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2 柳下兄弟

  伍封心头一片茫然,寻思:“文种之死,自己多少有些责任。虽然我是想击退越
  军,以致用离间之计,但文种一片忠心,与先父伍子胥相似,却不得善终。莫非这忠
  臣如此难当么?”又想起自己一心为齐事奔波,日后未知会有何结局。
  伍封正茫然间,忽觉背上生寒,有人用长剑抵在背上。适才他心思不属,以致连
  敌人接近身边也未察觉,此刻心中一凛,寻思:“莫非我被人识破了?”便听一个阴
  恻恻的声音在背后道:“将文种的这些亲随都赶我押走,留他们在军中,早晚必成祸
  害。”听声音正是颜不疑。
  伍封心道:“原来你并没有认出我,只是当了我是文种的亲随而已。”缓缓站起身
  来,却被颜不疑推到了一边去,伍封怕泄露身份,是以并没有抵抗。回看四周,只见
  帐内外拥着许多执剑的士卒,正将文种的这些亲随赶在一起,用长剑指住。
  颜不疑看着伍封,冷笑一声道:“夫余宝,昨日你用大殳刺伤了我,今日我便杀
  了你,以报此仇。”他提剑上前,伍封心内暗叹,寻思只好与他动手了。
  颜不疑走上几步,正要挥剑,石圃由后面走来,道:“王子不宜多生事端,免得
  众军生怨。这些人可先押走,至于如何处置是些小事,王子还是尽快招集左营将士,
  接掌左军,这才是当务之急的大事。”
  颜不疑似是对石圃言听计从,立时点头,插剑入鞘,满脸兴奋道:“如此便烦石
  兄将他们先押走,在下集将议事后,再与石兄商议。”
  石圃见颜不疑无意让他参与军议,眼中微露不悦之色,带着士卒,将伍封等人押
  出帐去,往后营而去。伍封不知dào
  他要将自己这些他押到何处,留意看着,渐渐走到
  后营堆放粮草辎重的地方,石圃将他们带着草堆深处停下来。
  这时几个小卒扒开地上的草,露出一块大木板来,他们抬起木板,只见木板之下,
  赫然是一个黑黝黝的深洞。
  伍封恍然大悟:“怪不得早间见石圃鬼鬼祟索到这儿来,原来这是颜不疑秘密困
  人的地方。”猛地心内一喜:“柳下大哥被越人擒住,石朗在营中许多日都未能打听到,
  莫非便在这深坑之中?”
  小卒将伍封等人一个个向坑内推去,每人落下便即退开,以免被后来者押住。伍
  封由得人将他推下土洞,他身手敏捷,稳稳站着,移开丈余,靠着土壁站着,周围细
  看。
  这洞中有一只小小的火把点着,光甚昏暗,不过也看得清洞内的大致情况。这土
  洞甚大,约有十余丈见方,里面人头拥拥,关着不少人。
  伍封略数一下,约有百余人。抬头上看,只见这洞深只有两丈,壁口极滑,又插
  了许多竹签倒刺,怪不得洞中这些人无法爬出去,正看时,顶上木板又移合起来,听
  脚步声渐渐远去。
  伍封四下看着,只盼柳下跖也在此洞中,自己便少了许多寻找的功夫。
  这时洞中一人道:“咦,这都是越人!”
  又一人道:“妙极!我们被越人在这鬼洞中困了好些天了,正好拿他们出气!”
  不少人摇摇晃晃站起来,向新入洞的越人逼过去,可行去数步,又跌着地上。那
  些越人见状愕然,有人道:“咦,这……”,“扑通”一声,也跌坐下去,其余越人也
  纷纷坐在地上,无力起来。
  伍封心道:“温柔香!”向那火把看去,心道:“这火把之中必有‘温柔香’,以致
  洞中的人都骨软无力。”
  这时,洞中的人见其他人都跌坐,只有伍封一人仍站着,都向他看过来。
  一人道:“这人有些古怪!”
  又一人道:“我看这洞中才古怪呢!人人在这洞中,都被鬼抽去了力qì。”
  伍封叹道:“不是被鬼抽出了力qì
  ,而是这火把之中藏有异香,这香名曰‘温柔
  香’,是件毒物,只对男子有用,虽不损人性命,却能让人骨软筋麻,份量多了还让
  人昏睡。各位闻了此香,自然被毒香所迷。”
  众人大悟,“噫哦”之声不断,忽一人道:“兄弟,是你?”伍封听出是柳下惠的
  声音,大喜道:“是我!大哥,原来你在这儿,终被我找到了!”向说话那人走过去。
  那人扶壁站起来,火光下看时,果然是柳下惠!
  伍封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柳下惠笑道:“兄弟怎扮成这模样?若不开口说话,大
  哥可认不出来。”
  伍封道:“大哥稍歇,等我将这迷香灭了再说。”他略一沉吟,奔到洞口之下,跃
  起身,双脚蹬在洞口壁上,伸手摸那大木板。这木板用是许多木条拼成,中间自然钉
  着横木,伍封听得分明,近处并无越卒,是以放心由木板上掰下一根木条下来,跃下
  地后,将木条在火把上点燃,再将以前那火把顺手往地下插去,直自灭柄。
  柳下惠笑道:“兄弟想得周到,如果洞中没了火光,越人便会生疑。”
  文种的一个亲随奇道:“咦,夫余老爷原来会说齐语!”
  柳下惠哈哈大笑,道:“他可不是什么‘夫余老爷’,而是数番将你们越人打得大
  败的龙伯!”洞中众人大惊,伍封怕文种的那些亲随乱叫,走漏了风声,闪身过去,
  将越卒尽数点了穴。
  众人见他身手,都笑道:“果然是龙伯!”洞中这些人除了柳下跖的二十余亲兵,
  其余的都是鲍兴领死士闯越营那一战中被越人所擒的死士,见了伍封,自然是又惊又
  喜。
  伍封道:“兄弟一直在打听大哥的消息,想不到大哥竟被关在这黑洞中!”
  柳下惠道:“说起来惭愧得紧,大哥闻兄弟在镇莱关将文种逐走,遂向国君禀告,
  鲁国君臣商议了半日,命我领二百乘赴齐相助。我行至中途,中了范蠡文种的埋伏,
  我们又只有二百乘,人数太少,一战而败,我便被颜不疑擒下了,关在此处。本来这
  洞并不甚深,我大可以设法脱困,可不知如何总是浑身无力,虽比其他人好些,却不
  能一战,是以无法出去。若非兄弟说出来,我们怎知dào
  这每日点着的火把之中有毒
  物?”
  伍封由背上取出背囊,也不必再扮驼背,笑道:“大哥,这毒物需半日方解,等
  各位力qì
  恢复了,我便救了你们出去。只是此地的越营重地,就算我们出了洞,也不
  能保证都能全身冲出去,是以非得有所谋划不可。”
  伍封与柳下惠久未相见,说了大半日话,下午时,有几个越卒放绳索下来,送下
  食物清水和未点燃的火把在一旁,火把自是给洞中人自行更换之用。
  越卒走后,众人略用些饭食。饭食甚少,伍封推辞不吃,静等天黑。估计天黑时,
  伍封见众人都恢复了力qì
  ,道:“大哥和各位在洞中呆得太久,本当就此带各位冲出
  去,但就算出了这洞,如无接应,大家一时也难冲出去。”
  柳下惠道:“兄弟言之有理。”
  伍封道:“这地方十分污浊,虽然我不想你们久留,但非要多留一晚不可。我看
  这地方正是越人放粮草辎重之处,明日大哥带这些人出去,放一把火,我率大军接应,
  这才能让各位全身而退。”
  众死士自然是听他的号令,柳下惠点头道:“此计甚好,我们若在营中放火,越
  人必乱。”
  伍封笑道:“兄弟不仅想使越营乱,还要凭此击退越军。只要明日大哥能够放火,
  兄弟便有法子一举击退越军。此番退越,大哥和各位死士便立这首功。”
  他与柳下惠商议了许久,定下计谋,然后到了洞口之下,先跃身起来,将洞壁的
  倒刺尽数除去,再出了洞口,在越营中转了两圈,偷来许多刀剑长矛和食物清水,回
  到洞中交给众人。又在洞口下壁上挖了许多小坑,插上木棍,绑了长绳,供人攀附而
  上之用。
  一切安排妥当后,伍封吩咐死士一切以柳下惠的号令是从,脱下外面的裘服给柳
  下惠,露出内里穿的鲜虞衣服。
  柳下惠愕然道:“兄弟这是……”,伍封笑道:“二哥因为大哥之故,被越人所胁,
  不得已助越人为战。兄弟这便去找二哥商议商议,一来使他放心,二来要借他破越。
  这存放粮草辎重处的南面不远处便是营门,大哥,你们放火之后,先藏身附近,等二
  哥大军来时,便一齐由南门杀出去。”
  柳下惠见他思虑细致,点头道:“兄弟果然是善于用兵,小跖若能与齐兵里应外
  合,越人怎会不败?”
  伍封出了洞,覆好木板,向中山大营过去。中山人的大营在越营之中,常有鲜虞
  人出入,伍封身穿鲜服饰,是以营中越卒以为他的中山营中的人,无人阻问。
  伍封到了鲜虞营前,向守营的士卒道:“去禀告中山君,就说故人来访。”那鲜虞
  人带伍封到中间的大帐,柳下跖正在帐中闷坐饮酒,伍封入帐之后笑道:“二哥,是
  我!”
  柳下跖大喜道:“兄弟!”跃起身来,抢上前握住伍封的手臂,哈哈大笑道:“兄
  弟怎么扮成这样子,我一时可瞧不出来。”
  伍封用药丸将面上的黄色擦去,露出本来面目,道:“早就想来看看二哥,一直
  未得其便。”
  柳下跖叹了口气,道:“二哥不欲与齐军交战,可惜被先师所逼,如今又因为大
  哥落在越人手中,不得不助越人。”
  伍封笑道:“我已经寻到大哥了。”
  柳下跖又惊又喜,道:“大哥在哪里?”
  伍封将前事简略说了一遍,柳下跖听得目瞪口呆,良久方道:“兄弟真是神出鬼
  没,原来早已经安排妥当,在越军中混了多日。”
  伍封道:“明日我想破越,盼二哥能够相助,里应外合。”
  柳下跖点头道:“这是自然。明日我便以杀颜不疑、为先师报仇为借口,攻打越
  军。”
  伍封点头道:“这就极好了,只要见越军粮草辎重起火,二哥便率军由后营穿出
  去,我再派大军掩杀,一举将越军击溃。”
  柳下跖点头道:“听说范蠡走了,文种被杀,眼下越军乱成一团,士气低落,正
  是破越之时。”
  伍封道:“越军乱时,二哥只须带兵往后营过去,不必格杀越人,只要先去接应
  大哥,然而杀出南门,他们才百余人,宜早接应。与越军之战二哥便不用参加了,免
  得让人讥讽二哥不守信用。”
  柳下跖看着伍封,道:“真不用二哥参加?”
  伍封点头道:“不是兄弟瞧不起鲜虞骑兵,只因二哥是来相助越军而来,袖手一
  旁倒罢了,若是反戈一击,有损二哥英名。”
  柳下跖点头道:“兄弟言之有理。明日我接了大哥,便饶道往齐营去。”
  二人商议已定,柳下跖派亲随去将亲卫将佐叫来议事,伍封道:“兄弟想去屠龙
  子的灵前致祭,烦大哥派个人带我去。”
  柳下跖点头道:“难得兄弟有心。”
  正好一人由帐外走进来,伍封看时,正是那位房子城的千长鼓扬。
  伍封笑道:“千长可好?”
  鼓扬喜道:“原来是龙伯!这真是意想不到!”
  柳下跖笑道:“鼓扬如今是万长了。鼓扬,你带龙伯到先师灵前去致祭。”
  伍封随鼓扬出帐,往支离益的灵帐去,鼓扬道:“龙伯身为一军主帅,怎有暇来?”
  伍封道:“在下是特来与中山君议破越之策。”
  鼓扬点头道:“这越人好生可恶,竟将中山君的兄长捉住,以胁使我们相助,哼,
  越人中间可没有好汉子。”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头,道:“这事已经解决了。是了,多年不见,万长又娶了多
  少美人、生了多少子女啊?”
  鼓扬得yì
  地道:“除了龙伯的夫人,天下间便没几个美人了。不过这几年小人又
  娶了五个老婆,生了七个孩儿,眼下共有八子三女。”
  伍封暗暗咂舌,开玩笑道:“这真是可喜可贺!万长神勇过人,在下好生佩服。”
  鼓扬哈哈大笑,道:“老婆虽多,终是不够美,倒是有一个燕女还算俏丽,小人
  平日也略偏心,较宠爱些。”
  伍封点头道:“是啊,人皆有私心,各位夫人之间,要真的是一视同仁,可不大
  容易做到。”
  鼓扬道:“对啊,便是这个道理。”
  二人说着闲话,到了支离益的灵帐,伍封祭祀了一番,这才随鼓扬到大帐,与柳
  下跖告辞后,趁着天黑,凭行天之术离开越营,回到齐营。
  圉公阳和庖丁刀都守在营门,见伍封猛地由空中落下来,庖丁刀喜道:“龙伯回
  来了!”
  伍封匆匆回帐,楚月儿正在帐中指点石朗刀术,见伍封回来,都大喜迎上来。
  楚月儿道:“夫君去了数日,满脸喜气回来,想是大有所获。”
  伍封点头道:“找到了大哥,明日便可救他出来了。”
  楚月儿道:“小刀和小阳怕走漏消息,每日在营前等你。是了,石朗扮你数日,
  都还正常,只有那小兴儿有些疑惑,好在我没让他与石朗说话,他不知其详。”
  伍封笑道:“小兴儿从小看着我大的,对我熟悉之极,再扮下去,必被他看破。
  我今日回来,石朗便不必再扮我了。”
  石朗连忙脱下身上的铁甲,取下头盔,解下佩剑,如释重负,擦了把汗道:“小
  人假扮大神数日,好生紧张。”
  伍封赞了他几句,道:“此次若能破越,石朗这功劳不小。”让他去安歇。伍封先
  去洗浴了一回,再换上衣甲,挂好重剑。
  楚月儿道:“国君好几次派人来请夫君到伍堡去饮酒说话,都被月儿推脱了,再
  这么下去,国君定不高兴。”
  伍封笑道:“我们先去见见国君和君夫人。”
  二人到伍堡去见齐平公,齐平公与田貂儿大喜,四人坐下后,齐平公埋怨道:“这
  几天封儿在干什么?再忙也不至于连寡人也不见吧?”
  伍封笑道:“微臣在越营中混了数日,不在营中,是以无法来见国君。”
  齐平公和田貂儿十分愕然,伍封将上项事简单说了说,齐平公二人听得目瞪口呆,
  田貂儿道:“龙伯好生可怕,居然混进越营中多日,两军均无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