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话 百年情债

  女子说着抬眼望向前方，那里漆黑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
  百事通生怕冷场，于是发挥特长接了句：“听起来又是段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往事。只是，你们三人，就不知他俩哪一个更得你的青睐了？”
  女子的声音霎时变得有些清冷却未见得生气，她淡淡地回道：
  “果然是说书的，你这么一问倒让我似乎要两难了。那时候我年纪还小，只记得他们俩一个英俊潇洒，一个开朗热情，我们结伴长大，感情都很要好。”
  百事通乐了，反正都是阴曹地府的同乘之人便也没了什么顾忌，“就不要不好意思了。你们姑娘家啊，定然是喜欢那生得俊的。”
  “俊？他的确天生一副好面孔，翩翩公子，温文尔雅，就像从画上来的。”女子说着眼睛里仿佛已经看到了那公子当年的模样。
  “到底是哪一个啊？长房还是二房的？你先别说，让我猜猜！是百里孤，你眼中的独一无二，对不对？”
  “唉！”女子轻叹一口，“下辈子，我一定要躲着点说书的。”
  接着她继续讲她的故事，“后来，我逐渐到了婚配的年纪，三娘一心想把我留在身边，就想到了让我嫁进百里家这条路。好在大爷和二爷都不是势利之人，也可能是沾了生得好看的光，总之我的婚事很快就订了下来。”
  “我看下辈子你倒是可以做个说书人，这卖关子的本领也是不赖！”
  “旭羽他娘是妖，三娘怎么可能把我许给他？这婚事自然是没有悬念，你这唯一的听众怎就如此多嘴？”
  “得，我闭嘴。反正接下来定是要遇到变数，我洗耳恭听便是。”
  女子于是讲下去，“所谓变数应该就是百里孤进京赶考，旭羽相送。但二人却一去不归，杳无音讯。整个百里家都乱了，大爷因此还患上重病。几年以后，旭羽独自还家，方才得知，原来他们并未奔赴京城，而是寻仙去了。”
  说着女子转头看了眼百事通，“你知道奉仙门吗？”
  百事通一手捂着嘴巴摇了摇头。
  “一入奉仙门便是幻虚仙境，仙家的居所。也不知是他俩谁的主意，竟然相伴前去拜师修仙。但仙家岂是谁都能进的，层层考核方才只有几个幸运儿能够入选，十年修行，一次终试，胜出者若得某位仙人青睐愿意收其为徒方才开始真正的修仙之路，能否修成就又要看造化了。
  所以，坊间就有了十年才收一个凡间弟子的传说。或是当年三爷的话应了验，百里孤竟然幸运地入了奉仙门，而旭羽却被拒之门外。
  得知百里孤平安，一家人算是长出口气。但是十年修行还只是开始，成仙之路再短也超过了凡人的大限。这场生离几乎等同于死别。为此，大爷和二爷迁怒于三爷，认为是他一心修道带偏了两个侄儿，还为此在三爷的道观中大打出手，兄弟三人闹得很不愉快。
  他们心中有气尚可以发泄，而我呢？即便十年后百里孤不能被仙人选中，那时的我也已经红颜老去，怕是相逢也不得相认了。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时候，旭羽来跟我讲，说不上仙山也可自行修炼，只要方法得当，即便不能成仙也可保容颜不老。而百里家中就藏有这样的修仙秘籍。
  于是，我和旭羽背着家人开始在百里府宅内秘密寻找，直到有一天，三爷在道观内入定时突然仙化，而我们竟突发奇想潜入灵堂在灵柩内寻找秘籍，而且真的就找到了。”
  “你是说三爷的灵柩？”百事通禁不住脱口而出，然后又赶忙捂住嘴巴，压制住喷发的好奇心。
  “旭羽没有骗我，百里家果然藏着这样的宝贝。我甚至想过，当年他娘嫁给二爷是不是就是为的这件东西？话说回来，我们离开的时候恰被三娘撞上，拉扯之际，三娘摔了一跤晕倒过去。
  我们只顾逃跑，却不料三娘倒地之时撞翻烛台，点燃了灵堂。那晚偏又风大，火势很快蔓延开，整座百里府宅迅速被淹没在一片火海当中。而我则被旭羽带着飞离了源城。”
  “飞？”
  “别忘了，他娘是妖，他自然也——总之，我们从此没有了家，也失去了依靠，唯一的念想就是修炼。旭羽一心研习仙法，想要变得强大，而我只想青春永驻。于是，我们各自修炼，相互扶持，一晃就过了近百年。”
  “近百年？那你岂不是已经？”
  “没错，论年纪我可长着你辈分呢，所以我驻颜的修为还不错吧？一百年，我也只有这么点成就了。可是，在这百年里我却渐渐忘记了自己的初衷，沉迷于驻颜术法不能自拔，为了达成所愿我不惜一切代价，甚至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孤独、寂寞甚至恐惧时常包围着我，每每这个时候幸好有旭羽在身旁可以相互依靠，相偎取暖。于是，似乎是水到渠成般我们就在一起了。”
  女子说到这里狠狠咬了下牙，手攥成拳却在颤抖。
  百事通看着她一时不忍，随劝道：“都过了那么久，就算当年有婚约也早就不作数了。你也不必为此介怀。”
  “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既然他为了成仙放弃了姻缘，我又凭什么为了一个被背弃的承诺就要守节一辈子？可是，直到我又遇到他。依旧的翩翩公子，更添了一身仙气。他美颜不改，可我也不差，只是再见已是枉然。
  即便我和旭羽不曾有染，即便我心中依然有他，仙凡有别，我们也注定没有尘世缘分，何况我和他之间还夹着百里氏的一场大火。
  可是，从那以后，我不再为自己可以容颜不老而欣喜，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想到为了留住这张脸曾做过的事情，我就觉得恶心，我无比厌恶自己，甚至想过要结束这一切。可是命运却在这个时候给我开了一个玩笑，我竟然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要我说，这个年岁怀孕也是奇事一桩了。至少说明，这是天意！”
  “可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不是人，他是只妖！”
  “妖又如何？你既然当初都不介意……”
  “你不懂！”女子突然加快了语速，“旭羽曾告诉我，当年他之所以被仙家拒绝是因为他们根本没有给他公平竞争的机会，因为他有妖族血统，而奉仙门禁止一切妖魔鬼怪入内！所以，他才要不惜一切代价修炼，他要用自己的方式成仙。为了这个目的，你不知道他都做过什么？还有我！”
  女子的声音突然放得轻缓，“你不知道我都做过什么……所以，仙、妖，都没什么大不了的，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会老、会病、会死，但是敢爱、敢恨，懂得感激，或许才是幸福的。于是，我背着他做了一个决定，我请求百里孤把我腹中的胎儿变成凡人。”
  “哦——我想起来了。百里孤是不是就是神医百孤子？他曾在镇子上行医，原来——原来他真的是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