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五章 投靠
冷清悠长的大街上,车辘滚滚而来,车橼下挂着两盏昏黄的气死风灯笼,随着马车的前行在不停的摇晃。乌木打造的精致车架,打磨的油光锃亮,在昏黄的光线下呈现出古朴美丽的光泽。
车内笼了暖炉,暖洋洋的,一股隐隐的龙涎香被这暖意烘烤的越发浓郁绵长。厚重的大红色团福车帘遮挡住了外面刺骨的呼啸寒风。朱毅穿着一身贵重的亲王服饰端坐其中,他疲惫的捏着自己的鼻梁,那细密如扇子般的睫毛也遮不住他那乌青的眼窝。
这次太后昏了足足一天一夜,就连朱显都宣bù
暂停朝会,一心在慈宁宫内侍疾。他自然不敢怠慢,算上今日,他在慈宁宫已经衣不解带的待了足足三天。
朱显看着太后日渐枯槁的模样不由勃然大怒,把整个太医院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声称要是太后再不见好转,就要整个太医院陪葬。弄得如今太医院人心惶惶,那些太医们个个就像自己老娘要死了般愁容满面。
朱毅一直怔怔的陪在太后塌边,他一点都不同情这些光拿俸禄却治不好病的老狐狸。他只在心中默默的哀叹,这个世上唯一无条件对自己好的人,莫非真的留不住了吗?
抓着太后枯瘦的手指,他却模模糊糊想起了父皇死之前的那些往事。那时也是这样寒冷的冬天。他还小,只懵懵懂懂的看见母后还有身边的宫女太监成日皆是愁容满面。而素日最宠爱自己的父亲却成天躺在寝殿那张宽大的龙床上,不再起来陪自己玩耍。
一日。他趁着母后照顾父皇疲惫了,暂时在侧殿休憩,而太监宫女皆在外守候时。悄悄溜进寝殿爬上了父皇的龙床。
他好不容易爬上床,却看着床上的人傻了眼。因为他实在不能相信躺在面前这个容颜枯槁的男人,就是自己那个虽然年过五旬却依然健硕开朗,最喜欢带着他骑马射箭的父皇。
他怯怯的伸手摸了上了男人的脸,父皇虽然病体沉重,却很快就被他这个小动作给惊醒了。原本黯淡无神的眸光在看见他后立kè
一亮,低哑的唤道:“毅儿。你怎么来了?”
他这才确信,原来这个枯槁到恐怖的男人果真是自己的父皇。他立kè
小嘴一瘪,毫无征兆的嚎啕大哭起来。倒是把父皇闹了个措手不及。他已经病入膏肓,自然没有力qì
去抱他哄他,只得喘着气无奈的说道:“毅儿,你为什么哭呀!”
他抽噎着。惊惧的小声说道:“父皇不要死。毅儿不要父皇死。”
记得那时父皇苦笑着哀叹道:“原来就连毅儿也知dào
父皇要死了。”他那时已经被恐惧,难过,迷茫给紧紧的抓住,除了小声啜泣根本就不知dào
该做什么。
又过了良久,他哭累了,便缩在父皇的脚边的被子里迷迷糊糊的睡着了,直到他被说话声给吵醒。
说话的是年长他许多的哥哥朱显,那时的他刚刚娶了郭家的小姐为太子妃。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朱显身上穿着明黄的太子服饰,薄唇上还有一圈新冒出来的青色胡渣。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低眉顺目的老太医。太医的手里托着一盏热气腾腾如墨汁般漆黑的药汁。
他和朱显虽然是亲兄弟,可是因为年纪相差太多,所以两人之间还不如他对郭承嗣,朱斐那么亲昵。而且也不知dào
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这个哥哥虽然每次和自己说话时都是满面微笑,可他就是觉得这样的笑容并未达到那黝黑深邃的眼底。
尤其是每次父皇亲自教他骑马射箭,或是把他抱在膝头亲手喂食时。他可以感觉到哥哥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森森冷意,如啐了毒的冰渣,几乎能把他的骨头给冻住。可这些话他只能憋在心中,对谁都不敢提起,包括最宠爱他的父皇母后。
所以他在被朱显吵醒后,不但没有出声,还悄悄的把脑袋往被子里缩了缩。幸亏除了那厚重的被褥,两人之间还有一层细密的帷帐遮着。所以朱显还有那名老太医都没有发xiàn
小小的朱毅就躲在床尾。
虽然隔着帷帐,他还是可以隐约看见朱显的一举一动。就见朱显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让他害pà
的浅笑,轻声说道:“父皇,该吃药了。”
父皇迷迷糊糊的答yīng
了一声,朱显恭敬的回身到太医手上端药。朱毅也兴趣缺缺的缩回了脑袋,欲继xù
睡觉。谁知无意中他的眼角却瞟见朱显在端药的一瞬间,从他的掌心里滚出了一颗药丸,无声无息的落入了滚烫的药汁里。
那名端药的老太医明明瞧在眼中,却并未说话。朱显嘴角依然噙着一抹得体的微笑,拿起一旁的银汤匙慢慢的搅动着碗里的药汁,直到那颗药丸完全融化后,便端到了毫不知情的父皇面前一口一口喂他喝了下去。
朱毅根本就不知dào
这匆匆瞧见的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他甚至害pà
朱显会瞧见自己,还急急忙忙的把自己整个身子都藏进了被褥里。
父皇知dào
他从小就畏惧自己的兄长,尤其这回又是瞒着宫女太监偷偷摸进来的,也怕他会受到朱显的责怪,所以只是静静喝了药汁,却并未提及此刻殿内还有第四个人的存zài。
父皇喝了药,借口还有休息,便把朱显打发了出去,让蒙在被子里满头大汗的朱毅得以顺利逃脱。
后来朱毅还想用老法子去探望父皇,却再也没有成功过。每次不是被母后发xiàn
,就是被宫女太监们给劝回。直到一个月后,父皇溘然而逝。
在得知消息后,他简直是蒙住了。他从未想过一顿能吃三碗饭,骑马能挽百斤弓的父皇。居然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而丢了性命。可是他除了哭泣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表示自己的愤nù
,不安,还有哀伤。
随后。朱显名正言顺成登基成了皇上,母后则成了太后。和他一样接受不了父皇突然去世的还有太后,最初的几年,她总是在他面前唠叨,为什么父皇明明拥有最高明的大夫,最珍惜的药材,却被一场小小的风寒给夺取了性命。
后来时间长了。太后也接受了现实,不再继xù
唠叨。可是他已经渐渐长大,渐渐懂事。当年在父皇寝殿中无意瞧见的一幕却在他的脑海中生了根,如毒刺般不时出来撩拨他的神经。他总是如入了魔般想着那颗悄然滑进父皇汤药中的药丸究竟是什么?
可惜他那时年纪还小,手中无权,羽翼单薄。就算心中有所怀疑也做不了什么。直到成年后。在太后的坚持下,被封了睿亲王并开府另过后,他才暗中展开调查。
他唯一的线索就是当年那个老太医,可惜那老太医在父皇死后不久就告老还乡,不见了踪影。他曾经亲自去了一趟那名太医的家乡,那是在风景优美,富庶繁华的江南,他有着一百个借口走这一趟。
可惜等他到了江南。千方百计找到老太医的家乡,才知dào
老太医早已去世。这一趟江南之行他什么都没有查到。还让原本登基后待他还不错的朱显起了疑心。
从此他便徘徊在权利的边缘,为了让朱显安心,他不惜自毁名声。每日只吃喝玩乐,风花雪月,还成日流连于风月场所,没有流露出丝毫欲沾染权利的迹象,才让朱显稍稍放松了对他的监视。
可是这样委屈求全的日子让他看似平稳的外表下,隐隐驻进了一座暗涌翻滚的活火山,他都不知dào
什么时候会彻底的爆fā
出来。
朱显守了太后这几日,那些前尘往事如带毒的蜂尾针,不停的冒出来一下一下的扎在他心口,让他痛到几乎麻木。
这时刘院判急匆匆的从梁州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他的金针渡穴可是一绝,本来三个月前被驻扎在梁州的梁王请去治病。这边太后一倒,便被朱显一道圣旨,把人给接了回来。
刘院判一回来,立kè
用金针把太后给救醒了,朱显,朱毅皆是喜出望外。太后醒后,一眼就瞧见守候在床边的朱毅双眼通红,眼窝下陷,显然是疲惫至极。
太后心疼之余,立kè
命他回府休息。朱毅拗不过她,只得暂时告辞出了宫门。在临走前,太后还撑着病体,虚弱的笑道:“哀家还等着喝睿亲王妃敬的茶。”
朱毅这才想起这些日子已经被自己完全抛到脑后的婚事,他以前对朱显的指婚总是心怀戒备,所以不惜损坏自己的名声,也要找尽借口,诸多推搪。可这次不同,他对这位与众不同的刘小姐有着满身心的期待,他总觉得她会是自己最后的救赎。
一路想着心事,车架终于停在了睿亲王府前。他站起身,一直默默坐在马车一角的侍卫立kè
在他肩头披上一件温暖的银狐皮大氅,然后恭恭敬敬的掀开门帘,朱毅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天色已经全黑,只有屋檐下挂着的几盏大红灯笼,忽明忽亮的笼罩着偌大的睿亲王府大门。凛冽的寒风吹到脸上就像刀刮一样,路旁的白杨树枝在风中狂舞着,那干巴巴的树枝,不时发出“喀嚓喀嚓”的声音。路边枯萎的野草,无精打采地耷拉着脑袋,在寒风中战栗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朱毅拢了拢肩头的银狐皮大氅,抬腿迈上了那白玉台阶。身后却忽然传出女人颤抖而惊喜的呼唤:“王爷,王爷,小姐,你快醒醒,王爷回来了”
朱毅诧异的回头,隔着身后的几个侍卫,他隐隐看见在一棵大杨树下依偎着一白一蓝两个苗条的女子身影。朱毅面色一沉,想了想,终究还是大步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穿白衣的女子正是和他纠缠了许久的叶梅苏,而蓝衣女子则是她的丫鬟莺儿。此刻叶梅苏满面通红,双眼迷蒙的半阖着,被冻紫的小嘴微微张开,不停的急促喘息,就像那脱水几欲干涸的鱼儿。她跌坐在雪地里,上半身靠在莺儿的怀中,显然有些神智不清。虽然莺儿也被冻的不清,可她依然尽全力搂着怀里的叶梅苏,试图把自己身上的温暖传递过去。
朱毅居高临下的看着二人,紧紧皱着浓眉,不解道:“莺儿,你们在这做什么?”
莺儿看见他就像是看见了主心骨,异常激动。她抬起小脸慌乱而急切的说道:“王爷,请你救救咱们家小姐吧!那隐娘暗中想要送咱们小姐到太仆寺卿府上去做小,那位老爷可快六十了,足足可以做咱们小姐爷爷,府上的侍妾也有十几二十位了。咱们小姐不愿意,和隐娘闹翻了,隐娘就把咱们给赶了出来。
王爷你也知dào
,咱们主仆二人孤身而来,在这长安城连个帮手都没有,真可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姐又不敢去住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又念着与王爷素日的情分,所以才巴巴的寻了过来。请王爷发发善心,给咱们一个落脚之处吧!”
朱毅闻言,浓密的眉峰不由深深蹙起。不管他在外再如何风花雪月,这清冷的睿亲王府却是他心中最后的一块净土,他从未往里面领过女人,所以今天叶梅苏主仆才会吃这么大一个闭门羹。
与叶梅苏的那点情分还不足以让他打破这个禁忌,可是看着叶梅苏那张烧的通红的小脸,他不由又想起了那些尘封往事,想起了自己那因为一场风寒而去世的父皇。他原本冷硬的心肠不由一软,淡然说道:“刑大,你去找个大夫,你们几个把她们主仆带进来吧!”说完,他一拂袖子转身离去。
莺儿不明白以前这睿亲王明明把自己小姐宠的天上有地上无,就差没有摘那漫天的星辰来博她一笑了。为何才过去了几个月,他看向自家小姐的眼神就会变得如此冷漠,就像是看着倒在街边的乞丐,或是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她看着他毫不留情离去的背影,忍不住悄悄的打了个冷颤。得了朱毅的吩咐立kè
有两个侍卫上前,一人抱起已经神志不清的叶梅苏,一人扶起同样被冻的不轻的莺儿,往睿亲王府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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