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阿凯

  日熙一路从橘园狂奔到林家,直恨不得自己再多生出一双脚才好。他冲进东苑,印入眼帘的便是之仪双目紧闭,气若游丝,裙子被鲜血染红的景象。
  “之仪……之仪……”日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双腿一阵酥软,竟不知是自个儿走到床前还是被红绣扶到床前。他全身都在抑制不住的抖动,双手颤抖,嘴唇也在颤抖。他扶起之仪,把脸贴在她的脸上:“之仪……之仪……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晕迷中的之仪觉得脸颊、脖颈濡湿,她听到日熙的声音,用力把眼睛睁开一道缝儿:“怪……怪我,怪我没站稳……”
  日熙还想再说什么,震东带着大夫匆匆赶到。
  大夫只留下绿珠和红绣两个丫头,让其他人在门外等候。震东拖着日熙走到门外,日熙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部。
  震东看见日熙这般模样,也一阵心伤。想当初,日熙执意要娶这方之仪,他虽不甚满yì
  ,但想到日熙难得开口要什么,因此还是把这门亲事办了。之仪进门后,事事低眉顺眼,样样尽心尽lì
  ,倒也颇得他欢心。眼下见她那样躺在床上,日熙又痛苦异常,他不由想起自己与陈氏的天人永别,一时老泪纵横。
  此时的日熙却不敢多想,他只觉多想一分,都是苦难。他只想之仪醒过来,无论她心中有没有他,无论她身上怀的是谁的骨肉,他只要她醒过来就好。
  父子俩一立一坐各怀心事,俱不言语,只有绿珠和红绣端着热水、拿着毛巾,一趟一趟地进进出出。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大夫终于走出房门。
  “怎么样?”震东和日熙连忙迎上去。
  大夫擦擦额头上的汗:“施过针灸后,目前已无大碍,胎气回稳,大人、孩子暂时平安。”
  震东听到孩子两个字,又惊又喜,原本的悲泪顿时变成喜泪:“什么?大夫,小媳已有了我们林家的骨肉?”
  大夫道:“估是已两月有余,我开了几副草药,定时让她喝下,可保胎象稳固。”之后,又特意交代日熙:“我见她心气郁结,愁眉不展,这个时候的女子需yào
  林公子多加照料,公子往后多陪她说说话儿,重活儿、累活儿就别让她做了。”
  日熙点点头。
  震东想到此时他若进去也多有不便,便对日熙道:“为父先送大夫出去,然后顺道去向善师傅那烧柱香,保佑我林家血脉,回头再来探望之仪。”
  看着震东欢天喜地地随大夫出门,日熙原本不安的心情瞬间被愤nù
  代替。震东和大夫的每句话无不在刺激着他,好一个林家的血脉?好一个两月有余?哼,他二人成亲也不过两月有余,再说这两月间,他与之仪亲密到何种程度,他岂会不知?原以为她与那男子早就断了,没想到二人不仅藕断丝连,还暗结珠胎?她竟把他一直当傻子吗?他二人何时背着他见面?在哪里见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日熙越想越怒不可遏,越想越心灰意冷。
  “少爷,少夫人醒了,少夫人醒了……”绿珠兴冲冲地跑出来,就要拉日熙进去。
  日熙狠狠甩开绿珠的手,一脸厌恶地说:“你们看着她。”然后头也不回地向橘园走去。
  绿珠被日熙的举动吓一跳,大少爷方才还抱着少夫人泣不声,直把她们这些丫头感动得死去活来,这会儿怎么说变就变,仿佛里面躺着的人是他所憎恨的人一般。大少爷……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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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咳……咳……”月溪觉得胸腔肿胀,便用力咳嗽,一咳,竟咳出一大口水来。她挣扎着爬起来,发xiàn
  此时天已微明,雷雨也停了,一切风平浪静的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
  她忍住身体的剧痛,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会痛,就说明还没死。环顾四周,没有人,没有船,甚至连个响声都没有,这里静寂得如此可怕!这是哪里?她隐约看到有个人影趴在不远处,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阿凯!”月溪欣喜地用力把阿凯抱起来,摸了摸鼻息,谢天谢地,还有!她拼命地前后左右摇晃他,终于阿凯在咳出一口水后,也睁开了眼睛。
  月溪累得瘫倒在一边,不住地喘气。阿凯爬起来,东望望,西瞧瞧,然后朝着上游的方向大声叫道:“少帮主——阿金——咳咳……”
  只有空荡荡的回音,没有任何回应。
  “别……别急,他们会来救我们的,咳……”月溪对眼下的处境也忧心忡忡,不知欧阳晟他们是生是死,但见已然如此,只好出言劝慰阿凯。
  阿凯陡地转过头,这个该死的狐媚女人,竟然还没死?自己三番四次地警告她不要接近少帮主,她不仅置若罔闻,还在自己眼皮底下与少帮主搂搂抱抱,简直是在挑zhàn
  自己的耐性。如今这里只他二人,他若杀了她,再抛尸河底,不就神不知鬼不觉了?想到这,他目露凶光,瞪着月溪:“你当然不急了,你这个扫把星,我随少帮主行船多年,从未遇过如此险情,怎的你一在船上,就出这等祸事?今天就让我阿凯在这里结束你。”
  要说月溪以前对阿凯是畏惧,眼下就是恐惧了。她不敢与他争辩,更不敢多看他一眼,连走带爬地向河岸深处跑去。
  阿凯见月溪想走,紧追几步,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把她摔回到河滩上。
  月溪被摔得眼冒金星,死亡的痛苦她不是没有经lì
  过,可是她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前世的她已经被莫名其妙地谋害,今生的她如何还要重蹈覆辙?何况她还要挽救大哥大嫂的孩子,还要阻止爹爹的双腿受伤,还要从马贼手中救回芸姨,还要拯救橘园,还要找出前世谋害她的凶手……月溪努力找回残存的意识,问那阿凯:“你我素无仇怨,你……你为何要杀我?”
  “你挡了路,我当然就要除掉你。”阿凯见月溪的小命已被他攥在手里,也不忙杀她。
  “我挡你什么路了?你倒是说个明白,也让我死得明白。”月溪的双手在身下乱摸一通,摸到一块碎石。
  “哼,明白?我杀你就因为只有我阿凯是个明白人!少帮主鬼迷心窍,着了你这个女人的道儿,我可看得清清……啊……”阿凯被月溪扔来的碎石砸中眼睛,大叫一声。
  趁他捂眼之际,月溪奋力爬起向河道跑去。
  阿凯抹了把脸上的血,啐一口:“臭婆娘!”他追上月溪,把她压在身下,双手扼住她的脖子,用力收紧:“去死吧你!”
  阿凯越来越用力,月溪只觉眼前白光一片,越过阿凯的身体,她好象看到了大哥,看到了爹爹和娘亲,还有两个人向她奔来,黑白无常这么快就来向她索命了么?这就是你们赐我的重生么?居然活不过前世!不行,我得好好问问你们,到底我林月溪作了什么孽,导致一次比一次死得惨!
  就在月溪的意识渐渐模糊之时,她感到那股令她窒息的力量消失了,阿凯如箭一般从她身上飞到一边去。
  “哗……”终于可以喘气了,她来不及再多吸一口气,就被一个人紧紧搂进怀里,而那人居然气喘得比她还粗,心跳得比她还快!
  她惊魂未定地瘫软在那人怀里,只剩下呼吸的力qì。
  “阿凯,你在干什么啊?幸亏少帮主来得及时,否则你就铸成大错了。”
  少帮主?月溪听见这个称呼,猛得从那人怀里挣脱出来,眼前的人儿不是欧阳晟是谁?“你还活着?太好了!”月溪喜极而泣地抓着他大叫。她原本就没想过欧阳晟会命丧于此,但是历经这场船难,再见到他也是欣喜若狂。
  欧阳晟看到月溪这般反应,心头一暖,就为了她这一笑,他饶是再慌、再乱也是值得。他拍拍月溪,轻声道:“我们都没事了。我还有话要问阿凯,问完我带你走。”说完,他站起来,走到阿凯跟前。
  阿凯被欧阳晟方才大力一摔,眼下已是动弹不得。
  “谁给你的胆子?”欧阳晟表情平静地看向他。
  “阿凯,你快向少帮主说清楚,你不是有意的。”阿金不敢上去扶起阿凯,站在欧阳晟背后焦急地说。
  阿凯咳出一口血,心下一横:“少帮主,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好说,反正我这条命是大帮主捡来的,是少帮主养大的,早晚都是永盛的。”
  欧阳晟望向河面:“你、阿利、阿金,还有死去的阿铁,从小与我一起长大,外面的人都说你们四人是我欧阳晟的四大护法,可是在我心中,却从来都把你们当亲兄弟一般看待。阿利有义胆,阿金有忠肝,你就有胆有识。我知你素有心气,向来也对你委以重任,自问从未亏待过你。只是过了今天,我想你我心中都应清楚,兄弟情义,怕是就此断决。”
  “少帮主,别这样,我再劝劝阿凯,这一定有什么误会。”阿金一听到“兄弟情绝”,顿时着了慌,要知dào
  ,他们几个以前就是再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少帮主也没有说过这么重的话。
  阿凯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冷冷一笑:“少帮主不就是为了那边那个不男不女的小娘们吗?阿凯我就是不明白了,杜小姐哪里不好了,论相貌,论出身,哪里输给他人了?少帮主与杜小姐十几年的情份,怎的在遇到这娘们不过两月之后就全变了呢?”
  月溪当然明白阿凯口中所说的娘们是谁,只是他是什么意思?他是说欧阳晟钟情自己了吗?她心慌意乱地看向欧阳晟,谁知他却只是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