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万全还活着?
二更天,打更的老太监崇德门打过一遍梆子,就哆哆嗦嗦的往自己守夜的小屋走去。
前一阵王爷爷拿着摄政王的教令,把各宫各院都抄了一遍,好家伙,抓去好些人。个个都进了慎行司。
说是皇宫里出了里通外敌的奸细,要把首犯和党羽一举剿灭。
呼啦啦一大群人,有罪的没罪的,不管三七二十一全抓了。
就连他这样僵行朽木之人,也被抓起来盘问了许久。得亏他是个没油水的,不然只怕王爷爷也要把他放油锅里炸一炸,炸点油水出来。
这老东西,罪恶多端,发死人财,将来肯定不得好死!
有些人进去,就再回不来。有些炸出油水了,就又给放回来。放回来也得病一场,这慎行司就是阎王殿,在宫里待了三十多年,他就没见过囫囵进去又囫囵出来的。
能花钱买条命,都是运气!
原本宫里人就少,如今再筛了一边,这偌大的宫殿,十室九空!
往日里还有小崽子小丫头们串串门,说说闲话,逗逗乐子。如今人都不走动了,干完自己手里的活,都跟耗子兔子似得猫洞里不敢出来。一个个都是惊弓之鸟,谁知dào
一句随口的话,是不是就要了人命。
白天看着还好,只是觉得冷清,到了晚上一点灯,好家伙,没人气,全是鬼影!
六月的闷热天,这皇宫里愣是刮凉风,扑在人身上,透心凉!
人少了,鬼来填!要他说,这皇宫里指不定多少鬼!
他是逃不出的差事,要不然,也不愿意在这鬼地方多转悠。
赶紧回去,再多转悠一会,他真怕自己就真撞着鬼!
可他脚不利索,提着灯笼磕磕绊绊。陛下说要节俭,上头就把一个月十斤的蜡烛扣了一半,连蜡烛头都不敢扔了。
他也是留了心眼,回去路上这截蜡烛头还算粗,仔细些撑到屋里没问题。
可耳朵里忽然听见呼呼的风声,半夜里竟然起了风,吹得蜡烛头东摇西摆,火苗一会蹿起一指高,一会又矮的小如豆,摇摇晃晃,几乎要灭。
老太监忙把梆子往肋下一夹,用手去拢那火,护着。
风声扑进耳朵里,似乎还夹杂着别的声音,他扭头细听,像是猫叫!
老太监眯着眼四下里望了望。
宫里一直有养猫,但猫这东西,瞧着媚气可人,可总觉得有股子邪性。
大半夜的听到猫叫,别提多渗人。
不由起了一身白毛汗,正想加快脚步赶路,忽而噗的一声,手里的蜡烛灭了。
这哪儿来怪风?把老太监嚯的吓了一跳,瞪大眼。
这一瞪眼,就瞧见黑暗中呼的一道白影闪过,顺着墙根跐溜就蹿进了一道宫门。
老太监吓得手一抖,蜡烛头啪就掉在地上,滚烫的蜡烛油落在脚背上,疼的他嘶一声,连忙抱着脚乱跳。
人对黑暗有本能的恐惧,抱脚跳了一会,这老太监就蹲地上摸摸索索把蜡烛头捡起,从怀里掏出火媒子噗噗吹红了,小心翼翼的把蜡烛头点着。
火苗烧起,照出碗大的光圈,老太监举着蜡烛,蹑手蹑脚的顺着墙根往那宫门处摸去。
那是海棠园所在,最风光的时候也就住过一位昭仪娘娘,算不得一处多好的宫室。自昭仪娘娘死后,就一直关着。
宫门是关着的,他伸手推了推,推不开。门上的锁严严实实,大门也结结实实。
就不知刚才那白影是怎么蹿进去的,跟鬼似得!
一想到鬼,老太监就哆嗦一下,差点连尿都憋不住。
合手念了一句“无量天尊”,连忙低下头,这一低头,就着碗口大的火光就看到门缝里拖着一条湿漉漉的痕迹,伸手碰了碰,又凑到鼻子前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腥气。
这门缝有点大,难道那东西是从缝里钻进去的?
明明已经吓的快要站不住,可老太监却止不住好奇心,驼着背弯着腰,把眼珠子凑到门缝前,瞪大了往院子里瞧。
院子里黑漆漆,树影东一蓬西一簇,看着都像是鬼,然而却都不是真鬼。
真鬼蹿到了屋檐上,四脚着地跟猫似的爬,短毛,白底子,带点花,托着一条细细的尾巴,可又不是长屁股上,而是从肚子下拖出来。
这尾巴就搭在瓦片上,随着这小东西爬过,凉飕飕的划过。
或许是察觉到了老太监的目光,屋顶上的小东西忽而扭过头,张嘴叫了一声。
声音听着还是像猫,可转过来的脸绝不是猫。那是一张血糊糊的孩子脸,有鼻子有眼睛有嘴巴。然而眼睛睁开全是白,只有当中一点针尖大的眸子。嘴巴撕开全是牙,结结实实两排锉刀似得尖牙!
老太监唬了一跳,哎哟一声叫,一屁股就跌坐在地上,手里捧着的蜡烛头也落在地上。一滚,又灭了。
这一灭,就见里面呼的一团白影飞出来,兜头就扑在老太监脸上。
老太监捂着脸倒地一滚,从宫门一路滚到了墙根,踢了两下脚,就不动了。
那白影趴在老太监脸上耸动几下,忽而抬头叫了两声,后腿一蹬又呼啦蹿起,顺着门缝钻进去。在海棠园里撒欢似得绕了一圈,跳上屋顶跑了。
妃嫔住的地方屋子都矮,白影一路朝东面跑,顺着屋顶就到了沁芳斋。沁芳斋隔壁就是清心殿,白影盯着屋檐上的镇檐兽,弓起背呜呜叫了两声,跐溜就蹿下了房顶,钻进花木丛里。
*
末璃并没有住在沁芳斋,而是住在清心殿。
在祗垣寺里忙了一天,看了一场耸人听闻的好戏,回到清心殿她恶心的饭都吃不下,喝了一点汤就直接睡了。
清心殿地势低,夏天格外闷热,镇了冰之后热是褪了,可闷还在,还加重了湿气。
人住在里面,只觉得身体格外沉,跟吸饱了水似得。
华妱建议摆两块太湖石镇着,把潮气吸走。可这一阵太忙,她也没顾得上跟展万钧说这事。
累了一天,躺下就睡着。可睡着不安稳,迷迷糊糊的总想起祗垣寺里发生的事。
*辣的太阳,纷杂的噪杂人声伴着催眠的诵经声。玉容公主惨白的脸和隆起的肚子,还有空气中的血腥味,一盆盆的血水,以及自血水里捞出的碎肉。
端木盆的小太监那熟悉的眼睛,公主瘪下去的肚子,抓在手里剥了皮的小猴子和它身上奇怪的文字。
你方唱罢我登场,走马灯似得在她似睡非醒的梦里轮番上阵!
她也没觉得怕,就觉得眼花缭乱,看着难受!
白天看一遍已经够恶心,回来了睡着了还要受这些事困扰,多讨厌!
甩了甩脑子,她决定自己的梦境自己掌握,想点开心的事。
想想御花园……好像也没去过几次,也没啥特别的景色。这一阵有开心的事吗?大成宫里风景也好,环境也舒适。还有澄净法师很养眼,可想到和尚就会想到祁进,然后又想到公主……
不想了,还是想以前的日子,对,不要想这里的烦心事,想想以前的好日子。就算是做梦,也还是梦见曾经的生活更好。
然而到这里以后,她就没梦到过曾经的生活。日子一长,连她自己都有些怀疑自己的记忆,兴许所谓现代生活就纯属妄想。
得亏后来出现了祁进,又拿到了“仙器”,叫她坚定曾经的过往不是幻想,而是真实。
可现在的生活又何尝不是真实!两个真实并存zài
她一个人身上,没疯也是运气。
她引以为傲的本事,大概就是心态好,俗称缺心眼!
想着曾经的生活,想着自己的烦恼,祗垣寺里发生的一切就渐渐消散。
热,腥气,恶心,也慢慢淡了。
她在恍恍惚惚之中睡着,然而睡不过片刻,就又被异样的声音吵醒。
似猫叫又像人哭,惹人心烦意乱。想忽略,这声音顺着耳朵钻进脑子里,无法忽略!
她不情不愿的醒来,伸手一拍纱帘。
“陛下?怎么了?”是来喜的声音。
宝盒和她轮班,这会是她当值。
末璃闭着眼,恹恹道。
“去外面看看,是不是有猫叫。”
猫叫?来喜愣了愣。明明什么声音也没有啊?可陛下这么说了,她自然就得应承。
“是,奴婢这就出去看看!”
说着,起身出去看了看。绕着廊檐走了一圈,别说猫,就连知了都没有。
也是奇了怪了,今天怎么知了都不叫?
正要回去,忽而听见悉悉索索的声响,她回头定睛瞧,就看见石墩子的阴影里缩着一团白茫茫的东西。
哟!难道还真有一只猫?
这猫打哪儿来的?怎么会在这儿?
她小心翼翼上前,正想看个清楚。那石墩子阴影里的东西就蹭的抬起头,哇的一下朝她呲牙。
嚯!哪里是一只猫,那是一个满嘴尖牙的小婴儿!
来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呀的叫了一声。
她一叫,就有小太监跑过来。
“来喜姐姐,怎么回事?”
坐在地上的来喜摆了摆手。
“没事,我崴脚摔倒了。”
“哟,姐姐您怎么这么不小心。摔疼了没有?快起来走走!别伤了筋骨!”
小太监上前扶起她,走了两步。
“还行,脚不疼。”来喜撑着腰,走了两步,又跺了跺脚。
见她没什么大碍,两小太监就松了手。
“都忙去吧,我也的回去了。”
“您慢走!”
小太监就弓着背,目送这位大姑姑扭着腰回去。
屋子里,没再听到猫叫声,末璃就以为来喜把猫赶走了,自顾自继xù
睡。
睡着睡着,就觉得屋子里有一股风,凉飕飕的,过了冰似得扑在身上怪冷。她下意识的拽了拽薄被,把自己裹住。
清心殿这鬼地方,热么热死,冻么冻死,真不舒服。下回遇上摄政王她得提一提,学一学古代优秀帝王的风范,多去几趟行宫避暑避寒。当皇帝,保养身体也很重yào!
裹了被子,感觉好了一些。
隐隐约约的,仿佛有人撩开了纱帐。
是来喜吗?有事?她迷迷糊糊翻一个身。陡然间,脚心里一阵痒,好像有人拿指甲在搔。
她缩了缩脚。谁啊,这么狭促!
脚一缩,这痒就没了,可过一会,又开始搔。
大胆!
她心里有些恼!大半夜的不睡觉,搔人脚底心干什么?
来喜这孩子,犯糊涂了吧。
不对!不是来喜!她心中一动,慢悠悠醒过来。大半夜会折腾人的,只有一个人选!
真是的!他就不能回自个家去住?非得到皇宫里来闹!这是清心殿,不是沁芳斋,悠着点喂!
白天的事还不够他头疼的?还有这心思逗她?也是吃饱了闲的!看来,事还不够忙!
她心里都乱死了,他还有这心思逗人!简直莫名其妙!
还逗?啧了一声,她恼恨的踢了一脚。
“别闹!你回去吧!”
这一踢,就没动静了。她继xù
闭着眼睡,忽而蹭一下就坐起来,呼啦翻开被子,瞪眼瞧着自己的脚。
她刚才……到底踢到了什么玩意啊?怎么那么怪!
*
清心殿里彻夜点着蜡,虽不至于亮如白昼,但视物不成问题。
隔着一层纱帐,末璃清楚的看到自己脚边什么都没有!
可她方才明明感觉自己踢到了什么,软绵绵,滑溜溜,黏糊糊,湿哒哒的,不知dào
是什么东西。硬要说的话,就好像踢到了一条刚从水里捞出来的鲶鱼!
摄政王当然不可能是鲶鱼!也不可能一下就消失!从她踢到,再到坐起翻开被子,就一瞬间的功夫。
难道是做梦?她盘起腿,用手一摸脚心。
噫!什么东西!一手湿滑的粘液!好恶心!
“来喜!来人啊!”她立kè
叫起来。
可喊了两声,愣是没人来。
怎么回事?末璃心里就凉凉的,好似滑过一条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坐在纱帐里向外环视一周,烛光摇曳,家伙什都摆在该摆的地方,什么也没多,什么也没缺。唯独……
没了人声和人气!静悄悄的,仿佛整个清心殿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正纳闷,滴答一下,有东西落在头发上。她伸手一抹,另一只手上也是凉凉湿滑的粘液。
噫?难道……她猛然抬头,就看到床顶紫檀雕就,金漆粉饰,镶嵌着夜明珠点睛的盘龙里,探出一个比苹果略大的脸。
惨白的,半透明的,血丝满布的,有眼睛有鼻子,还有一张嘴巴的……婴儿的脸!
那脸,对她张嘴嘶了一声,露出满口锉刀似得獠牙,凉凉湿滑的粘液就从这些獠牙间低落。
末璃顿时瞪大眼,张嘴想叫,可猛地就伸手抓住了胸口,胸膛里一颗小心肝扑扑直跳,都快从嗓子眼蹿出来。
我擦!这什么东西?这么恐怖?灵异?玄幻?鬼啊!
一想到鬼,就吓得她跟猴子似得猛然蹿起,嗖的穿过纱帐腾跑出去。结果刚跑下床就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啪叽一个面朝下摔倒,脑门咚就撞在脚踏板上,一下晕了过去。
等再醒来,就是被人拍脸拍醒的。她哆嗦一下,蹭得就蹿起来。
“鬼,有鬼!”吓得乱叫。
有人一把抱住她,伸手握住她乱晃的胳膊,中气十足道。
“胡说八道,哪儿来的鬼?这里没有鬼。”
说罢,还一把拗过她的脸,面对面。
她就看到熟悉的脸,是展万钧!顿时大松一口气,猛扑过去一把抱住他。
“好可怕,有鬼,我床上真的有鬼!”
“没有!我看过了!没有鬼!阿璃别怕!不信,我陪你去看。”他一把扶起她,搀着她回头看。
“不不不不,我不要看,我不要看!”她还是害pà
,鬼,能不可怕?不要看。
“别怕,有我在,阿璃不怕。真的没有鬼!”他刷的一把撩开纱帐,让一切无所遁形。
末璃心里还是慌,可也忍不住好奇,眯着眼偷偷从眼缝往外看。
龙床上空荡荡的,除了凌乱的被子,锦绣的枕头,还有雪白的牙簟,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又小心翼翼的探出头去,抬头往上看。
“你看,什么都没有吧。”展万钧从后面抱着她,给她安慰。
床顶上金龙仍在,夜明珠做的龙眼幽幽放光,照的鳞片流光溢彩。盘旋的龙身间,并没有什么一嘴獠牙口水滴答的小鬼。
“真的没有?”她送了口气,可心里还是毛毛的。
“当然没有。这世上怎么会有鬼呢!便是有鬼,这皇宫里这么多镇煞之物,鬼也不敢来。我的小阿璃呀!一定是做噩梦了!”他笑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听他这么一说,她是安心了不少。可这梦境好真实,闭上眼,她都能想起那小鬼脸上的血丝。
打了个寒颤,她连忙睁开眼,不想了,再想又得做恶梦。
“既然醒了,我就陪阿璃出去走走吧。”他笑眯眯邀她。
诶?出去走走?嗯,也好!反正这会子她也不敢睡了。兴许走一走,呼吸呼吸外面的空气,感觉会好一些。
她欣然同意,就由他搀着自己往外走。
绕过屏风的时候,为了避嫌,她想挣脱他的搀扶。但对方笑眯眯的不肯放手,她见四下也没别人,就随他了。
其实被他搀着也好,她心里安稳些。
外面静悄悄的,小宫女和小太监们似乎专门为了避嫌,都躲起来了。走到廊下,迎面吹来的夜风有点凉。
她深吸一口气,心里感觉好点了。主要还是有他在身边的缘故!
他搀着她在廊下走了一段,随即又把她往石阶下带。
“咦,去哪儿?”她不禁问。
“趁着今天不热,凉快,到处走走。海棠园你也好久没回去了,要不去看看?”他又提议,笑眯眯的。
去海棠园?大半夜的这么好兴致?她心里有点嘀咕。可被他笑眯眯的看着,她又觉得去也没关系。
正如他说的,好久没回去了,看看也好。
就这么着,两个人一起往海棠园去。
也真奇怪,海棠园离着清心殿不近,走过去要好远的路,要是平时她非累脚,可今天是健步如飞,走路有风。嗖嗖的就穿过宫巷宫门,一转眼就到了。
海棠园平时都锁着,许是知dào
他们要来,这会宫门已经大开了。
她跟着他进去,院子里早已经张灯结彩,照的亮堂堂的。屋子也收拾一新,门大开着,里面也是红烛高照,敞亮敞亮的。
宝盒跟万全两个就站在门口,一看到她就笑着迎上来。
“小主子回来了,快进屋!”
他松开手把她轻轻往前一推,宝盒和万全两个就上前一人拉住她一只手。
她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是笑盈盈的,一脸喜气。她也跟着笑了,心里觉得很高兴。
这真是太惊喜了!他是早就准bèi
好了?她眨了眨眼,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谢谢!”
他只是笑,脸被灯火照着,泛着毛茸茸的光,有点看不清似得。
“小主子,快进屋!”万全拉着她往屋里去,脸上冒着红光,瞧着喜气,可总有点怪怪的。
她被拉着走了两步,走着走着,忽而心里觉得不妥,就停住脚。
“小主子,怎么了?”万全回头看她。
她也看着万全,微微皱起眉。
等一下,万全……不是已经死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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