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4 另有内情
伍封站在大龙船尾,怅然看着夷州,楚月儿在旁边陪着他,也没说话,直至连岛都看不见
时,伍封才怏怏地带着楚月儿回到主舱。
用过了饭后,楚月儿收拾盘丁和夷余送的礼物,先打开夷余所送的那包东西,见有一方古
玉,上面篆了些字,拿给伍封看,伍封道:“这真是古越王的故物。等小鹿当了越国太子,我们
便将这方印玺送给他,以为贺礼。”
楚月儿点头道:“他们这越王之位是抢来的,若有古越王之印玺,便名正言顺了。”
楚月儿又打开盘丁的那包礼物,见胡乱裹着一面旧旗,皱眉道:“怎么这么胡乱包着也不叠
好,不成样子!”拿起来抖一抖,忽地由旗中间迭落一个大木盒来,愕然道:“这是什么?”打开
看时,却是一个弓盒,内插着一张弓,黑色的弓身上微光溢动,透出森森的杀气。
伍封吃了一惊,忙拿起来,叹道:“盘丁这份礼太过厚了,我怎敢收下?”
楚月儿道:“这张弓好生神奇,是什么弓?”
伍封道:“这就是远古时蚩尤所用的宝弓,名曰战神弓,是高野族群历代相传的宝物,只是
蚩尤之后,再也无人能拉开此弓。”
楚月儿听他说过由潭中为盘丁觅回宝弓的事,道:“原来战神弓就是这个样子,光彩彩的大
有杀气。”
伍封道:“当年蚩尤用这战神弓不知dào
杀过多少人,才有如此杀气。”
楚月儿将战神弓插出来,奋力拉开,笑道:“这真是件宝物,我用全力才能拉开,想来威力
非凡。”
伍封道:“这是盘丁祖传之物,他族中故老相传,唯有其先祖蚩尤转世,方能拉开此弓,那
日他们还当我是蚩尤来叩拜。此弓如此珍贵,我怎好意思要?”
楚月儿笑道:“话不是这么说。眼下蚩尤的后人都拉不开此弓,这张战神弓他们想用也用不
上。就象那金梦花一样,战神弓不给人用,何以为宝?盘丁多半是这么想,才会送给夫君。夫
君若是拿着战神弓,举着战神之旗,在战阵上所向披靡,这才不误了蚩尤这战神称号。再说在
盘丁他们心中,恐怕你就是蚩尤。”
这兽皮弓盒上本有两个兽骨环,楚月儿找来条铜链,用游龙剑迸出两段三尺长的链子,在
兽骨环上各扣上一条,这铜链是伍封属下常备之物,舟上武库中还有不少。
楚月儿将弓盒在伍封背上比了比,给他斜背在背上,将铜链往胸前一系,离开数步上下打
量,不禁喝彩道:“极好!这战神弓虽在盒中,也是威势惊人。”又拿了面铜镜给伍封照。
伍封低头看了看,见弓端由右肩处突出,便如生了一翼一般,尤其是这弓上的墨光溢动,
竟能映在黑色的铁甲之上,使这铁甲上也隐隐有光彩流动,的确十分神气。
伍封叹道:“我将铜弩送给盘丁,盘丁却将祖传的战神弓送给我,这真是没想到。”
楚月儿道:“那铜弩你一向十分珍爱,这样的东西都舍得送人,盘丁怎会不以厚礼回送?”
伍封喟然道:“那铜弩是陈兄亲手所制,其实我可舍不得送人。只是我们摘了金梦花,这花
是高野人的重宝,只送些一般的金贝为偿十分不妥。金梦花用来救人,铜弩是用来上阵杀人,
人命珍贵,以杀人之物换救人之物,陈兄想来不会怪我。只是盘丁反送了战神弓给我,我却有
点愧受之意。”
楚月儿笑道:“你无端端送了个太保的官爵给盘丁,让他与刘、单二卿相列,他又何曾想到?
这太保和少保之爵,天下间不知dào
有多少人打破头也想得到呢!你还送了盘丁无数宝货,盘丁
如此升官发财,受你大恩,送宝弓也是理所当然。”
伍封背着战神弓,将西施给他的大氅披在外面,在舱外走走,鱼儿和鲍兴等人都大赞此弓
神气威武,伍封甚为得yì
,高兴之下,问鱼儿道:“鱼儿,这些天你们在舟上干什么?”
鱼儿道:“父亲,我们除了学水战外,每日都下海练体力,又练弓箭。”
伍封喜道:“你们最差的便是射艺了,左右无事,便考较你们的弓箭。”
大龙在中间,飞鱼和神风在左右两侧。伍封飞身由空中越到飞鱼和神风两舟上,在两舟甲
板上立好靶,又让甲板上的人都到舱中去,避被流矢误伤。
众铁卫一一在大龙上张弓搭箭,往飞鱼和神风的靶上射去。伍封和楚月儿分别检查铁卫的
射艺,见他们每人射往靶上红心的箭中,十中八九,至少也能射在红心之旁,不少人每矢皆能
射中红心。
伍封大喜道:“你们这弓箭十分高明,看来没少下功夫。我们这一路往齐国去,还有两三个
月,你们还要多练练水下的战法。月儿,你每日带他们下海练刀,勤习水战。”
楚月儿道:“岂非要停舟下水?”
伍封呵呵笑道:“那倒不用,你用两艘救生的小舟拖在大舟之后,铁卫不是有铜链子么?便
让他们将铜链子挂在小舟上,人人拖在水中练刀,既不影响行舟,又可练习刀法。我有暇时下
水去练拳脚剑术,也用此法。”
楚月儿笑道:“咦,这么简单的法子,我怎么想不到呢?”
伍封笑道:“你的好处就是从不多想,遇事自然而然,性合于道。若是整天心里打着主意,
那你就不是月儿了!”忽瞥见鲍兴脸上有些怅然之色,问道:“小兴儿,你想着老商么?”
鲍兴笑道:“以龙伯看来,小人日后又是何样子?”
伍封笑道:“你小兴儿生性喜爱惹事,有你在处便热闹非凡,是以能交朋友,不然家中上下怎
会都喜欢你?若非你这性子,小红也不会嫁你了。你有一样最大的好处,便是知足,是以整天
都乐呵呵的不知dào
忧愁,十分难得。”
小红在一旁笑道:“龙伯对小兴儿可真是了解得透了,他就是这么个人。”
伍封道:“如今小兴儿是扶桑的左将,那是一级正官,可谓重臣。这官儿在齐国,就跟左司
马田逆的官儿一样。”
鲍兴道:“小人本是一个下人,能有今日,全靠龙伯的栽培。”
伍封看了看小红,见她脸上虽笑,眼中神色却若有所思,问道:“小红,你又想些什么?”
小红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楚月儿在一旁道:“小红定是记挂她那孩儿,想尽快到镇莱关去。”小红点了点头。
伍封看了看天际,道:“也不知dào
小宁儿和小英如今怎样了。我现在最担心的是勾践,这人
雄才大略,又有范蠡、文种为辅,他们灭了吴国,声势之大天下无国能及,若是挥军北上,意
图必在齐鲁。鲁国小弱不能敌,齐国虽大,以田恒和田豹之智,只怕也非勾践三人之敌。”
楚月儿道:“是啊,我们往来夷州一趟,耽误了好几个月,越军如果北上,我们只怕赶不及。”
伍封道:“以齐国之大,勾践绝不能一举而灭。唉,就算我赶了回去又有何用?不说田恒已
经变成了仇人,就算让我统领齐军,也没有丝毫把握与勾践、范蠡和文种这三大智士在战场上
抗衡。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先赶回去看看情况,再定良策。哼,鲍大哥这仇非报不可!”
说起鲍息,伍封忽想起那擒来的闾申。擒下这人之后,先是与鹿郢说话,再有西施毒发之
时,便忘了这人,此刻问道:“是了,那闾申现在何处?”
鱼儿道:“父亲,这人一直关在底舱,与浆手在一起操浆,有我们看着,又在大舟之上,他
就算想逃也逃不了。”
伍封问道:“他想逃走么?”
石朗摇头道:“这倒没有。小人每日都留意着他,未见他有逃走之举动。”
伍封道:“晚间你带他上来,我有事问他。”
晚饭之后,石朗果然将闾申带到主舱来。伍封正斜倚在几上与楚月儿说笑,见闾申进来,
冷冷看了他一眼,道:“闾申,若是数月之前被我见到你,我必会一剑将你杀了。”
闾申脸上变色,跪下道:“小人、小人并未得罪龙伯……”,伍封道:“哼,你怎么与田豹合
谋,诈死逃走,却说是小琴杀了你?”
闾申吃了一惊,大呼冤枉,道:“这真是冤枉了,小人是因为与家父吵架,一怒之下离开了
齐国,才投到伯嚭府上。小人又怎知dào
后来的事?是了,小琴怎样的?”
伍封见他满脸茫然之色,似乎并不知dào
田豹陷害鲍家的事,便将事情说了一遍,道:“如今
息大哥亡故了,鲍家也因此没落,说去说来,都是你惹出的祸事。”
闾申脸色惨白,道:“小人与小琴和小笛向来交好,怎会害他们?何况小人年纪还轻,犯不
上诈死,否则日后怎么会齐国去,岂非要一辈子埋没异乡?”
伍封心想这话也有道理,便问:“那你为何要与你父亲吵架,以致于离开齐国?”
闾申道:“龙伯知dào
小人也是子剑的弟子,招来是小人大师兄,这事说起来,是因招来而起。”
伍封皱眉道:“这与招来有有何关系?”
闾申叹了口气,将事情仔细说了一遍。
原来,招来给伍封当了家臣,经lì
了数番战事,名声渐播。后来招来在中山任显官,成了
中山国的重臣。子剑也常向馆中弟子说起招来夸口。有一日招来派人送了若干礼物给子剑,那
时候子剑和恒善去了晋国,闾申在馆中,代为收下,又问了许多有关招来的情形,心里十分羡
慕。
当晚回家,闾申向父亲闾邱明说起这事。闾邱明当时便骂他:“你这不成器的小子,与田盘、
招来同拜一师,田盘是田相之子,你不如他便算了,招来只是个鲜虞人,如今能为一国重臣,
大有出息,列国间也有些名声。你自小是闾氏豪族,整日只知dào
流连女闾,成何样子?日后你
继承闾家,也是仗了父荫,不是真本事打出来的,早晚这家让你败了去。”
闾申见师兄弟们中除了田盘,其他人的身世都不如他,偏偏这些人靠自身本事颇有出息,
而自己年过三十却一事无成,本来就心下触动,想发愤图强、干些事迹出来,为闾家挣名。正
因他心有此志,才会回家向父亲说起招来的事,不料惹来闾邱明一顿臭骂,忍不住反口道:“这
些人为何有出息?因为他们跟了龙伯当家臣。龙伯战功显赫,爵高威重,在列国广有名声。跟
着他当家臣,水涨船高,自然有出息了。别人当家臣都是如此,我是你儿子,跟着你三十余年,
一点出息也没有,还不是全因为你的缘故?当年在艾陵一战,别人轰轰烈烈,你却当了吴人俘
虏,最后用金帛换回来,令我被人笑了这么多年。”
此言一出,正好说中闾邱明的这块心病,闾邱明自然挂不下脸来,当下怒不可遏,盛怒之
下挥拳便打。其实闾邱明只有这一个儿子,自小把他看得比天还大,这还是第一次动手打儿子。
闾申虽然剑术比乃父高,却不敢与父亲真的动手,当下挨了两拳,被踢了几脚,气愤愤冲出了
门。
当时他心想,不如在它国去混一混,等混出点名堂来,再回家中,否则还真是不好厚颜回
齐国去,于是乎到了吴国,投到伯嚭府上。
伍封听了这许久,大皱眉头,道:“你纵有上进之心,大可以投往我处,怎么跑到伯嚭府上
去了?”
闾申苦笑道:“师兄他们随龙伯立功,我若照学便无甚意味,投伯嚭府上是小人思之再三的,
总觉得大有好处。”
楚月儿忍不住道:“伯嚭是个一等一的佞臣,天下无人不知,你投奔他有何好处?”
闾申道:“正因伯嚭是个佞臣,才有好处。小人心想,如今天下要论立功扬名之快,非战功
莫属。家父常说吴越之战势不可免,小人无甚技艺,唯练剑有好些年了,若能在军中当个小将,
在战阵中斩一二敌将,便足以扬名。投奔吴国,一旦越军来伐,正好出阵立功,这护国之功自
然是大的。万一吴国败了,小人便有些危险。于是想起伯嚭,这人身为吴臣,却与越国大有交
情,就算吴国灭了,伯嚭定能全身。小人投奔在他府上,既可助吴立功,又能保全性命,这么
想着,才会投奔伯嚭。”
伍封叹了口气,大摇其头,心道:“闾邱明这人就是因为行事瞻前顾后,胆气不足,才会如
此。想不到闾申也是如此,还未及战,先思全身之策,就算真有立功机会,又怎轮得到他?这
父子的性子还真是一般模样,不成大器。”
楚月儿也摇头道:“两军交战,唯勇者胜,奋身方能勇,无畏才可杀敌,你这么爱惜自身,
上阵也无甚好处。”
闾申脸露惭色,道:“正如小夫人所说,小人确是如此。越军来伐时,小人真的不敢上阵,
幸好伯嚭的儿子伯乙与小人性情相投,将小人留在身边,这才没有到战阵上去。”
伍封沉吟道:“这事有些奇怪。令尊明知dào
你没死,却好端端说你死了,日后你怎能回齐国
接掌闾家?令尊只有你这一个儿子,如此行事十分古怪。莫非是受了田豹之胁?可田豹有何事
能逼得令尊如此而为?”
闾申道:“这个小人也不知dào。家父……,是了!”
伍封和楚月儿问道:“怎么?”
闾申道:“小人离齐前不久,曾有件事情。有一日家父气愤愤回府,说鲍大司马要害他,在
国君前说家父的坏话,国君将事情交了田相处置。”
伍封问道:“息大哥说令尊什么坏话?”
闾申脸露尴尬之色,嗫嚅道:“这个……,龙伯也知dào
,家父身为司空,掌管土木,而鲍大
司马又在修长城……”,伍封恍然道:“令尊身为司空,自然是处理修长城的金贝材器,莫非令
尊中饱私囊,被息大哥发xiàn
了?”
闾申苦笑道:“或是吧。那段日子,家父常让小人往邑地库室运送金贝、良材之类。”
伍封点头道:“这就明白了。令尊这事做得太不像样,一旦事发,免不了斩首抄家。息大哥
向国君禀告后,因为国事由田恒掌握,国君只好将这事交给田恒。田恒事忙,管不了这么多,
那田豹身为司寇,这事自然落在田豹手上。想是田豹掌握了实据,以此要胁令尊,正好借你离
家之时大作文章,以此打击鲍家。令尊自然巴不得息大哥出事,又被田豹所迫,只好委屈你了。
息大歌揭发令尊,他们要是直接对付息大哥,太着痕迹,是以由小琴身上下手是最好不过。只
须找个与你身材相仿的人杀了,尸体脸上划多几剑,谁还认得出是不是你?天下哪有父亲不认
识儿子的?令尊说是你的尸体,自然人人都相信。嘿,这田豹的手段好生了得,如此一来,不
仅是鲍家,连你们闾家也落到他手中了。”
闾申脸色惨白,道:“怎么我们闾家也……”,伍封叹道:“田豹逼得令尊连你这独子也能放
弃,何事不可为?只怕你闾家的产业早已经一点一丝被他迫得吐了出来,相信令尊大人如今后
悔得很。如今你在齐国已经没了名号,闾氏后继无人,就算令尊能保全性命,他死之后,难道
你能回去说是闾邱明的儿子继承仅剩的一点家业?到时候田豹定会说:‘闾邱明的儿子早被鲍琴
杀了,哪来个大胆的家伙敢假冒?’说不定便将你杀了,正好灭口,你们闾氏也就此在齐国没了。”
闾申吓得满头满脸都是冷汗,楚月儿道:“田恒聪明得很,难道也不会察觉其中有异?”
伍封道:“以田恒之智,这种事情怎瞒得过他?只是田豹这招能同时消除鲍闾两家,对田氏
大为有利。田恒自然是睁只眼闭只眼,乐观其成了。”
闾申惶然道:“龙伯,那小人该怎么办才好?”
伍封道:“你先起来。”让闾申站起身,伍封再缓缓道:“你先要保全性命,随我回齐国去,
我自会想法子揭破田豹之谋,到时候你只须当众露面,将你为何离开齐国的事说说,剩下的事
我回去做。哼,田氏虽然势大,但我却不怕他!”
闾申不住地点头,伍封道:“有一点你须记住,我们这一去,除了为小琴洗冤,还要惩治田
豹。令尊大人连犯数事,多少会有些影响,你闾家或会因此而落。”
闾申脸色又变得惨白,伍封道:“到时候我会向国君求情,一来饶你父亲一命,二来让你接
掌闾家,如此一来,令尊对闾家的恶劣影响便化得最小,你接掌闾家后,小心谨慎,为齐国多
立几个功劳,说不定闾家或会因你而中兴。”
闾申跪下叩头道:“我们闾家的事,求龙伯多多照应,勿使没落,小人感激不尽。”
伍封苦笑道:“其实此去齐国,结果如何还是未知之数,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如果事不可为,
鲍家、闾家甚或我伍家在齐国再难立足,我便只好带你到扶桑,在那里再兴盛你闾家吧。这些
天你也不用当浆手了,跟在小兴儿和小红身边学点水上的本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