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印记
日熙一个激棱,翻身从床上坐起,随手抓过一件披风披在身上,向西厢房跑去。
昨日他跟爹爹去城东方家下过聘礼后,返回家中就听说月溪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昏迷不醒。他问绿珠,月溪怎么会无缘无故地上到屋顶,又怎么会摔下来?绿珠战战兢兢地说不知dào
,大小姐只让她拿件披风来,她拿来后就瞧见人已经躺在地上了。
日熙连忙请来郎中,郎中说并无大碍,开了几方活血化瘀的草药,说是按时喝下,转天就能醒。他这才放下心来回到房中,辗转反侧间,想起白日里去方家下聘的情形,想起方之仪点头同意这门亲事时的羞涩,想起初见她时的怦然心动,竟一夜未眠。
“可是小溪怎么了?”人未到,声先至。
“大……大少爷,小姐她……她……的头上……”绿珠一向睡眠浅,醒得早,她今早醒来后进房看看月溪,吓一跳。
月溪听见喧闹,哦,如第一次重生时熟悉的腰疼,还有头疼……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两个身影在她眼中逐渐聚焦,咦,活生生的绿珠?毫发无伤的大哥?她急忙翻身下床拍拍绿珠的脸,又拍拍日熙的脸,是热的,全是热的!原来那不是梦,她真的又重生了!
“大哥,如今是什么日子?”
“什么……什么日子?”日熙没来得及问她,倒先被她这么一问,有些懵。
“就是你成亲了么?”
日熙以为月溪问他昨日订亲之事,不好意思道:“昨日腊月二十一下了聘,亲事订在明年二月初六。”
月溪一听,欢呼起来,她真的又回到了一年前,而且还是大哥尚未成亲之时!
日熙被她这般兴奋弄得莫名其妙:“小溪,你没事吧?”
“没事啊,大哥,我好着呢,我现在欢喜得不得了!”月溪兀自沉醉在第二次重生的喜悦中,重生啊,能经lì
一次已是天赐的,她还能经lì
第二次,真是何德何能啊!
日熙见月溪眉开眼笑,略一迟疑,只手伸到她的额头擦了擦。
“怎么了,大哥?”月溪察觉到日熙与绿珠神情有异,偏过头去。
“你……”日熙拿来铜镜:“你自己瞧瞧吧。”
月溪不解地拿过铜镜,定睛一看,少女光洁剔透的额头上赫然一枚铜钱大小的黑斑!
※※※
震东和日熙面面相觑,看着定定发呆的月溪,不知所措。
月溪看到额头上的黑斑后,是要嚎啕大哭的,可是嚎了半天,也流不出一滴眼泪来。她看起来是两眼无神地呆坐着,小脑袋瓜子却在飞快整理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那黑白无常又给了她一次重生是不错,却夺去了她的美貌和眼泪!
“这……这是中邪了么?”震东想来想去只想出这一个解释,否则原本清丽可人的女儿怎么一觉醒来变成这幅尊容?
“可是那郎中的草药有异?”日熙想到另一种可能。
“马上就要过年了,这般模样怎么出去拜年?”震东越想越无措:“还有,方家的人若是瞧见这,会不会说嫌话儿?”脑门突现黑斑,美女变成丑女不说,关键是多晦气!
“不……不会吧,方家的人看起来并非不通情理之人。”日熙口中说着“不会”,语气却一点儿也不坚决。
月溪听着二人的对话,嘴角直抽抽。她现在可是尝到什么叫做有口难言,什么叫做欲哭无泪,什么叫做大喜大悲了。方才重生的狂喜消失得无影无踪,这般模样,怎么出门?怎么见人?怎么去找欧阳晟?可是他说过一见到她就心动的,饶是她如今这样,他还会心动么?月溪抹抹眼泪,站起身。
“小溪,你要做什么?”震东见月溪似乎要向外走去,大吃一惊。
“我……我要出去。”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她重生后最想见到的人还是他。
“出去?你这个样子怎么出去?要是吓着了外面的孩童怎么办?”
“我……”
“是啊,小溪,有何要事对大哥说,大哥代你去办。吓着旁人事小,大哥怕你受不了那些个闲言碎语。”
月溪犹豫了,又拿起铜镜照了照,只一眼,就泄了气,连她自己都不愿再瞧这张脸第二次,何况其他人呢。
“小溪,我与爹爹出去想想法子,寻寻有什么药膏可以消去这块黑斑,这几日你就好好在房里待着。如今第二场雪刚下过,外面冷得紧。”日熙劝慰她道。
月溪无奈地点点头,待几日就待几日吧,哪个女子愿意自己钟情的男子见到自己最丑的模样?
震东与日熙分了两路,日熙去城中药铺找那开药方的郎中,谁知郎中适逢年关回了老家,日熙求医心切,日夜兼程也赶去郎中老家。震东则直接上了灵山寺。
年关之际,上寺的人最少,因此,灵山寺便利用这几日闭寺修整,不接待香客。震东此时正向一名法号唤作慧真的和尚求着情:“慧真师傅,信徒震东有急事求见向善法师一面,还望慧真师傅能进去通传一声。”
慧真是灵山寺的监寺,主要负责后勤杂事,因为年纪轻,手脚利索,是最得向善法师欢心的弟子。慧真自顾清点着手中的香炷,头也不抬:“日日求见法师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要通传,个个都有求必应,哪里还有半分佛门清净?施主请回吧,有何事过几日待寺庙初一开放再来也不迟。”
本朝百姓过新年素有互访拜年之俗,这几日家家户户忙着清扫、备年货迎接新年,小溪还能在家躲一时,真要到了年初一,哪里还能藏得住?震东思及此,低声下气地求道:“此事关乎小女,震东实在是没了法子才来叨扰向善法师的,还望慧真师傅网开一面啊。”
慧真抬起头:“林施主可是说那名唤作月溪的女施主?”三年前,陈氏去世时,林震东曾请向善法师去家中念经超度,他也跟随去了,那时的林月溪虽不过豆蔻年华,一身素服,但娇俏可人的模样令他至今念念不忘。
“正是她,有劳师傅惦念。小女不知中了什么邪气,一觉醒来,就……唉,还请慧真师傅通传一声。”
慧真见震东欲言又止,估是有难言之瘾,他想了想,道:“佛门戒律甚严,法师这几日闭关也是为了更好地普惠大众。不过贫僧见林施主爱女心切,可以破例代为通传,至于法师愿不愿见,贫僧不能左右。”
震东又是作揖又是称谢。
慧真向后院走去,找到正闭目养神的向善。
“启禀法师,林震东施主似有急事在门外求见。”
向善缓缓把眼睛睁开:“很急么?”
“是,徒儿赶他,他不走,执意要见到法师。”
向善点点头,心想,救急不救穷,又可以捞一笔了。他随慧真走出后院,见到震东,问清缘由后,略一沉吟:“令嫒生出这黑斑前可有何异常之举?”
震东想了想:“也没有何异常,就是突然上了屋顶,之后摔下来,然后就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么说,令嫒定是被黑风邪神入侵了。”向善十分肯定地说道。
“黑风邪神?”震东大惊。
“是,天寒地冻之时,凡人体质最为软弱,此时黑风邪神最易入侵。令嫒如今只是生着一块邪斑,若不能及时清除,不出七日就会蔓延全身。”
“啊?”震东一听,眼泪都快吓出来了,真要全身黑斑,那可怎么得了?“求法师指点迷津,求法师指点迷津。”
“法子不是没有,不过要费些香火。”
“只要能重现小女容颜,费多少香火震东也绝无二言!”
“本寺后院有一香火堂,专为驱邪之用,只要香火不断,令嫒置身其中,老衲日夜诵经,诵足三天三夜,定可还令嫒干净容颜。”
震东闻之大喜,随后又发起愁来。自从陈氏去世后,月溪对他就没过好脸,每次见面说不了两句话就要不欢而散。而且她又一向对他烧香拜佛之事颇有微词,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怎么可能会听自己的话,在香火堂中乖乖地待上三天三夜?“这……小女生性倔强,又与震东素有心结,恐怕……”
向善见震东面露难色,以为他心疼香火钱,懒与他多说,于是拂拂衣袖道:“法子老衲已告之施主,我佛虽一向慈悲为怀,但也要心诚才灵。再过几日便是初一,那时施主纵是再急,老衲也未必能抽开身。请林施主仔细思量。”说完,转身离去。
震东无奈,悻悻地向山下走去,若把此事直接对月溪说,不仅不能成,还会导致父女再次交恶,若不说,还有什么法子呢?他冥思苦想之际,身后传来慧真的声音:“林施主,请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