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噩耗

  top.wwwcom,更新最快的无弹窗网!
  回到家后,爷爷和爸爸已经吃了早餐坐在屋子里聊天,我给他们打了声招呼,正要去换衣服,爷爷忽然叫住了我:“昨晚有好几个北京的电话打给你,我没说你不回家,只说了回来让你打过去。”
  我站在门口嗯了一声,心里却打鼓似的,急着要给陆离回电话。爷爷的声音又响起来:“你在北京有同学啊,童童?”
  我胡乱的应了一声,坐在电话前拨出了心里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手机号码,期待着陆离的声音,却被“您拨打的手机已关机”几个字生生泼了盆冷水。
  我以为他的信号不好,又重新按了一遍,电话里传来的还是那个相同的女声,我不甘心,接连拨了好几遍,都始终是同一个声音。
  我有些怅然,陆离生我的气了吗?因为我没有第一时间汇报自己的情况吗,可随即又自己否定了这样的想法,他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尽管如此安慰自己,心还是一下就乱了。
  一直忍到下午,电话拨过去仍旧是关机状态,我开始有些不安,即便是真的没电,也应该早充好了啊。
  但没容我多想,大伯的忽然而至却让我忙碌了起来,给陆离打电话的事也暂放到一边,尽心尽lì
  的安排其他和爷爷看病的事情来。
  几天检查下来,医生要求爷爷住院,我和大伯都是一惊,未曾想到爷爷的病会严重至此,但医生显然有话还要跟大伯说,我看了看大伯,他向我点点头,我便推门而出在外面候着。
  我站在走廊上,心里惴惴不安,不知dào
  医生还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我面说的。就这样一直等着,不知过了多久,大伯才从里面走出来,我忙迎上去,拽着他的袖子,询问道:“医生说什么了?”
  大伯看着我,面容憔悴,眼眶涨红,只是摇了摇头,却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心下着急,不禁也红了眼眶,急促道:“医生到底说什么了啊,大伯?”
  “走吧,回去再说。”大伯淡淡应了一句,便折身而行。
  一路上大伯都没有多说话,只是有时会把手指的关节捏的咯嘣作响,我也知他一时半会不愿意再开口,便在他旁跟着也默不吭声,只是心里却越来越沉,越来越怕。
  就这样一直到家门口,我掏了钥匙准bèi
  开门,大伯却突然握住我的胳膊,我一怔,愣愣的看向他。
  “童童,”他的声音卷在喉咙里,像是破不出来,许久,又咽了咽,终于沉吟道:“你爷爷,肺癌,晚期。”
  我的心跳瞬间静止在他的声音低处,回不过味来,只痴痴的望着他,半晌,才道:“你说什么?”
  “肺癌晚期了,一会进门先什么都别说,给你爷爷收拾收拾东西,下午就入院。”
  我在原地拧头不可置信,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对着大伯:“他不就是腿疼吗,怎么就肺癌了,医院没查错吗,不复查吗?”
  “怎么没有复查,这已经是第三遍了,童童——”大伯双手扶住我的肩膀:“先别跟你爸爸说,我一会给你大妈还有二伯他们打电话,这两天我先陪你爷爷住院,你在家照顾好你爸爸。”
  大伯说完,便拿起我手中的钥匙开门,我脑中一片空白,只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鼻子发酸,却强忍着把快要涌出的泪憋回去,只猛吸几口气,垂下手,咽着唾沫跟着大伯进了门。
  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见我和大伯一前一后的进了门,连忙跑去餐厅倒水,我和大伯对看了一眼,便放下检查单,去了爸爸的卧室。
  爸爸正在沉睡,并没有发觉我进来,我轻轻的踱到他的床边,他微小而均匀的呼吸声缓缓传来,我坐下来,仔细看着他熟睡的样子。
  我好像从未这样看过他的吧,安详,又充满温暖。睫毛像是蚕被一样轻柔的覆在下眼睑上,眼角斜斜生出的两道皱纹扭曲着攀爬向他的发鬓两边,鼻尖不知是因为呼吸,还是在做梦,竟有些微微的颤抖,嘴唇却挤出了一个饱含笑意的弧度。他的整张脸,拼凑的是这样的和谐,又这样的美好,全不是一个年过中旬又长期躺在床上的病人摸样,我一时看的出神,忘了出去和大伯一起跟爷爷说住院的事。
  再去了客厅,爷爷已经收拾好了住院要换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我抿着嘴生硬的挤出一个笑容:“爷爷和大伯先去,等大妈他们过来我再去看你。”
  爷爷站在门口也冲我轻松的笑了两下,也许大伯只是跟他说一点小问题,所以他的脸上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的情绪,只和蔼的对我叮嘱道:“嗯,你爸爸就先交给你照顾,你做饭酱油老是放的太多,记得要先倒在勺子里看一下,再往锅里放。”
  我扶着门框对他点了点头,把收拾好的包裹递到大伯手上,假装轻松的对他摆出一个OK的姿势,他看了看我,一转身,和大伯就下了楼。
  我贴在门口,看着他们的背影,看着爷爷佝偻的身子,泪水终于扑簌而下。
  两天后,大妈和童欣,还有二伯一家,都赶了过来,童宇他们还没有放假,又是封校,所以不能及时赶回来。
  爷爷的病,入院的时候胸腔就有很多积液,这几天也只是一直在抽这些的积液,每次都有小半脸盆那么多,大伯和二伯他们轮流在医院陪护,我和童欣一边在家看着爸爸,一边得了空就跑去看爷爷。
  按照医生的话说,肺癌晚期还有三个阶段,爷爷目前就处于这晚期中的第三个阶段,已经病入膏肓,实在是无药可救,只能一天天的拖时间,但按照此时爷爷的身体劳累状况,也根本拖不了多久。
  我和童欣坐在爷爷的病床前,童欣拿着勺子把西瓜一点点的剜出来喂给爷爷吃,我则拿着面纸接着他从嘴角吐出来的小粒西瓜籽。
  爷爷又缓缓的咽下一口,便对着童欣摆了摆手,声音像是从胸腔里绕了很大一圈似的,冲到喉咙里已经变成了很小的分贝:“告sù
  你爸爸,让他别折腾了,我要出院。”
  我和童欣大吃一惊,连忙左右两边分别扶着他坐起来靠在枕头上,爷爷叹了口气,头转向我,轻轻说道:“我知dào
  自己的病,没多少时间了,得把自己最后的这点积蓄留给你爸爸——”又看了看童欣:“把你爸爸叫过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童欣点了点头,跑出去叫大伯。爷爷又面向我,身子坐不稳,我忙扶住他,他按着我的胳膊顿了一下,才缓缓说道:“童童,爷爷恐怕再照顾不了你们父女了,你爸爸他——”他握着我胳膊的手猛地一滞,人像是失去控zhì
  ,忽然失声痛哭,脸上的皱纹扭曲在一起相互撒扯,他的手滑下来紧紧抓住我的手,干枯的手指和掌心传来他心底难以自持的悲伤情绪,我吓坏了,另一只手腾出来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像破碎的珠串一样跌落在空气里:“爷爷,你不会离开我和爸爸的,我一定不让你离开我和爸爸。”
  正说着,童欣和大伯已经赶来,大伯冲上来扶住情绪快要失控的爷爷,泪眼婆娑道:“爸,您别这样,医生都说了,您情绪不能这么激动。”
  像是忽然得到禁制,爷爷的哭泣在大伯随之而来的劝慰声中戛然而止,我们都颤颤巍巍的望向爷爷,只见他平息了半刻,自己抹去横贯在脸上的泪水,终于又缓缓的靠向了床头,朝着我们露出一个欣慰的笑。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童欣眼泪汪汪的看着我,见我示意连忙又拿起手抹掉眼泪,起身去将吃剩一半的西瓜拿出去丢掉。
  我使劲的吞了几下口水,也将心中的情绪硬是压了下去,不多时,大家的面上都一切如常,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医生过来签单子,我和童欣退出去在走廊等候。
  童欣靠在墙上,眼睛呆呆的望着地面,自言自语道:“我还是不能相信爷爷就要离开我们了。”
  我呵斥了她一句,镇定说道:“不许乱说,爷爷只是遇到一点小麻烦。”
  童欣把头抬起来,一双大眼睛水汪汪的看着我:“姐姐,你和爸爸都喜欢自欺欺人,医生明明说——”她哽咽了一下:“连医生都没见过像爷爷体质这样差的病患,你们还在希望什么呢?”
  我别过头,鼻子又是一酸,但仍然咬紧牙关坚定道:“我相信奇迹,相信爷爷不会就这么轻易的离开咱们。”
  童欣两步走到我面前,拉着我的手:“姐姐,我觉得还是找个合适的机会告sù
  小叔吧,不然——不然爷爷要真是怎样,小叔会恨你的。”
  我的眼泪终于滴落下来,无力的看着童欣,趴在她肩膀上,却不知dào
  还能说些什么样冠冕堂皇的话来安慰她,安慰自己。
  6月中旬,大伯终于劝的爷爷再接受了化疗,可是近一个多星期的治疗,爷爷的病情非但没有得到控zhì
  ,反而愈加严重。
  此时的爷爷已经骨瘦如柴,但肚子和胸口处还是越鼓越高,越来越肿,积液里已经是粉红的血水,并且对抗癌药物出现了反应,不时抽搐,食物已经难以再消化,每天只靠打着营养液和化疗持续着生命。
  我们大家都看的触目惊心,反倒是爷爷不再对自己的病情有任何的排斥,给他输液,他就静静受着,给他化疗,他就静静忍着,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配合着我们和医院给予他的关心和治疗。
  就这样一直捱到快7月初,童宇从北京回来,爷爷也被医院下了病危通知遣返回家里。
  接爷爷出院的那天,D城的天异常的阴暗,黑云一团混着一团盘旋在天空,像是巨大的黑舌要将整个D城卷入其中,沉闷的雷声从高空中打下来直奔每个人的耳膜,震得所有人的心和身体都是狠狠颤抖。大伯按照爷爷的意愿从J市叫来车在医院外面候着,二伯、二妈和童宇扶着行动病床缓缓的将爷爷往楼下推,我和童欣跟在病床的两边,照顾着爷爷。
  病床推至来接应的救护车前面,几个人一起合力将爷爷抬了上去,爷爷在躺好的那一瞬间沉沉的哼了一声,我忍着泪水别过脸,合上车门,大雨在门关上的那一刻滂沱而落。
  这场雨来的那样突然,又那样声势磅礴,沉重的雨滴好像要穿透着钢铁做的机器打落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一样,狠命的捶打着。爷爷被雨声吸引了注意力,扭头看着窗外,密密箍箍的大雨顺天而降,黑云越来越低,雷声鸣鼓不断,D城好像随时进入倒数计时,而我们,此时就是开向那末日的第一班车。
  爷爷挣扎着把手抬起来,我连忙上去握住,他竟悠悠的对我笑了一下,然后边喘气边对我说:“等爷爷一切尘埃落定了再告sù
  你爸爸,别让他回J市看我,不要让他奔波——”又抬眼看了看大家,众人于是都围在床边,爷爷定了定,缓缓道:“我走后,名下所有的财产都给童童的爸爸,你们以后都要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帮zhù
  童童她家,别让他们受什么委屈——”他咳了两下,又喘口气对着大伯道:“具体的事我也都跟你都说过了,你既然是老大,就代替我照管好他们吧。”
  大伯眼睛通红的点了点头,二伯转过身早已是泣不成声,我趴在爷爷的胸前,只是一个劲的哭着,他也什么都不说,只抬起手摸着我的头发,一遍,又一遍。
  我随着大伯他们跟爷爷一起回了J市,大妈留在D城照顾爸爸,对爸爸谎称大伯二伯陪同爷爷还在医院治疗,而我和童欣回J市拿东西,过几天才回来。
  三年后再次回到J市,我却没有想象中的那样激动。如今的我,不是因为想念妈妈,不是因为怀念我的过去,而是要准bèi
  和大家,一起陪同爷爷度过他的弥留之际。
  J市是爷爷生长并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要不是爸爸,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走出J市。他曾经不止一次的在D城劝爸爸回家,可爸爸就是不愿意,他便为了儿子,在D城,待了近三年。
  如今他终于如愿以偿回来了,可却是以这样的形式。但现在他比我们任何人都要轻松,不挂瓶,不吃药,只是每天家常便饭的和我们一起享shòu
  着寻常的生活,不同的是,这个家的每个人,都会在晚上,轮流的守护在他身边。
  童宇的回来,才让我忽然想起了陆离,也在空余之时给他打过几个电话,但每次被告知的都是他的电话已停机,而D城也没有见到他来找我。只是我现在已没有心力再去想为什么,而有时候,有些事,你不想,它却偏偏就一定要找上你。
  和童欣陪了爷爷一夜,他终于睡去,我们也累的上下眼皮打架。童欣打着呵欠说要先睡了,我在卫生间洗了把脸,也准bèi
  上床睡觉。
  正要进房门的时候碰见刚从外面买回早饭的童宇,见我要进去,又非把我拉出来要一起吃饭,我推辞不过,正好肚子也有些饿,便索性和他一起窝在沙发上吃着豆浆油条。
  他两条腿盘在一起,有意无意的说了句:“爷爷如果不是因为非典,可能早去治疗,还有希望。”
  我有气无力道:“是啊,谁会想着忽然有个非典,当时别说是去医院了,就是去个超市都得想半天。”
  童宇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我们当时也是,封校封的特别严重,不过——”他看了看我:“就是在那种情况下,居然还有人擅自离校去找女生。”
  我随口轻笑了一下:“是吗?那果然还是爱情的力量大啊。”
  他不置可否,忽的靠近我说:“是啊,还是从你们学校里出来,我过年跟你提过的,那个陆离。”
  我一口嚼在嘴里的油条突然卡在了喉咙里,看着他楞了半晌才剧烈咳起来,他一边拍着我的脊背一边着急道:“你怎么了,我说了什么你至于反应这么大吗?”
  我咽下口里的东西,看着他认真道:“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陆离出什么事了?”
  童宇抚了抚胸口,才镇定道:“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但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好像就是4月份吧,封校最严的那一段时间,听说他为了和外校一个女生见面,趁着学校保卫处不注意溜了出去,但回来的时候却被人发xiàn
  ,就给揪住了。”
  我追问道:“然后呢?”
  “然后当然先被隔离啊,后来确定没有感染疫情以后就放出来了,但是学校领导震怒,因为他不肯说出跟她见面的那个女生是哪个学校的,所以学校通告要开除。”
  我睁大眼睛:“这么严重?”
  “是啊,北京当时风声多紧的,那个女生要是被传染,回校后会带去多大的麻烦根本想象不到,再说了,在那个关键口出事,学校不拿出点样子,杀一儆百,怎么再去管理别的蠢蠢欲动想出门的学生呢。”
  我疑惑道:“你们怎么就那么肯定他是去跟别的女生见面呢?”
  他摇了摇头,叹道:“因为抓他的那个保卫看见他在学校外面跟女生说话啊,听说那女的好像还挺漂亮的,所以我们私底下也在揣测是不是从前总去找他的那个清华女生。”
  我心头一震,结巴道:“怎,怎么可能,他,他有——”我的话再说不下去,只好咬了咬嘴唇,告sù
  自己要镇静,连着喝了几口豆浆,才又问道:“那这次放假,他回来了吗?”
  “不知dào
  ,非典过后学校就没再见过他这个人了,好多学生都说他已经办退学走了,不过我跟他不是一个年级,也不熟,不清楚具体情况。”
  我一颗吊起的心再次沉了下来,瘫坐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童宇满脸恙色的看了看我,表示无奈,又吃了几口油条便进了卧室。我的身体一阵冷,一阵热,全不知dào
  自己在想些什么。
  top
  wwwcom,更新快、无弹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