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夫人不会永远局限于赵阿房的
我本是追在她身后追着的,奈何这小家伙伸手太矫健了些,追出咸阳宫不多远,便跟不上了。喘着气儿骂自己缘何就没带个轿夫脚力跟在身侧时,赵高风尘仆仆追了过来。
“夫人”他追上来福了福身子,“大王担心夫人和公主,唤奴才带着轿夫先追来。不过看来公主已经跑远了,夫人且先上轿罢,这几个轿夫脚程都很快。”
我点点头,不再犹豫,上了轿跟着又往华阳宫回去。
一日之内,往返两次华阳宫,这倒是难得的事儿。念及那老山参还未来得及取,我便将我的fèng印先给了赵高,让他且帮我去把老山参取来,带去华阳宫。
撞进华阳宫内,倒是没遇着什么熟人,倒是门口通报的小婢子伶俐,进去引了茵陈出来。见着我,茵陈焦急的附着上来,凑在我耳边道,“公主今儿也不知是撞了什么邪乎,先是甩开我跑了,我以为她回了华阳宫,可我回华阳宫好半天也不见她回来。这不,挨到这会儿回来,进来就哭个不停,恰好公子刚从外头回来,如今他姐弟两个正在公子屋里说话儿。”
我点点头,来不及细细跟茵陈解释,便寻去扶苏的房间了。
隔着回廊都听见元曼儿的哼唧,我琢磨着这孩子对我多少有些防备,便悄声靠近了些,去听墙角。
扶苏的声音温温的,安慰道,“父王不过掴了你一巴掌,你就和父王别扭了?我看姊儿是被父王太宠着了。我在咸阳宫也时常挨着父王的板子呢,手心儿打过,屁股打过,着急了敲过头脑袋都敲出个碗大的包儿来。姊儿今日这般惹恼了父王和母妃,若换做是我,父王该将我腿都打折了。”
“哎哎哎,她是你母妃,可不是我母妃父王为了她今儿将我打得嘴都出血了,平日里父王哪时候这般严厉待我?父王打你那是因为你课业不过关,夫子去跟父王告状了,父王才责罚你的。父王那是器重你才打你,和我这不同。”元曼颇为介怀道。
扶苏气得有些好笑,也不与她计较,“夫子平日也没少告你的状,缘何父王偏偏就责罚我一个?”他笑着,斟茶的声音噜噜的响着,“打小儿,你我若是犯了同样的错儿,父王也好,母妃也好,哪个不是先向着你的?我从来都是被欺负的那一个,但因着是被你欺负,你是我亲姊姊,我还不是任由着父王母妃全怪我了?依我看,姊姊倒是气性儿小了些,况,那些个话也不知晓是哪个不长眼的在姊姊面前学的,姊姊就这般轻信了。”
元曼厉声辩驳道,“你少同我算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呆子。若是哪个宫妃在我面前学舌也就罢了,我都会觉着是她们为了争宠在我面前挑拨我和父王及那个女人的关系。可今儿是我走在半道,听见两个小婢子议论的。宫娥彩女们素来没有争宠的权力,又是无意中被我听见,这事儿还会有假不成?”
“两个小婢子?”扶苏咂摸着,“这也不应该呀。按姊姊的说法,姊姊的母亲是在十来年前就仙逝了。十来年,宫娥早就换了不知多少拨,哪里还会知晓这些个秘辛?况,你我长这么大,如今要不是你同我说起,我都不知道这些。你我生长十来年都不知道的东西,几个小婢子如何能轻易知道?此事必然为宫中禁忌,即算她们知道,也不敢拿出来胡说。”
他分析得头头是道,倒是比我与阿政冷静得多。再者,孩子与孩子之间的沟通总是容易些的,元曼这孩子从小脾气倔,如今她正与我和阿政置气,能与她好生沟通的,也就只剩下扶苏了。
“宫中禁忌,你也说是宫中禁忌了,父王居然将我母亲的过往变成宫中禁忌,这岂不是摆明了父王和你母亲心中有鬼?”元曼倒是说得理直气壮。
我听着只觉得哭笑不得,如今的孩子,真倒是一个比一个更精。
扶苏气得直笑,“正因为是禁忌,被误传的可能性才更大,你都不愿意听父王和母妃好好说说,就这般气冲冲跑了回来,如今倒是闹得僵了,你又是个不肯低头的性子,且看你什么时候才能再与父王和母妃说上话罢。”
他嗤笑着,换来的只是元曼在房内燥动不安的叹息。
她嘀咕着她也没想到会这样,她更没想到父王会打她。
听着元曼的躁动嘀咕,扶苏只叹息了句,“将心比心,姊儿,母妃从小待你如何,还需我多说吗?你我从小一起长大,若不是你今日听信了小人谗言,会这般怀疑母妃吗?”
“那是因为她害死了我母亲,觉得有愧与我”元曼倒是愈发理直气壮。
可强硬完这一句,她又觉后悔,喃喃的嘀咕着,“我也想相信她,可紫苏的事儿怎么解释?她害死了紫苏,紫苏从前是我母妃的婢女,紫苏待我那般好,她为了将我母妃的所有痕迹抹去,连惯来老实忠心的紫苏都杀了。呆弟弟,就此一事让我最想不通,若是没有这事儿,我也知道她待我是最好不过的……”
再之后,就是静寂,他们再未交流。想必,各自陷入了各自的沉默。
我和茵陈面面相觑着,这丫头也算知晓发生了何事,面色僵硬着皱着眉低声唤了我一声。
我知晓她此刻是想替我去跟元曼解释,可如今在她面前解释,这孩子素来性子犟又好面子,肯定不会轻易信旁人。
蹑手蹑脚的将茵陈带出回廊,我才低声交待道,“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如今的疑惑是有,只因突然知道一些事还有误解,暂时想不通,到底只是个孩子,你能期望她心智高到哪儿去呢?若然如此,且不如让她先冷静想想,待她想明白了些,我再来找她也不迟。”
退出小院儿时,赶巧遇上赵高追了出来,他将fèng印和两株老山参取出来交由我,才道,“夫人若是方便,可否借一步说话?奴才有些小心思,想和夫人说说。”
我使了个眼色,茵陈点点头,福身便退回了小院内去了。
赵高与我走至一树下,才道,“今日大王为夫人打了公主,想必此刻公主怀恨了罢?”
我点点头,“也不知她听了谁谗言。不过,阿房之死,最可疑的凶手便是本宫,这其中疑点太多,皆不是好解释的,元曼这丫头啊……”
我仰天叹息了一声,心内有些遭乱。
梧桐树光光的枝桠挂着,天儿澄净得很,只是这没有半分碧色的天地,终究还是太萧瑟。凋敝的秋不再,可繁荣的春也还远得很。
“奴才曾听说,阿房女如何如何得宠。如今大王对她的模样,也不过如此。”赵高浅笑着。他的声线比从前更细更柔了些,怕是因为断了根的缘故。听画眉的打探,这赵高虽成了家,可膝下只得一子,自幼体弱多病,如此,他赵家虽不算断了后,却也危兮。
我抽回思绪,牵强笑道,“大王待她,哪里是我能及的……”
“夫人何苦这般自谦?”赵高堵住了我的话,“夫人,奴才跟在大王身边,大王的心思奴才比夫人猜得更准。依奴才看,夫人不该时时局限于赵阿房,总活在赵阿房的影子下,夫人是夫人,是独一无二的栖桐夫人,夫人当拿出从前的雷厉手段来。公主如今虽不懂事,但公主总会有明白夫人心思的那一天。夫人,从来不必赵阿房差。”
他这话儿虽是十足的马屁,可听得人心里却格外熨帖。
我嗤笑两声,反问道,“你如何就知道赵阿房好不好?况,她的确是本宫见过最单纯质朴的姑娘,她也确实很值得大王喜欢。”我回眸望着扶苏的方向笑了笑,“但你说得很对,本宫从来只是本宫,她赵阿房的烙印留在咸阳宫太久,清除不掉,我便大大方方承认了又如何?愈是藏着掖着,倒是愈让人诟病了。”
言罢,但见扶苏和元曼的声音从小院出来,折角处闪出两个孩子的银子,我和赵高都淡然的看着她二人。
见着是我,元曼颇有些不客气道,“你来作甚?”
扶苏上前来,翩翩如玉给我行礼,“儿臣给母妃问安。”
我点点头,示意扶苏免礼,接过赵高手里的老山参。
“我来瞧瞧祖母。祖母身子不大爽利,你二人今后在祖母面前可要更乖巧孝顺些,可知?”我盯着元曼的眼睛说道。
这小丫头斜了我一眼,颇不畏惧神态,冷哼一声。
“走罢,元曼儿你与我置气不打紧,可待会儿见了你高祖母,你和扶苏谁若是惹得高祖母难受了,我可不轻饶你们。”我的语态微微有些严厉。
扶苏瞥了一眼我手里的老山参,面上泛起一丝疑惑。
领着两个小家伙往祖母的阁楼上去,还未进门,便见祖母静静地躺着安详而眠,寒鸦姑姑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元曼见着她高祖母面色差成这般模样,眼眶顿然一红,低声喃喃着,“高祖母……”
看似睡得安稳的祖母悠悠的便睁了眼,她自撑着坐了起来,寒鸦姑姑连忙上前去扶了一把。“青huáng,你不是才回去的吗?如何这么快又回来了?还将两个不省心小祖宗也带来了?”
元曼红了眼眶扑上去,握着祖母的手边打起了哭腔,“高祖母明明前日还好好儿的,今日面色如何这般差了?”
“元曼,高祖母不过偶感风寒,你病着时不也这般怏怏的模样?快莫流泪了,教你高祖母看了,病好起来不利索,还得心疼你。”我知道祖母向来不喜欢眼泪,觉着那不吉利,遂将手压着元曼肩头轻声提醒她。
元曼不动声色的将肩头一抖,抖开我的手。
我讪讪的有些尴尬将手缩回,可这一细微动作,被祖母尽收眼底。她朝我递来一个疑惑而有些严厉的眼神,虽不是责怪我,却满满的都是对曾孙儿辈的宠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