情无可挽回,大隋变天只在一两年之内,这段时间整个李家都必须安稳一点,决不允许再出什么乱子!”
  李渊严肃地沉声说道,诸人拱手称是,一一告退离去。
  独坐书房沉思了一会,李渊起身朝紫阳真人下榻院落而去。
  老道士正带着李元霸在院子中玩耍,教授了他几个擒拿招式,李元霸欢喜不已,在院子中耍得虎虎生风。
  一向脑瓜憨愣,凶野难训的李元霸,在紫阳真人面前根本不敢放肆,乖娃娃模样简直让李渊怀疑还是不是他那凶猛的黄须儿。
  笑吟吟地看李元霸练了一会武功,李渊恭声道:“真人,渊有一事想请教!”
  紫阳真人斜睨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你是想问李元恺?”
  李渊拱手敬佩道:“真人果然高明!”
  紫阳真人手一指李元霸淡然道:“那孩子天赋不下于元霸!并且头脑不似元霸这般有缺陷,若是培养得好,你李家将来会有两名绝世猛将!”
  李渊大喜,搓着手乐呵呵,望着李元霸眼睛光芒愈盛,仿佛见到了李家双狮咆哮天下的那一幕!
  紫阳真人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失望,李渊只会把李元恺当作李家争霸天下的利器,而不会发自内心的接受他,不会将他真的当作自家人对待。
  这也就是章仇太翼有把握让李元恺脱离李氏门阀的原因。
  李渊忘了,李元恺不是他的傻儿子李元霸,绝不会甘心任人摆布。
  犹豫了下,紫阳真人淡淡地道:“贫道提醒你一句,李元恺猛则猛矣,但若你不善待于他,将来不仅成不了李家臂膀,还会是李家不容小觑的麻烦!”
  李渊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明显没有将紫阳真人的告诫放在心上。
  紫阳真人暗暗摇头,心想贫道已经将利害明说给你,听不听是你李家的事,如此做也不算使绊子坏了老骗子的好事。
  紫阳真人半闭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几乎已经料定老骗子肯定会将李元恺从李渊手里弄走。
  李渊现在不在意,将来一定会为此悔恨终生。
  但是,那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江山究竟由哪个姓李的来坐,就不是贫道能管的事喽!反正不管谁坐天下,我道门终不会绝!”
  紫阳真人悠然自在地想着,继而恢复一脸的云淡风轻,愈发彰显他世外高人的缥缈气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