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灯火绻倦款款温情

  王翦眼疾手快激昂大袄接住,只那么一瞬,他温热粗砺的手触过我的手面,我窘得不自觉退开两步。
  我低了头,握着大袄也不知该如何行动了,王翦在此时以憨憨之态收回手,低头浅笑道,“夫人,比从前变了许多。”
  我勉强的接了句话茬儿,“哦?变了吗?我倒以为我一直是如此模样。”
  王翦抬头,看着我的眼睛,虽收敛了几分之前的痴痴,却依旧敛不住情深,“夫人比从前,更会拿捏旁人的软肋了。”
  “你这是在说我精于算计吗?”我故作冷淡,只平静道,“吾师本是商贾,我自然也学得了他的市侩不是?”我嫣然一笑,却对王翦透出桀骜与生疏神态,“我权当你今日这话是在夸我,到底没有几分本事,也是不敢在这动荡的咸阳过活的。”
  说罢,我便直接拿过袄子,对王翦道了声谢,匆匆上了轿。
  脸色熏红着,良久不得退散余温。
  我是经历过人世的,自然知道王翦方才的眼神寓意着什么。可我不敢承认这情,更不敢接纳这情,我满心满意的情全给了阿政,容不得旁人半分,更不可能容下旁人半分。
  即算没有经历过情爱,也会被这灼灼的目光融化罢?可到底我是有家室的人,这灼灼的目光对我而言,便成了刺痛。
  我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忐忑,只愿自己快些忘却王翦这灼灼目光,想着快些回咸阳宫去看阿政,沉重的头倚靠着轿壁,便也昏昏睡了过去。
  直至入了咸阳宫,同行的婢子才将我唤醒,我将孙叙的事情安置好,才带着孙叙往阿政所在书房带了进去。
  远远地瞧着我,赵胥便笑着对我道,“大王如今正小憩,相国已经回府了,夫人来得正是时候。”
  我点着头,对赵胥介绍道,“这位是孙大夫,对于眼疾颇有建树,想来定能在咸阳宫有所作为。”
  赵胥领着我和孙叙进了殿内,彼时,阿政正侧卧在榻上,眯着眼打盹。他的呼吸沉着而平稳,已然入了浅眠,可睡得也颇轻,脚步声近,他便醒了来,撑着身子揉揉眼,惺忪着疲惫之态问道,“青huáng,你怎的在这时候来了?”
  赵胥伶俐的去关了门,站在外头候着,我这才对阿政道,“阿政,我将孙大夫带来了,如今也无外人,阿政不必装得那般辛苦。”
  闻言,阿政稍稍吐了口浊气,那孙叙给阿政行礼罢,才开始查看阿政的眼疾情况。
  阿政的眼不似前几日那般,血丝集结,如今眼内血丝倒是退散了不少,可涣散的目光却如从前一样,并无多少变化。
  孙叙好生给阿政检查了快半个时辰,斟酌着又有两刻钟,才写下一张处方,交待我道,这只是前期的处方,可以吃上月余,配合以另一张外敷的处方,若是一月之后,感觉眼前黑暗不同于如今的驳杂,便可换处方。在此期间,孙叙会每日来给阿政检查眼疾情况。
  我将孙叙拉至角落,低声询问他可能医好,孙叙如是回答,“大王的眼疾虽比较严峻,但好在这是在咸阳宫,并不缺乏药材。加之大王是因撞击而导致颅内积血,阻塞了视线,若要医好,只要好生疏导,化去积压淤血,便能重见光明的。”
  闻言,我颇有些喜色,“不知要多久才能治好大王的眼疾?”
  孙叙沉吟半响,方回道,“鄙人才疏,少则三个月,多则年余……”
  “这么久?”我喑哑了声色,不禁有些担忧。
  孙叙只道,“已经很快了”
  再嘱咐了几句,我方放了孙叙回咸阳宫内给他安排的住宅。他急啄啄回去寻可医骨病的御医了,他长子的腿如今有了治好的机会,他纵然是不会担待半分的。
  待孙叙走远了,我方拿捏好了语气回了阿政身边,此刻赵胥正尖细着嗓音给阿政读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时不时询问两句,再行定夺结果。
  待我行至阿政身侧,瞧着他评断奏疏的认真模样,却听他微微转过头,对着我的方向微微笑了笑,“青huáng,你累了一日,不必站在伺候了。”说着,他吩咐赵胥道,“赵胥,还不快给夫人赐坐?”
  赵胥笑着给我搬来座椅,我笑吟吟的坐了下来,握着阿政的手,摩挲着喃喃道,“你怎的就晓得我站在你身侧?看你装的像模像样,我有时都会怀疑,你是否真的得了眼翳……”长叹一声,我才继续道,“阿政,如若可以,我真想给自己的眼睛给你。”
  阿政笑了笑,手虚晃了一下,才抚上我的脸颊,他温温道,“又在说傻话了不是?政自目不能视,听辨的能力和嗅觉倒是敏锐了不少,故而也能面前断定你的位置了。”
  我叹息一声,“孙大夫说,少则三月,多则年余,大王的眼疾才能好呢。”
  “能好就行。”阿政故意轻松着语态,“若然政当真瞎了,还有你不是?”
  我被他这话激得忍不住落了泪,可偏偏的还得噤声不许让他听到,故而只微微推开他的手,拿了奏疏,“赵胥念了一日了,现在换我来念给阿政听罢”
  黄昏,我就这么念着奏疏,阿政仔细听着,我瞧着他认真的模样,虽眼内无神,却丝毫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风采。
  念了许久,直至夜凉之意袭来,我忍不住又打了个喷嚏,阿政才捂着我的手给我暖了暖,“青huáng,可别着凉了。”说着,他的手顺着我的衣袖摸了摸,“穿得这般单薄,怪不得要打喷嚏了。赵胥,着人去漏室准备些热水,伺候夫人好生缓释下疲惫。”
  “还有一点就能完了,阿政,不若我念弯,再去罢”我想陪他将手中事情做完。
  他却强硬拒绝道,“不行你若得了风寒,政就该罪过了。奏疏赵胥可以在这儿继续念,你快去沐浴更衣,换上些保暖的衣物才是,切莫再病着了。”
  推辞不过,我才答应了,拖着疲乏的身躯往漏室去了。
  不曾想到,阿政是将我放到了暖玄池来的,前一次来,还是因着大婚呢。
  彩女们还在调适着水温,杜鹃跟了过来,伺候我将发放了下来,歇下首饰,又往漏室内焚起点点线香,熏得人暖暖的只觉温情无限。
  我褪下衣物,夜风微拂过肌理,凉凉的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在杜鹃的引领下,我入了这一波温水中。
  水温正好,袅袅着香气和花瓣,嗅着暖人心脾,直让人昏昏欲暖。杜鹃那一双纤柔玉手在我肩上按捏着,力道颇让人舒适,我的手搭在池边,绻倦在这温柔之中,疲乏着渐入梦境。
  梦里荡漾的潮汐声分外悦耳,我就躺在那片最温柔的天地之间,将自己一身疲倦尽数卸下。
  可梦里,除却那一片温温的水域外,好似无端端多了一团火热,渐渐靠向我的胸膛。这团火热来的太温存,我无法抗拒,旖旎之余,但觉面上刺过微微扎面的细须。那温热,我自是再熟悉不过的,从浅眠中微微睁开眼,但见阿政厚实的胸膛贴着我的胸膛,他微微长起胡茬的嘴在我面颊上来回吻着。
  “阿政……”我微微转了身,搂住他的脖子,亲昵的唤了他一声。
  他浅笑着,十分宠溺姿态,“你太累了,政便没唤醒你,只是,在这漏室内都能睡着,你也不怕自己被水淹了吗?”他那低沉的笑十分有磁性,让人听着只觉耳朵酥酥麻麻,不能自拔。
  我欲开口同他调笑几句,熟料在这水中泡了太久,脚下一软,几近滑入水中,呛着水大声唤起救命来
  阿政手足无措的在水里胡乱捞着,拽着我的手,好不容易将我拉回了,我惊魂未定的喘息着,却听到他胸腔内心脏跳得比我还剧烈,他强行压稳了语气,轻抚着我后背,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我答应着,喘息却经久不能停下,阿政温温的语调问我道,“青huáng,你怕水?”
  “嗯。”我答着,许是因许久不曾敞开心扉与他聊过,情不自禁的,便将幼时落水的经历与他说了。彼时,我与他并无多少交集,他甚至到了如今,才晓得我曾经有过一个弟弟。
  可到底,那都是往事了,斯人已逝,伤悲徒留。
  阿政嗟叹一声,“政,听王翦说过,他救你的时候,你亦落水过一次,彼时你怕得不得了。”
  陡然被阿政提起王翦,我不禁心虚了两分,踯躅之下,便也只匆匆应了声,“是,我自幼便怕水。”
  他浅笑着,“你当政的眼睛,政教你划水,如何?”
  不待我反抗,他居然搂着我的腰,就在这水中徜徉起来。
  他水性很好,可到底目不能视,我壮着胆子担着恐惧,却因着身边有目盲还如此坚韧的他,强撑着在他的引领下,浅浅划起了水。
  夜色缓缓沉下,昏黄的灯光在漏室氤氲着愈加暧昧。
  太过熟悉的人,无需光明的牵引,也是总能找到彼此最舒适的所在……
  一响贪欢,他比从前更加温柔而卖力。事了,我伏在他的胸膛,分不清是泪水还是汗水,洒了他半胸膛,心疼道,“阿政,经此一番,为何你变得愈发沉静了?你可知,你如今冷静得太过分,冷静得让我都有几分害怕。”
  我蜷缩在他胸膛,努力往他怀窝里蹭着。
  他低沉而磁性的笑似是最温柔的安慰,“政若不冷静些面对如今局势,又怎能让你安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