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节 二月十五
正踌躇间,一群女子从凤来楼涌出,追着一个男子又打又骂。
月溪定睛一看,那抱头鼠窜的男子不是玄奕是谁?
什么情况?
来不及多想,她也跟着那群女子跑去。
直到把玄奕逼进了一个死胡同,那群女子才停下,聚在巷口,对着玄奕大声讥笑。
“死龙阳君,居然还敢明目张胆地来凤来楼!”
龙阳君?月溪懵了。
“本公子不是!”
这是玄奕的吼叫。
“是就是嘛,有什么不敢承认的,用不用姐妹们帮你介shào
客人啊,哈哈……”
“滚!”
眼见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月溪急中生智,向空中撒了一把碎银子。
“天上掉银子啦……”
她趁乱冲进巷子,抓起玄奕的手就向外奔去。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二人又跑进了一个无人的死胡同,才停下来。
这时月溪才发xiàn
玄奕的惨状,衣裳破烂,头发凌乱,整一副被洗劫一空的模样,原本面容如玉的脸颊上出现四道细痕,不像抓痕,也不像划痕。
“你……”月溪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一方面是气息还没有平稳。另一方面也是太吃惊。
玄奕急忙转过身去,急促道:“衣裳、腰带、玉簪、梳子……”
“什么?”月溪一时摸不着头脑。
玄奕怒吼道:“本公子要用的东西!现在就买去!”
月溪看着他颤抖不已的后背,不敢耽误。交代一句“你待在这里别动”之后,匆匆向街铺走去。
片刻,她抱了一堆东西过来,一边把东西递给他,一边说道:“衣裳仍选了你穿过的冰蓝色,腰带选了金底白玉,尺寸是我自作主张。合不合适先将就着些吧……方才把兜里的银子都撒了,买不起玉簪,只有这支青木簪……”
玄奕手忙脚乱地稍事整理。转过身后,又恢复了他翩翩公子的模样。
“我还买了一瓶金创药,你低下身子,我帮你擦擦。”
不说还好。一说又是一肚子气!他现在这个样子究竟是谁害的!玄奕吼道:“走开!遇到你准没好事儿!不是被冷水泡。就是……别再跟着我啊!本公子钱大,找不开你那碎银子,等有了小钱,再把今个儿买东西的银子还给你!”吼完,向巷子外走去。
月溪知他现在身上一文钱也没有了,也不戳穿他,冲他身后说道:“好呀,银子事小。但你脸上的伤,若不及时上药。怕会留下疤痕。”
玄奕听到“疤痕”二字,停下脚步,何苦与自己的皮相作对?他找了处干净的地方打坐,狠狠地瞪了月溪一眼,然后闭上眼睛:“敢把今日之事说出去,别怪本公子翻脸无情,可恶的女人!”
月溪忍住笑意,帮他擦拭脸颊,于细痕处轻轻上药。
“你……”
“不许问!”
“你……”
“说了不许问,听到了没有!”
“我是让你把头抬起来一点,下巴那也有伤!”
……
好不容易上完了药,玄奕站起来,向巷子外走去。
“欧阳显的确与方之仪有私。”
“啊?”经过这一番折腾,月溪倒把这事儿忘了。
“十五月圆夜,永盛船厂,爱来不来。”
※※※
身上没有分文,只得走回城西。到了林家,已是午后。
月溪走进西厢房,瞧见日熙伏在桌子上睡着了。
日熙满脸倦容,胡子拉喳,身上还穿着月初出门时的那件外套。
月溪心头一紧,大哥定是刚回来就来找她了……
日熙睡得极轻,听见动静,马上抬起头来:“小溪,你回来了!”
“大……大哥什么时候回来的?”月溪不太敢看日熙的眼睛。
“哦,正午到的。”日熙也不太敢看月溪的眼睛。
“杨树苗买到了吗?”
“买到了。”
……
两兄妹这般别扭了一会儿,日熙主动提及:“小溪,爹爹已将那天的事告sù
我了……”
“大哥……”月溪此时真的是难过极了,她想说对不起,又不知从何说起,她想告sù
大哥事情的真相,又怕伤了他的心。
“小溪,你别难过,千万别难过。大哥一回来就来这等你,就是想告sù
你,大哥对那方之仪不过只是看着顺眼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感情。你和爹爹都误会大哥了,对于大哥来说,你和橘林才是最重yào
的,所以说,你千万不要因此自责、内疚,和你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知不知dào?”
傻大哥,你对方姐姐有没有感情我还不知dào
吗?前世即使知dào
方姐姐怀有他人的血脉,还处处为她着想,这般感情只是看着顺眼罢了?月溪想哭,又哭不出来,只好眨了眨眼睛。
“大哥打算怎么做?”
“既然方家想延后就延后吧,刚好趁这段日子把防护林的事办好。”日熙佯装淡定。
“那大哥也不打算去找方姐姐了吗?”
日熙沉默不语。他日赶夜赶,带着一批树苗,从外省赶回来,没想到刚到家,就得知这个消息。坦白说,他真的是失望透顶,可当他听说之仪居然当面嫌弃月溪面貌时,又气愤不已,月溪是他最宝贵的妹妹,他还没嫌起月溪,哪里轮得到外人来说三道四?他是喜欢之仪,但如果与之仪的这门亲事是以伤害月溪为代价的话,他宁愿不要。
“大哥临走前,问小溪的那个问题,小溪还记得吗?”
“记得。”
“大哥与橘林打交道久了,脑筋也如那橘树一般不会转弯了,喜欢了就想占有,不喜欢也不愿将就,大哥总在想,那个动了心的女子还会不会再动一次心,可从来没有反过来想过,那个别的男子会不会死心。其实想一想,死心似乎比动心更容易,是不是?”
月溪更难过了:“大哥,你不用为小溪着想,真的,小溪不介yì
那天方姐姐所言,更不会因此与方姐姐有心结,只要大哥……”
“不要再多说了,大哥的事大哥心里有数。”日熙粗声打断她,月溪只好闭嘴。
兄妹俩沉默了一会儿,日熙站起身:“再过几日,二月十五,是州府张师爷公子的大婚,我随爹爹一起去,你在家中锁好房门,早早休息。”他原是不想去的,但又怕爹爹以为他想不开,只好一起去了。
月溪点头答诺,心中想到,二月十五不就是她前世第一次见到欧阳晟和邬夜青的那一晚么,不知dào
今生的那一晚会发生什么事?
※※※
二月十五。
待震东与日熙出门后,月溪打发绿珠与红绣睡去,独自出了门,叫辆马车,直奔永盛船厂。
船厂此时静悄悄的,夜空下的百顶帐篷就像起伏的山脉一般,延绵不绝。
月溪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玄奕如约而至。
借着月光,月溪见玄奕手中掂着一块玉佩,神色如常,除了脸上还有四道未完全痊愈的疤痕,完全不见那日的落魄模样。说到底那天他也是为了她的家事,她很想对他说一声谢谢,也很想知dào
他到底在凤来楼遭遇了什么,但既然他不愿提,她也没法开口。
“来得早啊。”玄奕垂眸把玩着手中玉佩,声音平淡。那日回去后,他把自己锁在房中整整两天,才终于下楼去吃了点东西。太丢人了!太火大了!太屈辱了!太……他受到的屈辱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他的头脑,他的心灵,甚至他作为男子的尊严!他气急,一度想利用自己的身份,找到杜孝廉,把凤来楼的那帮泼妇全抓来毒打一顿,后来又打算索性离开江城这个破地儿,可是想到石守信的阴谋,想到不久将至的战乱,他还是忍了下来。原来重新活一次这件事是会让人冷静的,是会让人不再冲动的,因为没有什么事比死亡更可怕,尤其是亲人的离去。只是在他今晚出门时,还是犹豫了,他不知dào
如何面对林月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于是拿出随身玉佩,至少在不知dào
该如何面对时,还能有个东西转移不安。
“今晚叫我来做什么?你想到法子让邬夜青开口了吗?”月溪也尽量地声音平淡。既然约到这里,当然和邬夜青有关。
“笨女人!”玄奕白她一眼:“这么多帐篷,你还能记起他被关在哪一顶吗?”
月溪呵呵笑起来,看来他是没事了。
“不知dào。”
“那不就得了!”玄奕没好气,明知遇到这个女人就没好事,可是有些事还非得拉她一起不可,谁让她知dào
得多呢,郁闷。
“你知dào?”
“现在不知dào
,一会儿就知dào
了。”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这句话提醒了他,他在帐篷中转来转去,当然是没有法子找到出路了,可如果他跳出帐篷呢,俯视帐逢陈列的全局呢,不就能瞧出门道了?张师爷公子今晚大婚之事早已公告全城,于是他打算趁着欧阳全家去吃喜酒之际,约上林月溪,一睹邬夜青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