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Ⅸ
曾经有过这样一个假说——世界五分钟前假说,大意是说我们的世界、历史、记忆等等,很可能是在我们睡醒的五分种前被创造出来的。
天隐认为,这个假说只有一半是对的,世界的确有很大可能性是在某个时间点被创造出来的,但一定不是五分钟前,因为他十分钟前就处于迷迷糊糊似睡非醒的混沌状态了,毫无疑问,那个时候,刚刚放亮的世界就存zài
了。
“allonsenfantsdepatrie,lejourdegloireestarrivé!(前进,祖国的孩子们,光荣的一天已经到来!)”究竟是哪个天杀的、没常识的、没有公德心的混账,大早上扯着好似被填塞住的公鸭嗓,狼嚎一般地吼着《马赛曲》?
国歌能被唱成这个样子,如果被法兰西爱国人士听到了,一定会引发严重的外交问题,虽然天隐不确定匹斯是否有外交部,“contrenousdetyrannie,l'étendardsangntestlevé,l'étendardsangntestlevé!(你看暴君正在对着我们,扬起起染满鲜血的旗,扬起染满鲜血的旗!)”可惜,这个明显反人类的声音,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
天隐双眼一睁,掀开毯子就冲出了帐篷,不管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都必须付出相当的代价!然而,帐篷外的景象,惊得天隐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熹微的晨光,悦动的火光,莱娜啃着栎树子,卡列芙默默地喝着红茶,希露德双颊通红、低着头站在卡列芙侧后方,阿尔忒弥斯在狠狠地鞭笞被倒吊在榕树上扭来扭去的一团东西——因蒂克斯?
“entendez-vousdanslescampagnes,mugircesférocessoldats?(你们听到吗?凶残的士兵,在我们的国土上咆哮!)”因蒂克斯原本被阿尔忒弥斯耳光扇红的脸,此时因为倒吊着已经有点发紫了,但还是挣扎着、扭曲着、嘶吼着,如果能唱得悲壮些或许天隐会对因蒂克斯多少产生点同情吧?
事实上,即便因蒂克斯唱得如出谷黄莺,天隐也还是会袖手旁观的,三个愤nù
到极点的女孩儿爆fā
出的能量,完全可以毁灭世界了。天隐不打算单挑整个世界,索性默默地欣赏起阿尔忒弥斯的鞭笞技巧了——既能打出足够的痛楚,又不会造成严重的外伤,这是天隐亲身体验过的高级技术。
因蒂克斯如同海绵挤水般,挨一鞭子就唱一句,“ilsviennentjusquedansvosbras,egervosfils,vospagnes!auxarmes,citoyens!formezvosbataillons!marchons,marchons!(他们冲到你们的身边,杀死你们的妻子,杀死你们的孩子。拿起武器,同胞们!组织起来,你们的军队!前进!前进!)”
原来,倒吊着唱歌加鞭笞,才是此项刑罚的完整形态,天隐看着因蒂克斯凄惨无比的模样,头皮一阵发麻,万一自己训liàn
没合乎二位教官尤其是阿尔忒弥斯的要求,会不会也被倒吊起来打,然后还得配合着高歌《义勇军进行曲》?
不管怎么说,自己不会唱得这么难听就是了,天隐突然发觉不应该为这种事情而沾沾自喜,还有更重yào
的事情需yào
考lǜ
,为了降低自己以后被如此对待的可能性,有必要为因蒂克斯求求情。
“卡列芙?”天隐以自己能做到的最轻柔的声音,换着女孩儿们的头儿。
“嗯?”卡列芙轻轻放下茶杯,面无表情地看着天隐。
“现在还有其他人在岛上,不知dào
他们会不会袭击我们,因蒂克斯叫得如此大声,很有可能会暴露我们的位置的”,其实天隐也知dào
这种说法算不上什么理由,火光比声音更能标示位置,但是也得找个借口让愤nù
的女孩儿们放过因蒂克斯啊。
闻言,卡列芙轻轻扶住秀美的下颌,微微地点着头,似乎是觉得天隐说的有道理;一旁倒吊着的因蒂克斯见天隐在帮自己,眼泪汪汪地扭动着表示自己的感激。
“阿尔忒弥斯。”
“在!”
“堵上他的嘴。”卡列芙如女王般发布了命令,不容置疑,不可抗拒,立kè
就被执行了。
“唔唔唔,嗯嗯,唔唔唔呜呜……”看着面如死灰不断蠕动却无法说出一个字的因蒂克斯,天隐觉得无计可施了,自求多福吧。
“嗯呜呜,嗯嗯嗯嗯,唔唔唔……”
阿尔忒弥斯打了两下,似乎觉得没有背景音不过瘾,一边打一边数落起因蒂克斯的罪状,“你这个下流的、无耻的、龌龊的色坯!就知dào
你会用电脑干恶心事儿,晚上没收了才心安,你可倒好,竟然还敢真人摸到我们的帐篷里来,敢欺负希露德?是、不、是、没、死、过!”
一字一鞭,打得因蒂克斯泪水倒流,从生理学的角度来看,因蒂克斯真的没死过,不过这话天隐是不敢说的,只能扭过头去看希露德做早餐了……
“一位伟人说过,好的早餐是一天的开始”,早餐刚做好,杨跟卡朋特就出现了,好像完全看不见倒吊着的因蒂克斯一般,用卡朋特昨天削好的栎木碗盛着热乎乎的海甜菜粥,递了一份给天隐。
海甜菜看样子是刚刚采摘的,很新鲜,搭配着压缩口粮和小溪取来的清水熬成了香气扑鼻的粥,吃在口里脆脆的、软软的,“希露德真是个好女孩儿”,这个想法突然从天隐的脑海中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配合上昨天奇奇怪怪的念头,天隐瞬间整个脸都红了。
还好大家都专注于消灭美味的早餐,没有看到天隐的异状。
“嗯!好吃!”杨故yì
在倒吊着因蒂克斯的位置附近坐了下来,一边夸张地动着嘴,一边高声地赞美起希露德的手艺,“亲爱的因蒂克斯,想不想尝尝这块新鲜的甜菜?”
“嗯嗯嗯,呜呜呜……”
“原来你嘴被堵上了,那就没办法咯”,杨说着手臂画了一个潇洒的半圆,把甜菜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看着杨贱贱地捉弄着因蒂克斯,天隐就知dào
十之*他是在借机发泄一下被难听至极的嚎叫声吵醒的愤恨,这种行为真的……自娱自乐不好吧?所以天隐端着饭碗在杨身边靠着榕树坐了下来。
“果然好吃,希露德真是心灵手巧啊”,天隐的胃告sù
自己,欺负了希露德的因蒂克斯是不可原谅的,天隐的内心告sù
自己,胃说得对。
杨配合着天隐的话语连连点头,用力地吧唧着嘴,气得因蒂克斯一阵摇动。
“看到亲爱的因蒂克斯,有没有联想到什么?”杨笑嘻嘻地问着天隐。
“大阿卡那牌第十二张,倒吊男?”
“塔罗牌?”看到天隐点头,杨耸耸肩,“不错不错,这张牌告sù
我们,再糟糕的境遇也不过是对我们的一种磨练”,杨放下空碗,滑稽地摆动着双臂,配上了歌咏一般的声调,“厄运总会过去。正如不死鸟浴火重生,北欧神话里,主神奥丁献身于绞架才学会魔法、文字、咒语以及诗歌。亲爱的因蒂克斯,有没有一窥神之奥妙啊?”
“嗯嗯嗯嗯,呜呜呜嗯嗯,唔唔唔嗯唔……”
“其实,看到沉默且谦卑的因蒂克斯,我想到了一部”杨说着双手垫着后脑往树干上一靠。
“?”
“,《树上的男爵》!”
“卡尔维诺的《我们的祖先》三部曲之一?”
杨似乎没想到天隐竟然看过,侧着头,开心地笑了,“此时此刻,我们勇敢且惜字如金的因蒂克斯阁下,是不是很像柯希莫男爵?”
“嗯嗯嗯哦哦,呜呜嗯呜呜呜……”因蒂克斯对此似乎不甚同意,但是既不能开口反驳,又无法动手反抗,只能狠狠地瞪着杨和天隐,如果眼神能伤人,估计此时此刻这两个人都是遍体麟伤了吧。
“还好阿尔忒弥斯没看过《我们的祖先》三部曲。”
“为何如此说?”天隐一时间没能理解杨的意思。
“如果看过了,阿尔忒弥斯殿下一定不介yì
将因蒂克斯升为子爵的。”
“你是说《分成两半的子爵》?”天隐一下子就领会了杨的恶意,“我倒是觉得不会,梅达尔多子爵被分成两半,至少有一半是善良的,但是我们表里如一的因蒂克斯就……”
“哈哈——”杨拍掌大笑,“分成两半,就是两半邪恶的因蒂克斯,好麻烦的,还不如就一个来得轻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两人一边说笑着,一边接过卡朋特递过来的手斧,是时候接着去砍树了。
有了前一天的经验,今天砍起来更顺手了,天隐也更沉默了,反正杨忍不住就会开启话题的。
“今天没有什么想问的么?”杨果然忍不住了。
“我为什么会觉得迷茫?”
“哈?”杨没想到天隐会蹦出这么个匪夷所思的问题,“我怎么会知dào
你为什么觉得迷茫呢?”
“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我有问题,你有答案”,天隐说的是杨那天在酒吧maneo的开场白,“现在,我需yào
答案。”
“你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儿?”
“啊?”这个问题跨度太大了,天隐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不知dào
该说什么好。
“女孩儿,你喜欢的,是什么类型的”,杨说着停下来靠着树,盯着天隐,“我们就假设是希露德,希露德那种类型的,好吧?”
天隐被说得心头一跳,立kè
成了大红脸,“我……没……不……”
“为了方便我们讨论,就这样假定吧,希露德就是你喜欢的类型,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喜欢这种类型的女孩儿?是因为你仔细分析过所有类型的女孩儿,并用计点积分制交叉比对过吗?不!不是!这是外在刺激积累、体内激素分泌与你的本能共同作用而来的结果,这一切都发生得悄无声息,你还没反应过来,也不知dào
为什么,但是你就是喜欢了希露德这种类型的女孩儿……”
“这不是我问的问题,我的问题是:我为什么会觉得迷茫”,天隐强烈地觉得必须要在最短时间内更换话题,更何况杨莫名其妙的回答已经偏离了最初的问题。
杨看了看天隐,叹了口气,重新砍起树来,“你知dào
吗,你的问题只是出于不安,而不是经过了思考的,你能看出来我在做什么吗?”
“在砍树。”
“砍树做什么?”
“做树屋。”
“对于这个过程你有感到困惑吗?”
天隐摇摇头,“没有”。
“你没有觉得困惑,是因为这个过程包含了预期目的与可以见到的结果”,杨扭头看着天隐,“你根本就没有困惑过,你只是需yào
目的,如果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在外在刺激积累、体内激素分泌与本能的共同作用下,你就会觉得不安,不安,才是你问题的根本,而不安,并不是一个可以用语言解决的问题,因为不管我怎么说,你就是会不安。”
这一刻,天隐总算是明白杨的意思了,仔细想想,从到匹斯那时算来,也不过短短十天,自己对于周遭几乎是一无所知的,所以自然不知dào
该去做什么,该树立个怎样的目标,对于这件事,自己内心是不舒服的,这种不舒服,自己定义为“迷茫”,杨定义为“不安”。总之,想要有所改变,先要获取足够的信息。
“可以接着昨天的内容,继xù
说说匹斯的事儿吗?”匹斯这座前所未闻且与众不同的城市的存zài
,始终是盘亘在天隐心头的头号大石。
“可能会有点长?”
“反正要砍的树也有很多。”
杨笑了笑,一边挥着斧子一边打着腹稿,“匹斯最初只是个普通的渔村,位于泰国和马来西亚交界处的三角洲,据说古印度时代就已经存zài
了,一直到1863年高棉沦为法国保护国,第一批难民前来定居,匹斯才开始缓慢的成长。”
“令匹斯的成长速度发生显著提升的,是第一次世界大战,1914年-1916年这三年同盟国与协约国激烈地对抗,历经‘马恩河战役’、‘凡尔登战役’、‘索姆河战役’等,消耗了惊人的人力和物力,自然地,削弱了对殖民地的控zhì
,这个时期大量厌倦战争的英国与法国士兵和民众迁来了匹斯。”
“1917年,俄罗斯帝国爆fā
‘二月革mìng
’和‘十月革mìng
’,大量被无产阶级打垮的帝国贵族携带家人和财产来了尚没有国家管制的匹斯,以求自己的平安,当然,也有一些抱持不同意识形态的革mìng
分子因为没有发挥的舞台,也跟着来了,总的来说,抛开不同的思想,大家也没什么非要你死我活的仇恨。”
“同年,中国参战,派往欧洲战场的劳工有相当一部分因种种理由,留在了匹斯。至此,匹斯的已经成为了颇具规模的城镇,但是并没有统一的管理者,实jì
上算是以中国人、英国人、法国人、俄国人为主要组成的自制组织联合体,因为都是战争的受害者,所以就给这个自己亲手建设、开拓的安逸之所取名——匹斯(peace)。”
“那个时期的匹斯没有管理者,自然也没有统一的法律、伦理、习俗,所有人都希望能保持这种状态,所以从某个角度来说,匹斯可能是世界上最自由的地方吧。很多单纯追求自由的人,各类思想怪异不为社会容纳的人才,流氓,通缉犯,陆陆续续来了匹斯。尽管因为构成越来越复杂,人数越来越多,发生过很多冲突和治安问题,但是在四大组成部分强dà
的凝聚力和自净能力之下,问题并没有扩大化。”
“这种维持自然平衡的状态,一直持续到1941年12月8日马来战役爆fā
,日本帝国认为夺取太平洋防线战略要点、物产丰富的英属马来亚具有重大意义,准bèi
直接铲除充满变数、难以理解的匹斯……”
“难以理解的匹斯?”听到这里,天隐第一次提出疑问,现在最需yào
的,就是对匹斯的不同认识,可以作为很好的参考。
“因为匹斯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国家,也不受任何国家或者势力的控zhì
,没有统一的领导人,没有统一的zf,基本上就是以四大组成部分为核心的联合体,难以定位其政治立场和阵营,组成太复杂了,又没有明显矛盾,更没无法调和的利益冲突,这使得分化离间的成本过高;”
“没有常备军队,难以估计其军事动态,防御力量约等于所有成员自卫力量的总和,然而每个成员的自卫力量有多少,实在难以统计但又不可以完全予以忽视。对于这么一个不合常理的存zài
,该如何制定策略呢?”
“最简单、直接、有效的办法,就是发动正面战争,一举铲平,根据当时匹斯的常住人口,以最高比例估算兵力,而后以远高于这个数值的优势兵力,一击除之。”
因为与众不同,所以难以理解,因为难以理解,所以必须消灭,主流和异端的关系一向如此,对此天隐完全可以接受。然而,就结果而言,日本帝国的目的完全没有达成,这令天隐非常好奇,匹斯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在日本帝国第25军团、第3航空队和马来亚战役联合编队的合围下幸免于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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