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顶替

  袁耀宗拨开拈弓搭箭的人群,挤到李舜与蔺羲钦的后头,扶了扶官帽,尖着嗓子道:“把柴房都给我围严实咯,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过。”
  柴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侍卫集体单膝点地,簇簇箭镞在黑夜中散发着冷冷寒光。
  李舜身着一品绯红官袍,在丛丛火把的簇拥下更显得耀眼灼目,令人不敢逼视,他顿了片刻,便朝屋子里的人轻抬了抬手。
  里头三名假冒死尸的李府侍卫旋即抽身退到了一边,目光却紧紧锁在黑衣人的身上。
  舞青霓扫了一眼外头声震如雷的架势,眸中傲睨之色愈显,而后紧盯着迈步朝屋子里走来的李舜,右手一推,长剑一声清啸,重回剑鞘。
  李舜走至台矶旁时,袁耀宗忽的冒出脑袋来,躬身垂首道:“李大人,里头的贼人武艺高强,手中还执着兵器,您就这样进去,恐怕会有危险,您要是出了事,下官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要不,待下官派人捉了这贼人,把他关进大牢里,您再审问。”
  李舜迎着黑衣人投来的挑衅似的目光,双袖一甩,不顾袁耀宗的阻拦,负手提步上了台矶,周围森森的火把与箭镞交错的光影投在他的脸上,惊不起半点波澜。
  袁耀宗歪过头瞅了瞅屋子里的黑衣人,心里不禁有些发虚。虽然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他自投,可他武功如此高强,万一有点什么“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的本事。那自己岂不是玩完了,再不济。他也会来个鱼死网破,万一拿自己当垫背的。那……
  他举袖试了试额上的汗,抬眸一瞧,李舜已经与黑衣人面对面的站着了,距离不过五步。这上司都已经去了,自己再不去是不是太丢人了,他正兀自踌躇着,就感觉耳朵边痒痒的,然后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袁大人,这天这么冷。你怎么满头的汗呀。”
  他眼珠子溜了溜,见是蔺次辅,忙低首讪讪笑了笑:“……火把点的太多了,有点热……呃……二位大人的安全最要紧,下官立kè
  就去巡察一遭,看看是否还存有疏漏之处。”说着,转身就要走。
  “袁大人,巡察之事你就不要费心了”,蔺羲钦搭上他的肩。一面拐着他进屋子,一面笑呵呵地道,“进屋瞧瞧嘛,你不想知dào
  那个黑衣人是何方神圣么?”
  袁耀宗拗不过。只好满脸苦色,硬着头皮进去了。
  柴房本就不大,一下子挤进来这么多人。就显得更局促了。
  “阁下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么?”李舜声音淡淡的,颔下微须无风自动。
  “大人这一遭请君入瓮也未免太兴师动众了。我可是受宠若惊啊”,舞青霓的声音轻飘飘的。
  袁耀宗诧异地眨巴了一下眼睛。这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啊。他不由朝黑衣人凑近了些,但忌着他手里不长眼的剑,只好又缩回步子,伸长了脖子去瞧。
  蔺羲钦则无事人似得歪倚在墙上。
  “阁下太谦虚了”,李舜似笑非笑地道,“你到这守卫森严的顺天府衙,如入无人之境,这里上百名守卫形同木偶,怎么敢教老夫大意啊。”
  舞青霓眉眼弯成一个好kàn
  的弧度:“看来李大人是对我知之甚详,才有这一番精心的准bèi。”
  “可惜素未谋面”,李舜辞气不变。
  “让你知dào
  也无妨”,舞青霓举手缓缓除下面上的黑罩,笑意涟涟地盯着李舜,唇角微微上扬,“李大人可有感到意wài
  啊?”
  “你你你……”袁耀宗使劲揉了揉眼睛,半张着嘴道,“你不是沁春园的舞青霓么……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蔺羲钦剥着指甲的手顿了顿。
  李舜的面色却沉了沉。
  “看望朋友啊?”舞青霓朝袁耀宗瞟了一眼,煞是诧异地问道。
  “什么朋友?”袁耀宗左右环顾了一遍,一头雾水地道,“在哪里呀?”
  “这个恐怕袁大人比我更清楚吧”,舞青霓朝墙角那三名侍卫扫了一眼,“可惜,你们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袁耀宗才反应过来,他不由窒了一下,面色涨红,忙闭口退到蔺羲钦那里去了。
  “既然是看望朋友,那必然是赍了表礼前来”,李舜若有深意地道,“不知阁下备的是什么礼呢?”
  “也没什么无可奉告的”,舞青霓脸上露出两个梨涡,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青色瓷瓶,递到李舜面前,“呶,就是这个。”
  守在一旁的三名侍卫登时面色一紧,忙摁刀戒备起来,弄得袁耀宗也莫名的缩了一下脖子。
  李舜不紧不慢地接过青色瓷瓶,揭开红囊盖子,举到鼻底,眉头不由紧了紧:“阁下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来此毁尸灭迹,你幕后的人又是谁?”
  “李大人,您这是明知故问吧”,舞青霓辞气闲闲的,“你若是不知dào
  我是谁,又怎么会煞费苦心布下此局来引我现身呢。”
  李舜眸中的杀气一闪即逝:“阁下何不说的具体些。”
  舞青霓轻哼了一声,笑而不语。
  气氛忽然凝结了下来,一旁的蔺羲钦用胳膊肘捅了捅袁耀宗,给他使了个眼色。
  圆场么,那是他的拿手好戏。袁耀宗忙紧步过去,朝李舜躬身施了施礼,而后负起双手,一副质问的神色:“舞青霓,我且问你,东风客栈的三名杀手与你是何干系?”
  舞青霓冷冷瞥了他一眼,满眼的不屑,好像在说“你是什么东西”的感觉。
  “你这个刁妇”,袁耀宗撸了撸袖子,作势想给他点颜色,见李舜盯了他一眼。忙窃喜着躬了躬身子,退了下去。
  “沁春园是你一生的心血吧。我记得里头有一个叫作墨葵的,好像跟你情同姊妹。要不要老夫派人请她来跟你聚聚。”
  舞青霓轻哼了一声:“沁春园不过是我用来隐藏身份的工具,墨葵是我的姊妹,自然应该与我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那……宋枥呢?”李舜辞气极为平淡,像是在叙家常话一般,“据老夫所知,你与宋枥私下交往甚秘,想必京城流传的这段佳话不是假的吧,只要你说出你背后的人是谁,老夫可以让你安然无恙的离开这里。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舞青霓的眸子翻覆出冷冷的杀意,锁住李舜的脸看了许久,而后睥睨一笑:“李大人,您深谋远虑,权倾天下,在朝中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却数次败在一个女子手上,不知滋味如何啊?”
  李舜捋了捋颔下微须,笑容看起来很亲和:“胜败乃兵家常事。关键是要看谁能笑到最后,只是不知你口中的女子是何人,老夫很想知dào。”
  “此事说来话长”,舞青霓左右看了看。寻了个干净的椅子坐了下来。
  袁耀宗在一旁听的满头问号。
  蔺羲钦却隐隐猜到了些眉目,原来李舜要他绕这么大个圈子,为的就是要揪出辅佐荣王的那个人。他忽然明白了一切。
  “宋枥是为了我,才会打死朱员外的儿子而被关入顺天府大牢。说到这宗事,我还要多谢李大小姐的成全呢”。舞青霓靠到椅背上,“那时候,我收到消息,李大小姐正为苏州来的梅荨寻一方百年古琴桌,我坊子消息灵通,自然知dào
  哪里有,便派人高价买了回来,再放出消息说琴桌在我园子里,如此她才能帮我把宋枥救出来。李大人还记得‘紫微垣黯’之事么?”舞青霓深深望了李舜一眼,“东宫的那把火是我派人放的,‘紫微垣黯’的消息也是我让宋鸿放出去的。”
  李舜微微眯起的双眸瞬息万变,他默了片刻,质疑道:“你支持荣王?”
  “宋家支持荣王,那我自然也会尽心竭力佐助他,怎么,大人不信么?”
  宋鸿是以为荣王救了他儿子才支持他的,而李舜知dào
  他支持荣王是因为上回他在朝上启奏皇帝尽快立嫡子为太子,具体的时间他却不知,如今听舞青霓如此说,才知dào
  原来宋鸿早已暗中投靠了荣王。
  舞青霓冷笑了一声:“那你知不知dào
  为什么前工部尚书钱丰裕会在护国寺外被擒呢?你们的计划可是天衣无缝的哦。侧王妃身边那个贴身丫鬟伴云,哦,不对,应该叫她百灵才对,她不是看见一个相士把侧王妃带到望江楼了么,那个相士是我寻人假扮的,目的就是引这枚暗桩现身,本来想寻个时机把她铲除,可谁知半路上跳出个钱通宝,我知dào
  他与沂王私交甚好,便一剑把他解决了,谁知他死的不干净,连累我进了诏狱,我便利用宋枥进牢中见我的机会,把如何抓捕钱丰裕的计划一一告sù
  了他。大人一定会觉得很奇怪吧,诏狱这个地方怎么能随便让人进来探监呢?”
  舞青霓被抓进诏狱,宋枥知dào
  后寝食难安,一直在诏狱外徘徊。她为了以防万一,到时候好拿他当幌子,便央求高湛让他进诏狱探望了她一回,而且她为了不让之前的佳话被戳破,牵连梅荨,也一直与宋枥保持着联系。
  舞青霓嫣然笑道:“那是因为高湛中了我的美人计,所以那天高湛才没有参与你们去护国寺抓荣王与乔铣的计划,而且我还让墨葵拿着我杀人的物证去告sù
  钱丰裕,说我杀钱通宝是荣王指使的,那样,他才会不顾一切去护国寺逮捕荣王,才会中了我的圈套。”她顺便挑拨了一下高湛与李家的关系。
  李舜两颊的肌肉不由紧紧绷了起来。
  “李大人手段高明,竟想到利用侧王妃的失踪来引我现身,而且你手下的人还跟踪荣王寻到了望江楼,可你知dào
  他们为什么会凭空消失么?”舞青霓轻启丹唇,齿如贝弧,“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望江楼的雅间里是修了密道的,他们进去了,自然就出不来了,我的武功大人是亲眼目睹的,收拾他们几个酒囊饭袋,根本不成问题。”
  “东风客栈的三名杀手是什么时候来京城的?”蔺羲钦补问道。
  “蔺大人这个问题问的真是多余”,舞青霓瞟了他一眼,“宋枥是什么时候出的事,那杀手自然是什么来的咯,若是李大小姐不帮我,那我只好派杀手去劫狱了,谁知,李大小姐为了那个梅荨竟然这么大方,可惜却替荣王做了嫁衣裳。”
  蔺羲钦若有所思起来。
  “李大人,其他的还需yào
  我一一说明么?”舞青霓瞧着他黑如锅底的脸,笑若丹霞。
  李舜眸中登时涌出一股前所未见的杀气,连一旁的袁耀宗看了都不禁傻愣在那里。
  “弓箭手!”李舜声音沉沉,颇有一股指挥千军万马的气势。
  能替小珏挡了这穿心的万箭,也算死而无憾了。
  舞青霓的脸上渐渐漫出一股平静与安然,但手中的长剑却始终没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