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避刑竟遗恨
立kè
便上来四名弟子,手执利刃,那刀锋明亮如雪,其中两人将雷阚胳膊架起,另两人则长吸了一口气,将刀刃放在雷阚肩膀处比了比,便高高抬起,只听一声短喝,两柄刀瞬即落下,传来劈裂之声,雷阚顿时惨叫连连,那两只胳膊已经生生的被砍断,掉落地上,手指还兀自一伸一曲,身躯则扑倒在地,不住的扭动呻吟。
各个观刑的江湖人士纵然常年在刀剑下打拼,看此情景也不由得有些脊背泛凉,心中则都佩服丐帮帮规严厉。
那四名弟子行刑已毕,向上展示了一下刀刃便快步下去,转瞬又上来八名弟子,从手中长杖的悬铃看来,俱都是有些地位之人,将杖子高高举起,其中一人轻喝了一声,八杆长杖顿时不住的敲击下去,打在雷阚身上发出一声声闷响。
那些行刑弟子心中十分痛恨,因此下手无情,均是用了十成的力道,那闷响声慢慢变成如同打在烂泥上的声音,雷阚先时还不断痛呼,渐渐便没了声音,背上早已血迹斑驳,趴在那里如同一摊烂肉一般。
齐藩走下台阶,弯腰伸出手指轻轻触了一下雷阚鼻下,脸上露出一丝快意,朗声道:“此贼已经服刑倒毙,拿刀来!”
早有弟子快步走来,手执托盘,齐藩挽了挽袖子,一手将刀拿起,一手拽起雷阚头发,眼神丝毫不掩恨意,手起刀落,一蓬血“噗”的喷了齐藩满头满脸,只听他哈哈大笑道:“年帮主!年大哥!今天全帮上下给你报了仇了!”那笑声却渐渐变为哭声,极其哀恸。
岳灵风、方铮只看得浑身是汗,他们只道林剑澜要临阵点破其中内情,却不料他眼睁睁看着雷阚受帮规而死,几次要发问,见他只是凝神向上观望,此时听见齐藩痛哭嘴角才略微牵动了一下。
刁北斗面色也是极为沉重,下台阶将齐藩扶起重又回到灵前,那奉刀弟子将头颅拾起置于盘中,交于唐子慕手上,见他面色如霜,捧着托盘放在年永寿灵位之前,又拿起一杯水酒,回身缓缓撒在地面上,两滴泪水瞬间随着那水酒滴落地上。
众人也纷纷拿起灵棚前早已备好的水酒浇在地上,听唐子慕道:“多谢各位,本帮已经准bèi
好饭食,虽然粗陋,谨表本帮感激之情。”
这些人见祭奠似乎已经告一段落,方松了一口气,却哪有心思用饭,有的远路而来,已经开始纷纷告别,岳灵风将林剑澜一把扯入灵棚之内,却见年小侠呆在里面,脸上兀自挂着泪珠,急道:“林兄弟,这是怎么一回事?”
林剑澜用手指揩了揩年小侠的眼泪,道:“小侠怕是被刚才的阵仗吓着了。”
年小侠摇摇头道:“我不怕,我也听你的话,不恨唐长老了,你能帮我找到杀爷爷的人吗?”
林剑澜点头道:“这个自然,我们拉勾。”说罢拿起年小侠的小指勾了一下,见岳、方二人还在那里着急,回头道:“岳大哥,方堂主,我还需yào
处理些事务,你们先去城东门处的同福客栈,等我回来再与你们说明这一切。”二人只得相对叹了口气,出了灵棚,方铮道:“我们现在俱都被他蒙在鼓里,只望小公子不要把事情弄砸了才好。”
林剑澜在灵棚内默思半晌,方牵着年小侠走了出去,见灵棚已经撤去,即便今日不离去的也早在城里觅了别的住处,只余下匡义帮那处,已有弟子前来拆除。
此刻暮色渐沉,倦鸟归林,一大群投入到庙后那片树林之中,喧闹之后便是一片寂静。满目黑纱委地,白花零落,除了收拾打扫的低等弟子,其他人这些天一直忙于追拿雷阚,布置祭奠,已各自早早歇息,年小侠觉得手忽被紧捏了一下,抬头看去,见林剑澜叹了一口气,拉着自己向庙后走去。
那树林中早有一人在那等待,树下阴影婆娑,将那人拢在黑暗之中,只有声音幽幽传来:“林公子,我在此久候多时了。”
林剑澜眉头轻轻皱了一下道:“唐兄,我要见见雷大哥。”
唐子慕在树影中微不可闻的苦笑了一下道:“敢莫是信不过我么?既然如此,你随我来吧。”
林剑澜并不作声,只跟着他慢慢行走,却是许久未到,便将年小侠抱起背在肩上,又在城内约行了半个时辰,才到了一处宅院,唐子慕登门而进,进了几处偏门,走到一幢屋前,将门锁打开,站在门旁道:“今日大祭,万万不能让他出去被人看见,因此移至此处,你进去吧。”
林剑澜心道唐子慕做事的确周密,短短说了声“谢”便带着年小侠步入屋内,此时天色已十分昏暗,一弯月牙在云层里时隐时没,隐约可见屋内有一人来回踱步,十分焦急,见了来人迎上来大声道:“林公子?是你么?”听声音正是雷阚,林剑澜大喜,急忙扶住雷阚手臂借着微光上下打量,道:“雷大哥,你可还好么?”
雷阚道:“我的伤不碍事了,今日帮主大祭是么?为什么要将我关在此处?林公子,你可探查清楚了吗?唉!我真糊涂了,既然今日未拿我去祭奠,必是你已经洗清了我的冤枉,抓获了真凶!”
林剑澜听这连珠一般的问话,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将雷阚扶到一旁坐下道:“雷大哥先莫急。”回身正要关门,见唐子慕已然拿来了一盏灯笼,便伸手接过,将门掩好。
屋内终于有了一点灯亮,看雷阚神情极是期盼,林剑澜拉了张椅子坐下,向年小侠招了招手,道:“小侠,你可认得他么?”
不等年小侠开口,雷阚道:“林公子,他是个瞎子,你招手他也看不见,更别说让他认我……”说到此处却见年小侠走至林剑澜身边,一双眼睛向他瞧去,顿时哑口无言,结巴道:“他……他能看见?”
林剑澜道:“你既说他眼盲,看来见过,小侠,你把那晚之事再说一次可好?”年小侠点了点头,又是从头开始说起,说完了外面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屋内只有那烛台上还跳跃着一丝火光。
林剑澜歉疚道:“雷大哥,个中情形极为繁杂,说起来实在惭愧,至今也不知那名为‘冠世墨玉’的是何人,虽我相信小侠所说,但一个六七岁孩童所说的话,别人却多半不肯信服。我身为匡义帮中人,若强出头,只怕要道我们匡义帮居心叵测,指使垂髫幼童胡编乱造意图不轨。”
雷阚道:“那便如何?今日祭奠已过,难道不是表明我并非害死年老帮主之人么?”
林剑澜叹道:“非但那真凶,即便是唐长老我也并不清楚他的身份来历,他抛弃了万贯家财,对丐帮竭力相助,说他对丐帮有所图谋,又有谁信?那指你为凶徒的血字确为年老帮主所写,你要全帮上下相信我们根据幼童之言做的一番猜测推论,难过登天!”见雷阚垂头不语,林剑澜轻声道:“雷大哥,‘雷阚’已经认罪伏刑,只是你还活着。”
雷阚有些茫然,抬头道:“这是什么意思?”
林剑澜道:“这便是交yì
了,放你一条生路,找人替你受刑,而我和小侠,则不能将那晚唐子慕所言透露半句出去。”
雷阚顿时手足无措,哑然半晌,扶桌站起,却将那烛台碰倒,那火苗跳跃了几下便熄灭了,屋内陷入一片黑暗,听他低声道:“林公子,也就是雷阚仍是被当成了帮中的叛徒,我以后便要隐姓埋名的苟活下去,可是么?”
林剑澜正在低身摸索那灯盏,听到他语气黯然,停了手道:“雷大哥,实在是时间紧迫,短短三天,无从追查。以此时看,这算得上是最好的结果了。”
林剑澜将那烛台摸在手里道:“小侠去重新点了来。”却听雷阚道:“林公子,不用了,你们且回去吧。”
林剑澜心中十分过意不去,起了身稍能适应黑暗,将年小侠拉了过来,又听雷阚道:“林公子,我语气稍重,你万勿介yì
,这一路你已经对我颇为照顾,又肯帮我查明真相,我自己没有什么本事,能得活命已经实属不易了。”
林剑澜道:“雷大哥不要怪我就好,你腰腹的伤尚未痊愈,短时间内也不宜露面,可先在此修养一段时间,我和唐子慕有言在先,他必不敢对你怎样。”说罢将门拉开,一阵凉风扑面而来,仿佛长久的憋闷与窒息,此时终于能稍微喘息一下,仰头见天上却早已不见了那弯月亮,被层层浓云遮住,竟似又要有一场春雨。
林剑澜轻呼了一口气道:“雷大哥,可还记得我当日的话么?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暂且缓解一时,我定会抓到……”话还未完,却听身后“砰”的一声闷响,这声音如同撞到人的心里面去,林剑澜愕然回头,迎面那堵白墙上如同绽放了一朵暗色的花,黯淡月光下看不清颜色,墙下那团身影犹自断断续续道:“我名已污,奈何……”
烛台“铛”的一声落在地上,方将林剑澜惊醒,只觉得一阵站立不稳,三、两步奔了进去,再看雷阚却是早已没了气息。
林剑澜张了张嘴,心里不断的狂呼着“为什么”,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见年小侠瘦小的身影在夜色下伫立,双目圆睁的看着里面,便慢慢的直起身来,却觉得脚步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般,不知怎样才到了门口,轻轻将手覆在他双眼之上,半晌,两道温热的泪水从他手心中滑过。
一阵雷声过后,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的打在地上。抬眼望去,唐子慕犹在院内凉亭中等候,双目灿灿的盯着屋内,那一身白衣在夜色中尤其刺目,林剑澜低头轻声道:“小侠,你先到回廊中等我,去吧。”
年小侠见他面色十分苍白,嘴唇紧紧抿住,兀自在发颤,口气却是坚硬的不容置疑,心中虽有些担忧,却还是远远沿着长廊跑了出去。林剑澜方回过身,一步步向那凉亭中走去。
唐子慕紧皱着眉头,若有所思,见林剑澜过来,轻声道:“不料雷阚这般想不开,我会安排人厚葬他。”却被林剑澜一把将衣领揪住,一个闪雷下来,见他脸色雪白,嘴角却已被他咬破,隐隐挂着血迹,怒道:“在你眼中,他不过是一个能得活命却偏偏想不开的蠢人,一个人的清白和性命,在你看来如草芥一般么?”
唐子慕却不惊慌,坦然道:“林公子,当日借年老帮主血字构陷他是我的主意,但今日我已然按照你的吩咐找了其他人替他一死,只暂不能还他清白,此事上我亏负了他,却已尽lì
弥补,未曾料到他个性如此刚烈是你的失误。”
闻此言林剑澜一愣,心中翻涌起阵阵挫折之感,颓然将手松开,喃喃道:“为何你宁愿掉包都不肯说出那‘冠世墨玉’之名?”
唐子慕理了理衣领道:“你我所谈交yì
只是不能害雷阚和年小侠的性命,并不包括将那人供出来。”
林剑澜道:“江湖中人,侠义当先,即便不能救活年老帮主性命,也要全力为他报仇,在你看来,这一切俱都可看为是你能从中获利的交yì
吧。”
唐子慕嘿然一笑道:“林公子莫忘了,我并不是江湖中人,快意恩仇我虽羡慕,但也有我的苦衷。”
林剑澜摇头道:“你的苦衷么?你不到半日便可调来一个面目与雷大哥相似的重犯顶罪,也可谓是手眼通天了,滞留丐帮又有何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