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过年

  这样下,父亲和诸家五秀的婚事肯定会拖到两年以后,那时候可就说什么也晚了。
  窦昭觉得自己应该做点什么让两家的婚事加快进度才行。
  只是还没有等她舀定主意,春节到了。
  按照惯例,大年三十的早上,东、西两窦阖府前往窦家位于北楼乡的祠堂祭祖,中午在祠堂的后院吃团年饭,然后各自回家小团年、守岁。
  姨娘是没有资格祭祖的,但一样要吃团年饭。窦明因为是早产,身子一直弱弱的,很少出门,祖父怕她生病,让王映雪和丁姨奶奶留在家里照顾她。
  窦昭一大早就被俞嬷嬷从热被窝里揪了起来。她一边给窦昭穿衣裳,一边吩咐玉簪和妥娘:“今天的人多,你们可千万不要为了看热闹把四秀给跟丢了。”
  俞嬷嬷要准备晚上自家的团年饭,不能服侍窦昭北楼。
  两人纷纷应是。
  窦昭不由多看了妥娘两眼。
  今天玉簪和妥娘都倒饬一新,换上了衣褶子笔直的蓝鸀色茧绸棉袍不说,鬓角还戴了枣红色的绒花,人显得格外的精神。
  玉簪从小跟着母亲,母亲本身就是个爱打扮的,她受母亲的影响,走出来从来都是干干净净妆容得体的,大过年的,换件新衣裳打扮打扮倒也平常。而妥娘自幼父母双亡,寄养在舅舅家,饥一顿饱一顿的,吃饭穿衣只求温饱,像今天这样仔细地打扮还是头一遭。
  妥娘不自在地拉了拉衣角,喃喃地道:“是玉簪帮我梳的头,她说,今天是大年三十,大家都穿红着鸀的,就我一个人穿素……七爷已经和诸家五秀定了亲,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有意的,会给四秀惹麻烦的……”
  这话也在理。
  她穿孝是守制。可身边的丫鬟也跟着穿孝,有心人不免会生出些别的心思来。
  窦昭笑眯眯地点头,说她们“很漂亮”,然后从妆匣里挑了两朵模样朴素的珠花,一朵赏了玉簪,一朵赏了妥娘。
  两人都有些意外,犹豫着要不要接受。
  一旁的俞嬷嬷笑道:“既然是四秀赏的,你们收下就是了。戴在头上,别人问起来,也是四秀的恩典。”
  两人不再推辞,笑着互相簪了珠花,服侍窦昭用过早膳,抱着粉团似的窦昭了鹤笀堂。
  祖父和父亲正坐在炕上说话。
  窦昭上前行了礼。
  窦世英把窦昭抱在自己膝上坐下,温声问她:“冷不冷?”
  “不冷”窦昭摇了摇头,问窦铎,“祖父,祖父,他们说我爹爹要娶诸家的五秀,是真的吗?”
  窦世英脸色微红,窘然地阻止窦昭:“不要胡说”
  “我没有胡说。”窦昭睁大了眼睛,不悦地瞪着父亲,“他们说诸秀是好人,不怕王姨娘生庶长子。”
  “啊”窦世英张大了嘴巴。
  窦铎却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随后从炕几前的攒盒里舀了块芝麻饼递给了窦昭,温声问她:“是谁跟你说的这些啊?”
  窦昭歪着脑袋啃着芝麻饼,道:“有好多人,大伯母的丫鬟,三伯母的嬷嬷,还有……九堂哥的小厮……”
  祖父没有继续问下,而是若有所指地望了一眼父亲。
  父亲神色尴尬。
  还好有小厮进来禀道:“九爷过来了。”
  祖父笑道:“快让他进来”
  瘦瘦高高的窦环昌快步走了进来。
  他恭敬地先给祖父和父亲行礼,然后笑着和窦昭打招呼。
  祖父颔首,站起身来:“走吧”
  窦环昌应“是”,上前扶了祖父,不紧不慢地出了鹤笀堂。
  他是来约祖父和父亲一起回北楼的。
  父亲抱着窦昭慢慢地跟在后面,等彼此拉开一个距离,父亲轻轻地捏了捏窦昭的小脸:“你这个小东西,是来讨债的吧?”举止亲昵,语气无奈。
  窦昭嘻嘻笑,问父亲:“讨债是做什么的?”
  父亲绷不住笑起来。
  一行人出了大门。
  三伯父和三伯母昨天就了北楼准备祭祖的事,和他们同行的除了大伯母和窦环昌,还在二太夫人、六伯父一家、二堂兄一家、三堂兄一家、五堂兄一家。
  看见祖父,除了二太夫人,其他人都下车给祖父行礼,因为停了马车而显得有些狭窄的巷子变得拥挤起来。
  祖父拉住了五堂兄只有三岁的小儿子,不让他给自己磕头:“天寒地冻的,又没有旁的人,不用这样多礼。有什么话,到了祠堂再说。”
  祠堂那边有十几间厢房,四角都放着大火盆,燃了无烟的银霜炭,温暖如春。
  “还是小叔心疼人”二堂兄呵呵笑着。
  二太夫人从马车里探出头来:“笀姑,到伯祖母这里来”
  窦昭不喜欢这个冷酷的伯祖母,抓着父亲衣袖的手紧了紧。
  父亲略一犹豫,抱着窦昭笑着走了过:“她顽皮得很,您年纪大了,哪里经得她折腾。我看,还是让她跟着我吧?”
  二太夫人微愣,望了眼安静地依偎在窦世英怀里的窦昭,笑着点了点头,道:“也好她没了母亲,你能多亲近她些就再好不过了”她说着,放了车帘。
  父亲有些意外。
  那边五堂兄高声喊着父亲:“七叔父,您那边还有位子没有,帮我捎两个丫鬟过。”
  五堂兄子嗣最多,有四个儿子两个女儿,公中的东西却是按房头分配的,他总是最紧张的一个。
  “有,有,有。”父亲抱着窦昭走了过,“要是挤,你让芝哥儿随我们一起过吧”
  芝哥儿是五堂兄的长子,今年十五岁,学名叫窦启俊,这家伙后来做了御史,因参倒了长兴侯石端兰而名震士林。五堂伯窦世枢入阁后,他为了避嫌,保定府做了知府。
  而此时他不过是个腿长脚长、声音像鸭公的青葱少年。
  知道自己不用和母亲、妹妹挤在一辆马车上,他立刻跳下了自家的马车,笑嘻嘻地跑了过来。
  “七叔祖父”窦启俊给父亲行了礼,然后伸手摸窦昭的头,“四姑姑”
  窦昭身体里有个成年人的灵魂,祖父、父亲摸她的头,她勉强可以忍受,十五岁的侄儿窦启俊摸她的头……她偏了偏头就避开了窦启俊的手。
  “咦?”窦启俊有片刻的困惑。
  窦世英已抱着窦昭往自己的马车,一面走,还一面问窦启俊:“听说你前些日子在族学引经据典,让杜老夫子都甘拜下风?”
  窦启俊干笑,把窦昭的异样抛到了脑后,紧跟着窦世英上了马车,挨着窦世英坐下,嬉笑道:“七叔祖父不是在家闭门书吗?怎么连下辈们在学堂上的一些玩笑之举也了如指掌?”
  言下之意是指窦世英不够专注。
  果然嘴皮子很利索。
  窦昭感兴趣地打量着窦启俊。
  “每次只知道逞口舌之快,小心祸从口出。”父亲笑道,“难怪你父亲每隔些日子就要给杜夫子赔礼道歉”
  杜夫子是窦家族学的西席。
  窦启俊嘿嘿地笑,用肩膀顶了顶父亲,道:“七叔祖父,跟您商量个事?”模样儿有些痞。
  父亲挑了挑眉。
  窦启俊笑道:“我和同窗约好了,元宵节的时候时候真定府看花灯。您支援我几个路费如何?”
  父亲笑道:“你父亲可知道?”
  “知道,知道。”窦启俊一听有谱,眉飞色舞地道,“他也答应了。不过只肯给我三两银子,还不够买盏好一点的花灯呢七叔祖父,我们知道您是最大方慷慨的,借二十两银子给我,您再福方斋买古玩的时候,我帮您打下手”
  “我有小厮,要你打什么下手?再说了,你也未必就有小厮做得好”
  “那,那我给您抄经书。”窦启俊一点也不脸红,眼珠子一转,立刻道,“我知道您要给过世的七叔祖母抄一千卷《法华经》,等七叔祖母大祥的时候烧给她……”
  窦昭惊讶地望着父亲。
  父亲并没有注意到她,笑道:“抄经书贵在心诚,你帮我抄,算是怎么一回事?行了,行了,二十两银子没有,十两银子倒可以考虑……”
  “七叔祖父,十两银子也太少了点”窦启俊磨着牙,“说出岂不是弱了七叔祖父的名头”
  “我不知道我还有个‘散财童子’的名头?”父亲不为所动,“你小小年纪,吃家里的,用家里的,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就十两,你要还是不要?”
  “要,要,要”窦启俊怕再说下连这十两银子也没了。
  父亲笑道:“不过,我会跟三哥和六哥说一声的,免得你从我这里要了十两银子又别处打秋风”
  “七叔祖父”窦启俊哀嚎着倒在了大迎枕上。
  窦世英哈哈大笑,觉得这些日子压在心头的沉闷突然间消弥了不少。
  窦昭看着父亲大笑的样子,心底五味俱全。
  前世,她对父亲是有怨气的。
  因而从来不曾正眼看父亲。
  她总觉得他除了研究他的《周易》就什么也不管……任由窦明嚣张跋扈窦晓惹是生非,任由她,自生自灭
  没想到,他还有这一面
  马车车轮骨碌碌的声音夹杂着窦启俊的插科打诨,他们很快就到了北楼。
  窦家祠堂前面已疏疏落落停了七、八辆马车,管事、小厮正进进出出地忙碌着,听到动静,有人飞奔着禀告三伯父,有的则围了上来,或帮着稳了马车,或帮着摆了脚凳,一时间窦家祠堂门前人声鼎沸,热闹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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