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4 秦失有难
过因迟迟之故,对豫让却十分喜欢。伍封将二人迎入厢房,备酒款待。
絺疵面露惭色,道:“上次在成周得罪了龙伯,龙伯却饶过小人不杀,小人深感
恩德。”
伍封笑道:“那都是各为其主,絺兄哪里得罪了在下?其实是在下得罪了絺兄。”
豫让道:“前些时小人追杀那搅乱绛都的凶徒,可惜路上又碰到了那个叫秦失的
家伙。这人身手了得,一双空手能与小人的长剑不分上下,小人多番与他交手也不能
胜,好在有絺兄相助,我们仗着人多,终于擒住了这人。”
伍封心忖怪不得子剑父子能够逃脱,原来中间有这变故,吃了一惊,道:“秦失
被你们擒住了?”
豫让道:“龙伯认识他么?”
伍封道:“在下与他有些交情。”
絺疵愕然道:“原来他是龙伯的朋友,这可不好了。这秦失本在秦国当郎中令,
智伯之妹智夫人母子本来已经逃出了雍都,却被这秦失追上去,捉了回去。听说智夫
人母子死于秦宫,智伯深恨此人,早就要杀他,幸得小人与豫兄见他人才难得,暂时
保全了其性命,不过他吃了不少苦头。可惜这人虽死不降,这几天智伯心情不好,正
想杀他。”
伍封对这秦失颇有好感,寻思:“秦失这人虽然有些傲慢,却是个不贪恋权势的
正直之人。这人身手了得,是岳父玄菟法师一般的高手,比小战还了高明不少,若被
智瑶杀了,委实可惜!”脸色微变,搓手道:“这个可不大妙。”
絺疵与豫让道:“怎么?”
伍封道:“实不相瞒,在下与秦失在秦国认识,日子虽短却十分相得,已经结为
异姓兄弟。他现在是在下的兄长,在下怎能眼看着他被智伯杀害?”他一心想救秦失,
却无甚理由,只好临机一动,说秦失是自己义兄,只盼智瑶能看在他的面上,将秦失
放了。
豫让和絺疵二人脸上变色,他们却想到另一处去。二人互视一眼,絺疵立kè
便想:
“想不到秦失与龙伯是义兄弟!这可不好了,当日龙伯只是与赵氏有些交情,便不惜
千里尾追保护,与董门为敌。智伯若杀了秦失,这人定会勃然大怒,说不定会为秦失
报仇。这人十分厉害,可招惹不得。就算我们仗着人多能杀了他,他可是天子之婿,
赵氏只怕也打着为龙伯报仇的幌子,勾结齐国、楚国、中山甚至秦国向智氏发难,大
势不妙。”他想到此处,站起身来,道:“这事情可不好,小人先赶回去,免得智伯下
手杀人。豫兄先陪龙伯坐坐,静候消息。”他向伍封等人告辞,急忙赶回智府不提。
伍封见他甚是慌张,沉吟片刻,便猜到了絺疵所想,心道:“这人果然是智氏手
下第一谋臣,所虑细密。”
豫让却是另一种想法,他对伍封十分敬重,又与秦失惺惺相惜,是以不愿意智瑶
杀了秦失,却不知dào
伍封和絺疵想到了这么多。
伍封心道:“智瑶心高气傲,就算他对我十分忌惮,就算他知dào
秦失与我有交情,
心里虽然愿意放人,却不会这么做,免得被人耻笑,说他怕了我。我得亲自上门求情,
给智瑶一个面子,他见我低声下气,说不定心下得yì
,便会放了秦失。”便道:“在下
想去拜见智伯为秦失求情,豫兄是否愿意陪在下同去?”
豫让久随智瑶,知dào
他好大喜功,又爱面子,伍封以龙伯之尊上门求情,那是给
了智瑶极大的面子,说不定智瑶便会放人了,喜道:“如此最好不过。”
伍封吩咐了众人,急忙备了一份大礼,带着小鹿随豫让往智瑶府上去。本来他想
带鲍兴同去,但鲍兴曾与智瑶交手,让智瑶大丢面子,怕智瑶一见鲍兴,羞恼起来便
办不了事,遂带了智府上下谁也没见过的小鹿同去。
伍封随豫让匆匆赶到智府,请豫让进去通报,过了好一阵,智瑶大笑迎了出来,
道:“龙伯夤夜前来,甚是难得。”
伍封上前深深一揖,道:“说来惭愧,在下匆匆赶来是有事相求,此事非智伯援
手不可。”
智瑶早听絺疵和豫让先后说过秦失之事,早有定计。此刻见伍封态度谦恭,心下
甚喜,笑道:“龙伯自是为了秦失而来,这事好说,请随智某入府一饮。”又看着小鹿,
问道:“这位小哥甚是面生,未知是何人?”
伍封道:“这是小徒小鹿。”
小鹿上前向智瑶执以晚辈之礼,智瑶开怀大笑,引二人到了大堂,坐下饮酒说话。
酒过三巡,伍封道:“在下今日赶来,是想求智伯卖个人情,将义兄秦失放了。
义兄得罪了智伯,的确大有罪过,但在下与他结义之时,曾言祸福与共,智伯若能高
抬贵手,在下深铭此德。”
智瑶叹道:“若不是秦失,智某的亲妹和外甥也不至于死于秦宫,说起来,智某
与他仇深似海。不过秦失武技高明,的确是个难得的人才,智某一直未杀他,便是想
让他臣服,可惜他虽死不降,智某也没甚奈何。”
伍封见他仍不松口放人,不知dào
他打什么主意,道:“其实令外甥公子栩并没有
死,而是被伯昏无人带出了秦宫。伯昏无人是当世奇人,有他的调教,公子栩日后必
成大器。”
智瑶又惊又喜,道:“原来栩儿还在世上!伯昏无人智某是知dào
的,这人是隐世
高手,有他保护,栩儿自然无妨。不瞒龙伯说,智某并无子息,对这外甥不免十分疼
爱,若非他是秦国公子,智某早就将他接回晋国了。未知栩儿如今在哪里?”
伍封心忖伯昏无人必定不肯让人打扰,但智瑶是公子栩的嫡亲舅舅,理合知dào
其
下落,他看了看四周,智瑶会意,让其他人尽数退下去,堂下只留下小鹿、絺疵、豫
让这三人陪着。
伍封小声道:“公子栩随伯昏无人隐居在阳城鬼谷,王姬还曾派人送过礼去。”
智瑶大喜,道:“既然知dào
下落,智某明日便派人到鬼谷去,将他们接回来。”
伍封摇头道:“这事不妥。智伯,公子栩与秦人之间有些恩怨,这事情不宜让人
知dào。伯昏无人是隐世高人,必定不肯来晋国,如此良师天下难求,智伯再从哪儿为
公子栩觅到这样的师父去?何况晋国四卿之间时有争斗,万一有人借事发挥,反而多
了些麻烦。”其实他还想过,晋国这风俗崇尚虚华,公子栩若到了绛都,耳嚅目染,
早晚必定与其他贵介王孙打成一片,还不如静处山中,专心学艺,只是这种话易得罪
晋人,是以未说出来。
智瑶沉吟一阵,点头道:“龙伯言之有理。智某日后便找些理由,派人悄悄送些
金帛酒粮去,待栩儿学成了本事,再接他回来。”
伍封又道:“至于令妹之事,也怪不得秦失。智伯试想,秦失身为郎中令,职责
所在,自不能让令妹逃走。何况他还当着在下与王姬之面向秦君求情,请秦君饶过令
妹,秦君当时答yīng
,也一致未曾加害令妹母子。可惜令妹一时想不开,竟然放火焚宫,
几乎连王姬和秦君也烧死在宫中。令妹死于火难,并非被人所杀。秦失因为替令妹母
子求情,反令秦宫失之一矩,秦人上下痛骂,他因此而辞太傅之职,离开秦国。如今
智伯反要杀他,徒让天下惋惜,如此岂非有损智伯之名?”
智瑶沉吟道:“其实要放秦失也未尝不可,不过这人十分勇悍,被擒之后多番想
逃走,手下人多少让他吃了些苦头。说不定秦失因此而对智某痛恨,既然他是龙伯的
义兄,万一请龙伯为他报仇,岂非坏了龙伯与我们智氏的交情?”
伍封不知dào
智瑶他们向秦失做了些什么,叹道:“智伯能放了义兄,他自会感激
智伯的不杀之恩,怎会记仇?”
智瑶摇头道:“或是智某太过小心了些,但智某身为智氏之长,自然要小心处事。”
絺疵在一旁道:“小人倒有个主意,不如龙伯与我们智氏立个约誓,两家互不相
害,立誓在前,放人在后,秦失自然不会迫义弟行违誓之举,我们智氏也因此安心,
岂非一举两得?”
伍封沉吟片刻,点头道:“也好,在下与智氏无怨无仇,立个互不相害的誓约也
无妨。不过有一点须要说明,万一齐晋两国相争,国君有令,在下便只能先公后私。”
智瑶笑道:“这是自然。这是我们智氏和伍氏两家之事,国事在先,家事在后,
国有大事,智某也会如此。”
伍封点了点头,遂与智瑶击掌为誓,互不相害。誓言一立,豫让下堂去,过了好
一会儿,已将秦失带上堂来。
伍封一见秦失,怒气暗生,原来秦失神情委顿不堪,额上还被划了三道刀口,他
身上穿着新衣,定是刚刚才穿上的,也不知dào
身上还有什么伤。
伍封上前扶住秦失,道:“秦兄受惊了,小弟接你回去。”
秦失愕然道:“龙伯,你这是……”,伍封忙道:“小弟与智伯已经商议妥当,智
伯愿意放秦兄回去。”
秦失立时明白伍封的用意,暗暗感激,他挣开伍封,上前向智瑶施礼,道:“多
谢智伯不杀之恩。”
智伯还礼道:“这真是惭愧之极了,智某若是早知dào
秦兄是龙伯的义兄,决计不
敢冒犯。”
秦失摇头道:“小人见罪于智夫人,累得夫人惨死秦宫,小人虽然是职责所在,
却对不住故主,是小人之过失。智伯擒小人多日,小人受些微末苦头,正好解了心中
的愧疚之意。”
智瑶大感愕然,想不到秦失竟是这么想的。怪不得伍封一心要救他,这人果然是
与众不同。
伍封让小鹿将秦失扶上马车,自己向智瑶等人告辞,直回府中。
回府之后,楚月儿立时为秦失施症,原来秦失除了额上有刀伤,身上有大小伤口
无数,刀割火烙、鞭打锤击之痕一一可见。
伍封勃然大怒,道:“智瑶好生可恶!”
秦失摇头道:“龙伯无须动怒。小人对不住智氏在先,受些苦头,正好解了内疚
之意。如今小人与智氏之间已经是互不相欠,再不会对智夫人之事耿耿于怀了。”
伍封先前听他对智瑶这么说,以为是客套的话,不料秦失真是这么想,不竟赞道:
“秦兄果然高义!”
楚月儿一边为秦失敷药,一边埋怨道:“智瑶这人手段残忍得很。”
妙公主道:“若有机会,夫君杀了他便好了。燕儿身为赵氏夫人,我们当助赵氏。
智瑶死了,大利于赵氏。”
伍封苦笑道:“若换在数年之前,我决计不会厚着面皮上门,求他放人。就算不
大打出手,也会暗施诡计,设法将秦兄偷偷救出来。如今却没了那份意气,今日智瑶
迫我与他立了互不相害之誓,若非如此,他怎肯放了秦兄。”
梦王姬点头道:“那是夫君经lì
日多,渐渐成熟之故。这智瑶好生了得!今天絺
疵和豫让到府拜访,想是故yì
来透过信儿,引夫君到智府救人,正好立誓。”
众人都惊道:“什么?”
梦王姬道:“智赵两家表面上和气,私底下势同水火,赵氏有夫君和齐国田氏为
强援,智瑶又少了秦人支持,不免有些势弱。夫君聘贤才于四野、拔名将于行武,孔
门弟子、董门刺客皆为所用,手下有九夷之人、胡人、鲜虞人,不以族分,爱才之名
远播。智瑶自然知dào
我们去秦国的事,猜想我们与秦失可能有交情,才会让絺疵和预
让前来相试。只要夫君露出惜才之意,絺疵便会打蛇随棍上,另有计谋。不料夫君竟
说与秦兄有结义之情,这就正好落入智瑶的谋划之中,他有人质在手,不怕夫君不与
他立誓。不过他知dào
夫君的脾气,与他立守望相助的亲盟定然不会,不过立个互不相
害的盟约却是无妨的。如此一来,万一智氏与赵氏有何冲突,夫君便不好相助赵氏,
这便减了赵氏一个强援。”
妙公主叹道:“想不到上了智瑶一个大当!”
楚月儿却道:“立一誓而救一人性命,也不算吃亏。”
伍封笑道:“月儿说得是。我们与智瑶本来就没有多大仇隙,立誓不害又有何妨?
何况我也说了,这是两家之盟,万一齐晋之间有战事,我绝不会因私而毁公。秦兄是
我义兄,怎能眼巴巴看着被人加害?”
秦失道:“义兄之说是龙伯权宜之计,小人怎能厚颜高攀?”
伍封呵呵笑道:“小弟已经当着智瑶、絺疵、豫让之面说了秦兄是小弟的义兄,
这事情传了开去,已成定局。大丈夫相交全凭相知二字,未必非要行撮土焚香之举。
小弟说是义兄弟,自然就是义兄弟了,除非秦兄嫌弃小弟。”
秦失忍不住笑道:“与龙伯交往当真是一件爽快事。”
伍封让秋风将秦厉共公托他交给秦失的那对虎爪拿来,交给秦失,道:“这对虎
爪是伯昏无人为你所造,还未制成便因火而毁,秦君特地请人重制,托我交给你。”
秦失伸手接过,叹道:“我与秦君向来不和,想不到他当了国君,反而会如此看
重,秦国我是不会回去的了。”
赵鞅、晋君先后去世,再加上秦失在府中养伤,伍封等人便被羁绊在绛都,应付
许多礼仪。
本来,伍封并非它国使者,以伍封等人的身份,只要过了一月后晋君的招魂之礼
后便可以走,但过了一个月,伍封却还未有走的意思,众人甚是纳闷。在府中闷得慌
了,只好勤练武技不提。
尽管伍封料到会有事发生,可过了一个多月,居然毫无动静,伍封心中大奇,心
忖这晋国四卿怎么突然偃旗息鼓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