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暗箭
他在房中挣扎了许久,才最终决定去见她,可快要到月洞门时,他又徘徊起来。
他不知dào
该如何跟她说那日晚上发生的事,最糟糕的是他自己也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知dào
次日醒过来的时候,他与文绣衣衫不整,同榻而眠。
他记得自己失去意识之前,右腹被银针之类的东西扎过,他连忙低首检查,却什么痕迹也没有了,但他很笃定一定是文绣趁他不备给他下了什么药。
他登时怒气上涌,“铮”的一声拔出几上长剑,冷锋直指文绣脖颈,叱道:“你做了什么?”
昏暗的火光一阵摇曳。
文绣只穿着一件嫣红小衣,如缎的长发垂到了凌乱的被窝里,她低垂着红艳欲滴的玉脸,喃喃道:“对不起……”
阚育登时双眼赤红,满面煞气,剑锋朝她的脖颈又迫近了几分,雪白的肌肤瞬间沁出一抹殷红,蜿蜒而出:“你说清楚!到底做了什么?”
文绣扬起白皙瘦削的下颌,轻轻阖上了双眼,清泪无声滑落,面色安详:“你杀了我吧,我死亦无憾了……小丝能在世上苟延残喘,全是因为阚大哥你,如今做了你的妻子,心愿了却,我甘心死在你的剑下。”
她下药竟是为了……阚育持剑的手头一回颤抖起来。胸口剧烈起伏,良久之后,手臂忽然一松,剑锋从她项上滑落,他眼神空洞,颓然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文绣轻轻睁开双眼,泪水濡湿了娇颜:“我努力了,太子妃的事是我仅有的筹码,可你却不答yīng
,我没有办法了……”垂下眼睑。长长的眼睫如一双被雨水打湿的蝴蝶羽翼。“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少年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阚育两手紧紧攥着。关节泛白,片刻后,腾地取走几上银鞘。转身大步离开。
文绣纤腰一软,倚在冰冷的粉壁上,面色惨白,眼底闪过浓郁的愧疚之色。
后来的几日,阚育再也没去过密室,只是闷在房中喝酒,酒喝完了,便到院中舞剑,三千繁花剑,繁华绚烂,连院中百花也黯然苍白,舞完了剑又接着喝酒,直到方才栊晴在园子里偷学他的剑术之后把梅荨的话转告给了他,他这才硬着头皮去了栖雪居。
该不该去见她呢?见了她又该怎么说?那晚的事只是他们二人之间的私事,应当不用告sù
她吧,可是不告sù
她就是故yì
隐瞒欺骗,这不是大丈夫该有的行径,可是告sù
了她,自己就会永远被她排斥吧,估计连陪在她身边的机会都没有了,文绣好像自己也不能就此不管了吧。
继xù
在原地打了几个转。
看来这桩事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跟文绣妥协,答yīng
她的条件,让她把太子妃和关嬷嬷的事和盘托出,这样也算是为她尽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心意。
阚育想罢,一跺脚转身往后花园的暗牢行去。
他正愁眉苦脸之际,外头却有两人兴高采烈的坐着马车往梅府迤逦而来。
普通的青帷双辕马车,青帘掀的老高,露出一张清秀的青年人脸庞,睁着大大的三角眼瞅着南街两旁高大苍翠的树木,微微有些发怔。
窗口又挤出来另一张俊秀的脸,循着他的目光瞧去,除了树还是树,他伸手摸了摸年兄的额头,诧道:“没有发烧呀,难道是前几日夜里出来撞到狐妖了?”
“拿开你的爪子”,杨参一把拍落额上的手,继xù
瞅着两旁的乔木,眯着眼睛道,“你说南街这么个偏僻的地方是不是特别容易发生鸡鸣狗盗的事呀?”
沈琨拍了他的肩膀一下:“杨大人醒醒吧,咱们这是去串门,你就不要刑部尚书附身了好不好,来,学学我,笑一个。”说着,咧嘴挤出一个自以为风雅的笑容来。
杨参瞥了他一眼,没心思跟他开玩笑,放下帘子:“我正要跟你说几天前发生的那件奇怪的事情呢。”
“你真的撞到狐妖了呀,在哪里,哪个方位,告sù
我,我今晚也去撞一下”,沈琨搓了搓手。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跟你说正经的”,杨参一脸无语。
“我也是说正经的呀。”
杨参实在没辙,只好切入正题:“前几日咱们不是去了李伯家嘛,因为李伯生了病,我们耽搁到很晚才回来,后来你把我送到南街前头的三岔口,我就自己下了车,我经过这里的时候,忽然有一支箭从我头上擦过,我唬了一大跳,差点尿……魂都吓没了,还隐约听见‘笃’的一声响,应该是那支箭扎进了木桩里,我循声瞅过去,那片林子里却忽然有一个黑影闪过,仅仅一息的功夫,忽然又没了,鬼影一样,我到现在想起来心还扑通扑通跳呢”,杨参摸了摸心口。
“瞧你这点出息”,沈琨翻了个白眼,却若有所思地挑开青帘,朝外头瞧了瞧,“你确定是这里么?”
杨参眼皮也没掀:“这里我每天回家都要经过的,闭着眼睛都知dào
,就是后头那棵桑树那里嘛。”
“这里那么多桑树,鬼知dào
你说的是哪一棵”,沈琨撇撇嘴。
“你问那么清楚干嘛?”
沈琨眼珠子转了转:“我觉得你说的甚有道理,南街是整个京城最偏僻的地方,难保不会被不法分子利用,你作为大洹司法的最高官员,有责任防范于未然。将星星之火扼杀在摇篮里,作为你的诤友,我应该支持你的工作,这样,我们下去查探一下吧。”
杨参狐疑地看着他:“你向来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今天是怎么了?吃错药啦?”
“好心当作驴肝肺”,沈琨拉长了脸,“南街住着谁啊?广陵梅琴!她是什么人,沂王的心腹,跟首辅又是世交。还跟咱们荣王还有某种特殊的关系。她要是出了事,头一个倒霉的就是你。”
“某种特殊的关系?”杨参抓了抓额头,“什么特殊的关系?”
“臣下不能非议君上,这句话不是你说的嘛!现在怎么又跟个麻雀嘴似得……荣王要是跟她没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干嘛非要我来打探她有没有吃什么清甲丹啊”。沈琨有点被他气懵了。用胳膊肘捅了他前胸一下,“你听我说话能不能听重点啊!”
“怎么查啊,都过去这么久了。再说那个人肯定是个江湖高手,脚不沾地的,没鞋印没痕迹,查什么啊?”杨参瘪了瘪嘴,“你说这句话我就不爱听了,她就算跟皇上沾着亲,我该怎么做也还是怎么做,难道她家掉了一片瓦,也要怪到我头上么!”
“亏你还是审案子的,一点推理能力都没有,你不是说那支箭扎到了树干上,那那道痕迹肯定还在呀,树又不是你,皮那么厚,使劲儿扎也扎不进去。”
“我知dào
呀”,杨参白了他一眼,“可是你有武功么?能上树么?”
“我不会啊”,沈琨摊开两掌,“不过,谁说一定要会武功才能上树啊,貌似某人是上树摘桃的高手哦。”
杨参认真想了想:“我忘了,我好像真的会上树。”
“就是嘛”,沈琨贼兮兮地笑道,“看谁以后还敢说猪不会上树的。”
杨参一头雾水:“猪会上树么?”
沈琨睁着眼,将他从下到上瞅了一遍,很认真地道:“会哦。”
杨参反应过来,使劲儿掐了掐他的脖子。
沈琨故yì
吐长了舌头,翻着斗鸡眼,倒在马车上。
杨参一拳头砸在他的胸口上,朝外头的车夫扬声喊道:“停车。”
马儿希聿聿一声长嘶,马车轻晃了两下便稳稳停下,掀开车帘,二人依次跳下了马车,向车夫交代了一句,齐往后头走去。
南街极为冷僻,只有少数几家散户住在这边,杨参家便是其中一户,梅府是整个南街最好的府邸了,处在南街的最里头。官道较为狭窄,仅限一辆马车通过,两边杂植着各种常见树木,松树、槐树、柳树、桑树、夹竹桃、杏树……绿油油一片,偶尔探出一株粉白的花,因为人迹罕至,两旁几乎都成了一片半大的林子了。
杨参走到一棵三人高的桑树前停了下来,以手遮目,抬头望向树冠,又放眼瞧了瞧周遭,颔首道:“就是这里没错了,旁边有一棵桃树,那晚我回家的时候,还特意瞅了两眼呢。”
“那你赶快上去看看呀”,沈琨躲到了浓荫下,没一会儿又跳了出去,手中的象牙骨杭扇一通乱挥,“好多蚊子。”
杨参哈哈笑道:“知dào
皮厚的好处了吧。”
“赶快上去!”沈琨连声催到。
杨参脱掉鞋袜,双手往衣服上蹭了蹭,上前抱住树干,一步一蹬的往上爬去,一脸的轻松:“小时候没有食物果腹的时候,我常常上树摘果子给我娘亲吃的,爬树对我来说小意思。”
底下的沈琨却满脸的汗:“你不要说话,专心爬树,掉下来我可不接的哦。”
杨参嘿嘿笑了笑,没多久便爬了一半高,他回忆了一下那个黑影的高度,然后放慢了动作,仔细查看树上的每一个坑洼小洞。
一盏茶的功夫后,杨参忽然发xiàn
宝似得急呼道:“找到了找到了,外宽内窄,呈倒三角形,的确是箭扎过的痕迹。”
“你不要说话,赶快下来,我快要被蚊子咬死了”,沈琨瞧着他摇摇欲坠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好勒!”杨参应了一声,兴冲冲地往下爬,却不想手中积汗,一个打滑,他整个人忽然翻了下来,惊呼声刺破耳鼓。
沈琨瞪大了眼,惊叫声却卡在嗓子眼里,喊都喊不出来,他下意识地伸开手,顺着他掉落的方向来回移动。
忽的,沈琨感觉眼前一花,林中蓦地掠过来一抹青色身影,快而准地接住了半空中的杨参,膝盖略弯,便稳稳落在了地面上,他低头瞅了瞅身上的杨参,默了片刻,见他仍然没有反应,只好淡然道:“杨大人,已经安全了。”
杨参这才省过神来,却发xiàn
自己双手双脚都紧紧缠在一个穿青衣的年轻人身上,他连忙跳下来,躬身道谢。
沈琨也回过神来,朝那青衣男子执礼道:“多谢相救,不知公子可否方便告知姓名,在下二人也好登门答谢。”
青衣男子淡笑道:“二位大人是要见我家主人吧,那就请吧。”
沈琨反应比较快,一听便知dào
他说的主人是指梅荨,讪讪笑了笑,拉着愣头愣脑的杨参跟他一块儿走了,走到官道另一边时,他又扭头望了那棵桑树一眼,林子后头隐隐透着灰色墙垣的一角,那里好像是梅府的后花园吧。
那支箭钉在树干上,又被取走,会不会是有人用弓箭从梅府偷偷地往外递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