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鸿门宴(二)

  柳眉看着窗外:“元宏,我觉得自己特别失败,真的,特别失败。”
  “太太何出此言,以前苏家是很好很好的,苏老爷和苏硕……”
  “我跟命运抗争过,只是最后我输了。我知dào
  三三一直怨恨我,我不是一个好妈妈,也不是一个好太太。”
  元宏侧脸看了柳眉一眼,拿捏不准这里所说的好太太究竟是针对苏天明而言,还是周文籍。
  拿不准,于是不再说话。
  柳眉又叹口气:“其实文籍对苏三怎样你都看到了,她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她周爸爸呢?不管怎样,我都是她的母亲不是吗?这是谁也改变不了的。”
  “太太你知dào
  三儿的脾气,我劝过,她不听。”
  “我知dào
  ,我知dào
  ,怪我,都怪我……可是元宏,算我求你,你带着苏三离开这里离开周漾好不好,或者你送她走。再这样下去,会出事的。现在我跟她周爸爸还能帮她,再下去,我们也无能为力。”
  元宏心里沉沉的一片,老半天说不出话来,快要到超市的时候才说:“太太放心,我会想办法。”
  柳眉六神无主地点点头,又说:“以前苏天明跟日本那边……”
  元宏赶忙打断她:“我知dào
  ,你在车里等着,我去买花椒。”
  看着元宏的背影消失在闸道口,柳眉靠在窗子上,仿佛害pà
  极了似的,手里的电话好几次滑落在地。过了几分钟她点开手机,快速输了一串数字,深深吸口气放在耳边。
  那边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柳眉噼里啪啦说了一通日语,看到元宏小跑过来的身影,她快速把电话掐断。
  返程的路上元宏接到苏三的电话:“兰心嫂子来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他语气不由自主地温柔起来:“快了,你乖乖的。”
  “你不在我无聊,吃完饭我们就走,回家看电影。”
  元宏很怕她说出什么话让坐在一旁的柳眉多疑,赶忙打断说:“明天就去青岛,还看什么电影,回家睡觉。”
  苏三咕咕笑起来:“混蛋,也不害臊。”
  挂了电话之后元宏对着柳眉笑了笑:“过段时间事情多,趁这一段有空,带三儿出去走走。”
  她点点头:“去吧去吧,去吧去吧……”
  南郊老宅里,苏三把电话收好,走进书房,喊:“周爸爸,我肚子老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
  立在阳台上的周文籍回过头来,大踏步过来把苏三搂在怀里:“三儿要是饿了,周爸爸陪你先吃好不好?”
  说完牵起苏三的手出门下楼,走到楼梯角遇到牵手进来的周漾和兰心,四个人皆是一愣,最后苏三看了周漾一眼开口:“哥哥嫂子饿不饿啊,我可是饿了。”
  周漾笑起来:“你这样子,不知dào
  的还以为元宏虐待你呢。”
  兰心也笑:“三三快给我说说,你跟元宏到哪一步了?”
  苏三娇羞地笑起来,想要躲在周文籍身后,却被眼尖的兰心看见她颈动脉上的淤青。
  “不用说,连吻痕都还在呢,看来好事将近。”
  苏三赶忙捂住脖子,不敢去看周漾,又不好不说话,只好拿周文籍当做挡箭牌:“哎呀周爸爸你快说说嫂嫂,净拿我取笑。”
  周文籍正欲开口,元宏的声音已经出现在门口:“谁取笑三儿了?”
  苏三见了救星一般跑过去,抓住元宏的手臂晃啊晃:“你怎么才回来,我找不到你多着急啊。”
  元宏也不避嫌有人在场,捧起苏三的脸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她顺势偎在他怀里,居然有些心酸,说不上来的心酸。
  一家人坐定,周文籍端起酒杯,咳嗽了一声发话:“今天我们一家人聚在一起,一是为了庆祝三儿大病初愈,而是为了兰心肚子里的孩子,总之,我先干为敬。”
  大家都举杯,苏三心里失落落的,周文籍没说出来的话,是不是有一句其实是:庆祝他跟柳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苏天明和哑巴叔以及莫离被烧得连人样都没有,他们却在庆祝,明摆着是要她这个女儿难看?
  周漾抬眼看着苏三,不知dào
  为什么只看见她颈动脉处的淤青。这样的痕迹如何而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更觉得扎眼,恨不得连皮撕掉。
  苏三感受到周漾的目光,心里更是沉到了几千万英尺的大海里,没着没落的,荒凉一片。
  苏硕还在世的时候,有一次喝醉了吐得胃出血,苏三陪着他在医院打针。他不知dào
  是不是为情所困,说了一句话:“爱是孤单的原野。”
  这么多年苏三慢慢明白了这句话的意思,爱是孤单的原野,这么多年,她一个人狩猎,也觉得累了。
  周漾在她心里埋了颗种子,开出带刺的花,轻轻地扎着,也许有一天,到了生命的尽头,也能变成无关痛痒,也能找到办法收场。
  他们之间,总该会有办法收场的。
  她觉得周漾的眼神像针像刺像匕首,她连抬头的勇气也没有了,胡乱地夹了一些菜在碗里扒拉着,心不在焉地观察着周文籍和柳眉的一举一动,很想问一句:我爸爸和哥哥的死,你们有份参与吗?
  更想问一问:你们暗度陈仓的时候,有没有一点点羞耻之心?
  可是她不敢问,怕知dào
  那恶心的真相,更怕自己知dào
  真相后做不到恨所有人。
  兰心看出来苏三心不在焉,就问元宏:“你把我们三姑娘怎么了,你看她六神无主,跟丢了魂似的。”
  元宏看了苏三一眼,发xiàn
  她不知dào
  什么时候已经把碗里的东西搅拌成看不出颜色的东西,知dào
  她的内心正承shòu着痛苦的煎熬,于是决定配合她演好这场戏。
  “没事,昨晚我们好晚才睡,等下回去睡一觉就没事了。”
  兰心装作吃惊:“你们还真睡在一起了?”
  说完撞了撞周漾的肩膀,吃吃的笑:“你还跟我说苏三慢半拍,你看,她现在不是没慢么?”
  周漾微微笑着看苏三,正好苏三也看着他,电光石火间,苏三放松了似的笑起来:“嫂子说到哪里去了,哥哥那是跟你开玩笑呢。傻瓜才慢半拍呢。不信你问元宏,是不是每晚非得他抱着我,我才睡得着。”
  元宏难得害羞:“这样的事,就不要拿出来说了,咱们回去再说。”
  柳眉心惊胆战地从桌子底下踹了周文籍一脚,周文籍会意,赶忙发话:“好了好了,先吃饭,你们兄妹两家的事情,以后有的是时间。”
  苏三坐正,舀了一大勺饭塞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周爸爸说得对……等到风景都看透,也许你会陪我看细水长流……是不是,元宏?”
  元宏顺手帮她把嘴边的饭粒摘下来,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张爱玲关于红玫瑰与白玫瑰的论断,就说:“不管风景是不是看透,你都是我心里的朱砂痣,是我的床前明月光。”
  苏三就笑,摸了摸他的头:“傻样,吃饭。”
  周文籍看了周漾一眼,发xiàn
  他正忙着帮兰心夹菜,也拿不准这个儿子心里是何想法,也不好揣度,只好暂时不问。
  可是总觉得心里堵着什么,看见柳眉也是一脸担忧的神色,想要安慰她,又无从开口,只好沉默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肉。
  柳眉脸上热热的也给他夹了一些说:“你最近也瘦了。”
  兰心咕咕笑起来,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对了爸爸,岑阿姨怎么没来?”
  周文籍的筷子颤了一下,兰心又说:“其实岑阿姨跟爸爸不般配,倒是干妈,跟爸爸很有夫妻相呢,是不是,漾?”
  周漾抬眼看着兰心,她赶忙捂住嘴:“哎哟你看我这张嘴,净乱说,该打。”
  柳眉看着苏三,发xiàn
  她面无表情扒拉着碗里的饭菜,心里直淌血。
  元宏装作什么也没听懂,往自己碗里夹了些苏三爱吃的菜,跟她那一碗换了位置,端起她那一碗看不出颜色的埋头就吃。
  苏三终于抬头看柳眉,欲言又止的样子,柳眉的眼睛瞬间就湿了。
  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周文籍放下筷子,扫了一眼众人道:“今天大家都在,我宣bù
  一件事情。”
  柳眉好像很害pà
  似的,周文籍摁了摁她的手,紧握住看着周漾,又去看苏三。
  苏三心里哗啦啦的碎了很多很多东西,他们迫不及待要宣bù
  了是吗,他们连礼义廉耻也不要了是吗?
  “你们四个,一个是我的儿子,一个是我的女儿,兰心是我儿媳妇,元宏是我女婿,不能也不应该瞒你们。尤其是三三,你跟你哥一样,最有知情权。”
  苏三在心里大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知dào
  你们那些龌龊的事情。
  周文籍叹口气:“我们决定在一起,不管你们同不同意,我们都要在一起。”
  周漾蓦地站起来把筷子砸在桌子上,盯着周文籍:“你故yì
  的,是不是?”
  兰心赶忙起身,想要把他摁下去:“漾你干什么,这是好事啊,以后我们就不用干妈干妈的叫,是不是,爸爸妈妈?”
  周漾甩开兰心,她一个重心不稳倒在椅背上,饶是柳眉扶得再快,还是趔趄了一下险些摔倒。
  “漾儿,你做什么呢,兰心有孕在身。”
  周漾看也不看兰心一眼,还是盯着周文籍:“你们这样,让外人怎么看我们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