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2 决战之前

  还在帐外,便听小红在内哭着道:“你这小兴儿委实大胆,怎可以擅自出战?幸
  亏龙伯绕你一命,换了旁人,早就斩了!”
  伍封大生内疚之意,不禁停下了脚步。又听鲍兴呵呵笑道:“都是我不好,你无
  须担心,小刀亲自执棍下手,自然是表面上吓人,实则只破损一点皮肉,丝毫未伤筋
  骨。有小夫人的妙药,过几日便好。”
  圉公阳道:“是啊,小刀能用大钺将小人鼻尖上的肉渍批去,运力是极有妙诀的,
  若换了我,只怕你会伤重些。”
  伍封心道:“原来小刀和小阳还弄这哄骗人的事。”
  鲍兴笑道:“嘿,今日一战其实十分痛快,越人虽然厉害,也不见十分的难打。”
  楚月儿叹气道:“小兴儿,日后千万不可再违令了,若是在家里,我还可以为你
  求情,可在这军中便不大好出声,何况夫君预先说了,不许我求情,其实夫君也委实
  心痛。”
  鲍兴道:“这个小人自然知dào
  ,棍子虽然打在小人腿上,却痛在龙伯心中。龙伯
  是小人服侍、看着长大的,怎会不了解他的性子?不瞒小夫人说,就算没有今日之事,
  小人也会想个法子违一下军令,让龙伯重惩一下,或是将小人杀了。”
  帐中众人都惊道:“为什么?”
  鲍兴道:“小人在镇莱关时与冉爷详细谈过,冉爷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底里对
  龙伯与越人之战十分担忧。他说,就算龙伯能掌齐国大军,但这些士卒大多是田氏的
  亲信为将佐,久来只听田氏的号令,就算龙伯为帅,他们也未必能由心底里遵从号令。
  须知这战阵之上凶险无比,士卒若有异心,表面遵令,私底下却不尽lì
  ,龙伯再费心
  费力,这仗也没法子打。”
  楚月儿道:“冉爷这话十分有理,支离益用蛇兵袭营时,田盘的左右两营士卒便
  有些不听使唤。”
  鲍兴道:“当时小人便有些忧心忡忡,问冉爷有何办法。冉爷也没可奈何,小人
  这些天一直寻思,前几日与恒善说话,听他说过晋文公当年还是公子时,流浪在外,
  在曹国被曹君所辱,而大夫僖负羁对他有赠饭之恩。其后晋文公为君,伐曹报仇,攻
  入曹都,擒下曹君,感念僖负羁之旧恩,不许人惊扰其家。不料晋军中勇将颠颉恃宠
  生骄,妒晋文公待僖负羁之厚,伙同他人将僖家烧了,僖负羁被烧死在家。晋文公大
  怒,命将颠颉杀了,以正军纪。晋国上下见颠颉随晋文公流浪十九年,立功不可谓不
  大,居然也被晋文公所杀,从此上下惊骇,全军肃然之畏,此后才能打败楚国大军。
  小人便想,若是小人违令,龙伯将小人杀了,众军岂会不惧?龙伯此战便好打得多了。”
  众人惊道:“什么?”
  伍封在帐外微微一震,想不对鲍兴竟然宁愿一死,以助他顺利领军作战,如此之
  忠心,的确是世间难得。
  旋波在一旁叹道:“小兴儿怎么想出这么个笨法子?”
  鲍兴道:“我本就蠢笨,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此次龙伯与支离益约战,小人想
  起当日我们被支离益追得狼狈不堪,逃到旱海大漠,以致雪夫人亡于大漠,此仇不可
  不报,然而这支离益太过厉害,小人总是有些耽心。是以晚间带死士去劫营,向支离
  益叫骂,寻思这人或受不住骂出来,我们一拥而上,杀他未必能够,若能拼死伤他一
  手一脚,龙伯与他决战便大占便宜。这是一举两得之事,小人便冒险去做了。可惜越
  人防守太严,那支离益脸皮又厚,死骂都不出来。”
  小红斥骂道:“你这想法虽不错,这法子委实蠢笨无比,怎不与我先说说,或者
  能想出个好主意呢?”
  鲍兴道:“这可不能让你知dào
  ,否则连你也掺和进去,龙伯便不好办了。”
  伍封听到此处,长叹一声,掀帐进去,小红等人连忙向他施礼,伍封摆手让他们
  起来,道:“小兴儿,今日可对不住,其实你的心意我怎会不明,奈何军法如山,不
  得不为。其实我早知dào
  国君会为你求情,才会不许月儿开口,免得别人当我假公济私。”
  鲍兴笑道:“先前小人未曾细想,此刻也知dào
  了。当初龙伯练步到莱邑城,首次
  见到公主、国君之时,小人便跟在旁边,此后时时见到,还多番替国君往夫人处送信,
  国君为小人求情是可想而知的事。”
  伍封点头道:“你知dào
  就好。唉,难得你一番忠心,今日之后,军中自然会整肃
  如一,这都是你的功劳。只是你这法子委实不好,日后不可再用。月儿,他这伤势如
  何?”
  楚月儿道:“小刀下手极有分寸,只是损些皮肉,未伤筋骨,以小兴儿的体格,
  再加上用药即时,五六日便可收口下床,八九日便能行动自如了。”
  伍封看着鲍兴股上渗血的帛带,心中一酸,眼中泪光闪动,叹道:“你们随我多
  年,四处游走不定,每每要上沙场征战,未曾过几天安静日子。等这一次击退越人,
  我们便回扶桑去,远离中土纷争,逍遥自在。”
  楚月儿叹道:“这些年来,月儿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夫君与支离益决战。以前与支
  离益交手,夫君打不过还可以逃,这一次事关重大,想逃也不得。想不到这一战这么
  早便到来了!”
  鲍兴道:“今日龙伯与支离益一场大战,数百招打成平手,可见龙伯的本事已经
  比得上支离益,就算不胜,也输不了。”
  楚月儿摇头叹道:“小兴儿不知dào
  的,今日支离益未尽全力,才会与夫君打成平
  手。”
  小红等人脸上变色,惊道:“什么?”
  鲍兴喃喃道:“这老家伙使出这么厉害的剑术,还不是全力施为?”
  楚月儿道:“那支离益新创了一套什么‘诛心之剑’,厉害无比,今日一招都未曾
  使出来呢!”
  伍封见众人十分担忧,笑道:“勿须怕他,支离益未尽全力,我也留了手,九日
  之后必然能见分晓,这一战非同小可,我是只能胜,决不能败。我若败了,个人生死
  事小,楚国转而攻齐,齐国必亡无疑。”
  楚月儿一直与他在一起,从固丘见过颜不疑使那套“诛心之剑”后,只见过伍封
  时时入海练剑,也没见他有何新创的对付“诛心之剑”的剑术,心知他是在安慰大家,
  免得众人没了斗志,叹了口气,柔声道:“该来的始终会来,夫君若是死在支离益剑
  下,我便杀入敌营去,拼死杀了勾践,勾践若死,齐国便未必会亡,也算完了夫君的
  心愿。月儿若是侥幸不死,再去找支离益报仇,大不了是随夫君于地下而已。”
  伍封心旌震动,伸过手去揽着楚月儿的细腰,缓缓道:“你们放心,这一战我必
  要获胜!”
  一连数日,伍封也不练剑,只是与楚月儿带着铁卫和吴句卑等楚人如同游玩般巡
  视各营,每日都在伍堡请齐平公设宴,宴请郑声公、姬克、田盘、游参、姬非、招来、
  吴句卑等诸人请酒为乐,显得十分轻闲,偶尔请郑声公的乐师演几曲新声,诸人品评
  一番,又使军中小卒摔打跌扑为乐。
  众人见他丝毫不耽心与支离益的决战,寻思这人必定是有了取胜的把握,才会如
  此浑不在意,也都放心。只有楚月儿心内着急,可事已至此,也只有各听天命了。倒
  是鱼儿和那班铁卫毫不耽心,在他们心中,伍封是大神,肯定是所战必胜,又会输给
  谁?
  田恒果然往齐国各地招集四散的齐卒,陆陆续续发到阵前,这些日大队小队齐卒
  赴往营中,加起来有八九千人,伍封对各地齐师不熟,让田盘根据各队擅长的战法、
  能力将士卒补入各营,使齐师势力更增。
  这日伍封还在高卧,士卒说晋营的赵无恤派了一人来,伍封命将那人请进来,见
  是新稚穆子,大喜道:“穆子,你怎会来?”他与这新稚穆子并不十分熟络,但这人
  是赵飞羽的弟子,伍封爱屋及乌,对他十分喜欢。
  新稚穆子眼下已是个二十余岁的壮汉,道:“赵公派小人来探望龙伯。”
  伍封道:“张孟谈是否留守晋国?”他想,自己与赵氏家臣最熟的当是张孟谈,
  其次才是新稚穆子、高赫等人,赵无恤要派人来探望,张孟谈自然是首选,可他却派
  了新稚穆子来,想是因为自己领兵在外,将张孟谈这智士留在晋国。
  新稚穆子果然点头道:“张兄的确留守晋国。”伍封听他称张孟谈为“张兄”,便
  知dào
  这新稚穆子在赵氏的身份地位必然已经很高,能与张孟谈称兄道弟,不再是昔日
  那亲随童子了。
  伍封道:“高兄想是在赵公身边?”
  新稚穆子点头道:“是。”
  伍封叹了口气,道:“赵氏诸臣,智士当以张先生为首,勇士以高先生为最,将
  才却以穆子为第一,赵公带穆子前来,日后战阵之上,只怕我们要兵戎相见,好生可
  惜。未知智瑶等人带了谁来?”
  新稚穆子听他始终称赵无恤为“赵公”,而不像赵氏灭代前称其为“无恤兄”,知
  道虽然已经过了数年,伍封心里对赵无恤仍有些怨气,道:“豫让、絺疵、段规、西
  门勇等人都来了。赵公命小人前来,是有要事相告。其实赵氏随晋师而来,是碍不过
  智瑶、韩虎、魏驹的催促,决不是想真的与龙伯为敌。赵公说了,当日主母临死之前,
  龙伯与他曾经立誓、互不相害,言犹在耳,赵公可负他人,却不会负主母之意,是以
  这些日在营中卧病不出,万一晋师要动,我们赵氏也会设法拖延,拖不过时,便找个
  借口附在阵尾。如此左右为难的心情,龙伯不可不知。”
  伍封叹了口气,道:“在下明白的,不会怪他。”心道:“智瑶与我也曾立誓,互
  不相害,却引晋师前来。”
  新稚穆子沉吟良久,忍不住道:“赵公还有一言,穆子怕挫了龙伯锐气,本不敢
  说,此刻也顾不得了,昨日支离益与智瑶一试剑术,以智瑶的剑术,居然一招落败,
  可见支离益的厉害之处。龙伯虽然勇猛,但犯不上与支离益拼死一搏。龙伯眼下是天
  下亲赐的龙伯国之君,早已经不算齐臣。赵公听说龙伯在海外辟有佳地,叫小人劝龙
  伯不理齐越之事,径自回海上去算了。以龙伯万金之躯,何必与支离益作匹夫之斗?”
  伍封拍了拍他的肩膊,道:“无恤兄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烦穆子回去向无恤
  兄说起,等在下与支离益决战之后,再去拜访。”新稚穆子闻他又称赵无恤为“无恤
  兄”,心内十分高兴,愕然看着他良久,叹了口气,告辞走了。
  伍封每日去看鲍兴,只见这家伙果然皮糙肉厚,四五天创口便愈合,六七日已能
  行动自如,只要不是激烈行动,不致与伤口破损。
  眼看第二日便要与支离益决战,伍封依然是悠闲自得,宴饮之中,吴句卑忍不住
  问道:“虽然龙伯剑术高明,但那支离益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与此高手相搏,龙伯怎
  么浑若无事,这几日也不见练剑?”
  众人心中早有疑问,寻思就算你有必胜把握,但事关重大,支离益是天下间第一
  高手,自己多练一分本事便多一分生机,这人平日还早起练剑,反而这几日却不练了,
  好生古怪。
  伍封看看众人神色,笑道:“我猜各位都有些猜疑,其实这是叶公的厉害之处。
  试想,在下与支离益之战对双方影响重大,不仅是在下和支离益,各位和勾践、范蠡、
  文种也肯定有些忧心忡忡。叶公之所以约在十日后,其实是考较双方的耐力和心性。
  他是军中老将,要说经验之丰富,两军营中无人能及。这战阵之上比试的不仅仅是武
  技、勇气、智谋,主要的还是耐力的韧性,为将者要想百战不殆,首先须沉得住气。”
  他向吴句卑看了一眼,笑问:“叶公派吴兄到鄙营中时,是否这么说?”
  吴句卑点头道:“的确如此,叶公想看谁人才是真zhèng
  的将才,是以派了两队人,
  一队到齐营,一队却往越营。”
  伍封道:“叶公自然还另有用意,顺便让吴兄看看营中的布置、士卒的勇气,从
  而盘算双方的胜算得失,决定助齐还是助越。”
  吴句卑张口结舌,愕然道:“这个……龙伯怎么知dào?”
  伍封道:“以吴兄之见,我军状况如何?”
  吴句卑沉吟道:“虽然人数少了些,却上下齐心,士卒都有奋勇之意,如此士卒,
  足以对抗越军。小人未见过越营布置,但以治军之严、布防之谨,只怕再无人胜得过
  龙伯了。”
  伍封点了点头,道:“其实在下并非小觑支离益,这人果然是厉害无比,要说这
  世上还有一人能杀得了在下,此人唯支离益而已。不过支离益也不敢有轻忽之心,在
  下还未生出来时,他便有天下第一的称号,肯定不愿意让在下这后生小辈打败。这些
  日子只怕是练剑不辍,高手比试,信心体力极为要紧。虽然双方都在等待,但心情是
  放松还是紧张,对战局影响可不小。在下是放松高卧、不想任何武技的事,他却不同,
  那日我使了一招‘一波五折’让他看,这人就算不练剑,只怕也会在心里盘算剑术招
  式、彼此绝技,寻思进攻破解之法,患得患失,如此紧张心情,最易使人心力憔悴,
  在下曾经因苦思剑技,三十三天浑浑噩噩以为只是一时之事,便知dào
  其中利弊。因此
  明日之战,在下能放手一搏,尽展所长,他却可能计虑重重,反而影响发挥。其实与
  支离益这样的高手决战,八九日的苦练能有何用?剑招万变只是眨眼之间,到时候全
  看随心所欲的本事,一招一式起不了多少作用。”
  楚月儿闻言看着他,点头道:“夫君所言,的确是武道至理。”
  众人也尽皆叹服。
  晚间正要睡时,楚月儿过来道:“有人射了一箭入营,这箭没有箭头,上面扎了
  条竹简用帛裹住,士卒不敢拆看。”
  伍封道:“多半是给我的。”由楚月儿手中接过箭,拆开厚帛,取下竹简看时,只
  见上面只写着一个“走”字,也不知dào
  是谁射来。
  楚月儿道:“未知这是谁人射来。”
  伍封笑道:“简上可没写,不过我看这字迹,与范相国亲手绘的天下形势图的字
  迹一样,自然是范相国给我的。他是见支离益厉害,猜我不能敌之,叫我不战而逃,
  保全性命。”
  楚月儿叹了口气,问道:“夫君真有把握打败支离益么?此刻要走还来得及,他
  那‘诛心之剑’当真是厉害无比!”
  伍封叹道:“月儿还是以为我敌不过支离益。”
  楚月儿小声道:“若是再过数年,夫君便不用怕他,可眼下……,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