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3 江淮之约
茂盛,田中一片金黄,农人浑身灰尘、满面油汗,忙碌之极。
伍封道:“楚地有一样极好处,便是稻粱。上次白大哥带了些稻种回去,在莱夷
耕种,这次我可要带多些回去。”
楚月儿道:“成周的稻粱也好,但不如楚稻,夫君想得周到。这监利是夫君的祖
籍之地,正该多看看。”
伍封叹道:“我伍氏一族虽然祖贯监利,不过祖父时被楚平王灭族,吴军破楚之
后,先父将祖先之冢迁葬,这监利早已经与我伍家无干了。”他口中虽是这么说,心
中对此地仍有亲近之意,暗暗叹息不已。
过了监利之后,折向东南,不过数十里后,便到了洞庭之侧。
楚月儿少小离家,自然不记得道路,圉公阳一路问人,终到了一个叫庄村的地方,
这便是楚月儿的族人所居。
庖丁刀先入村报讯,等众人入村后,村中人都伏地相迎。伍封向车下看去,只见
人数不少,心道:“楚庄王雄才大略,后人竞会流落此地为民。”
那年老的族人上前道:“龙伯、公主,小人是庄村之老,请龙伯和公主先到村中
暂歇。”先前庖丁刀报讯时,并未说起楚月儿是族中的人,只说是天子之师龙伯和楚
国公主夫妇前来,是以这些村民也不知dào
伍封等贵人何以会到此村中来,心中不免狐
疑不定。
伍封让鲍兴、小红和商壶率倭人勇士守住村口,与楚月儿、春夏秋冬四女及十十
铁勇入村。楚月儿见村内故境,似曾相似,大生感触。
伍封道:“月儿,你族人这村子还算整齐,想来富足。”
楚月儿点头道:“这比我小时候似要好得多了,那时似乎贫瘠些。”
村中最富阔之处便是族老的宅子,族老本将众人引入宅中,唤来族人前来参拜各
位贵人。
伍封挥手让众人起来,让众人各去忙碌,只留下了族老和七八个老者说话。楚月
儿向族老和其余老者依次看过去,隐约有些印象。
伍封道:“族中的长者还有不少。”
那族老道:“鄙族人颇长寿,十余兄弟还有我们八九个身子健朗,除了二弟不在
楚国外,其余的这一辈人都在此处。”
伍封顺嘴问道:“令弟为何不在楚国?”
族老道:“二弟生了二子一女,平生最爱其幼女,不料二十余年前族中鼠患,疫
病大生,妻女亡故,伤心之下,抱着二子离开了楚国,其时二子尚幼,大者六岁,小
者五岁,族人忙乱之下,也未能将他们追回来。”
伍封叹道:“原来又是鼠患之故。不过我看你们这村子眼下还算不错,都还富足
吧?”
族老道:“早些年甚穷,不过钟大夫赐了不少金帛,再加上近年收成较丰,还算
过得去。”
伍封道:“你可还记得你们的族长?”
族老道:“记得。鄙族之长是个女子,听说去了齐国,多年未回,是以族中之事
一直由小人打理。”
伍封道:“我们到此地来,与你们这族长有关。”
众老者愣了愣,族老道:“原来是这事。怎么,鄙族的族长闯祸了么?”
另一老者道:“族长论起辈份算是小人们的堂妹,不过离开族中日久,便不再是
族中的人,若出了什么乱子,可与小人们毫无关系。”
伍封想起渠公曾说过,楚月儿的祖父、父亲都是幼子,在这大族之中,兄弟间长
幼的年岁差别甚大,怪不得楚月儿才十多岁,她的堂兄年岁最大的却有七十多岁。
又一老者道:“这女娃儿自小便有些顽皮,父母又亡得早,缺了管教,小人早就
觉得日后有些不妙。”
他们七嘴八舌地说话,一个个甚是惊慌。也难怪他们会如此想法,楚月儿和楚姬
出去后,谁也料不到她们会大有出息,所谓女大十八变,楚月儿四岁上便被送走,眼
下到了十七八岁,与小时候的样子自然大不相同,何况此刻她华贵无极、金玉相佩、
侍从成群,就算是瞠目细看也认不出来。如今贵人特地前来问起,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是以说话先推卸了责任再说。
伍封与楚月儿对视了一眼,不禁摇头。
一个老者道:“当日族长离开,族中曾有石刻,以示祸福与族中无关。”
他转到后堂,过一会儿抱了块石刻出来,用大袖擦干净灰尘,捧上来递给伍封。
伍封心下倒明白他们当时的用意,须知楚政多变,灭家毁族者不计其数,二女到了钟
建府上,无论是她们惹祸,或是钟家被难,他们都怕受到牵连,是以早刻石文,以解
其难。
伍封并没有去接,楚月儿略看一眼,暗暗生怒,伸手向石刻抓过去,便听“嚓呀”
一声,石刻被她一抓而裂,分成六七块。这石刻虽然只有二十寸方圆,却有两寸多厚,
竟被楚月儿五指一抓而裂,众人大吃一惊。
伍封暗道:“月儿这手上的功夫竟然精进至此!”将楚月儿的小手握住,见她五指
白嫩如葱,竟有如此神力,真是难以想象,心道:“怪不得月儿姊妹都族人无甚挂念,
原来她们族中人都是这样子,毫无亲情之念,也无怪乎这丫头动怒。”指着楚月儿道:
“月儿便是你们的族长,后来因立了大功,被补入楚王宗室,封为公主。”
族老等人张口结舌,想不到竟会如此,心忖先前说错了话,懊悔不已。
族老忙道:“小人总觉得公主有些面熟,原来是小人堂妹,这真是……”,圉公阳
等人在他们先前说话时,早就憋了一肚子气,庖丁刀在一旁哼了一声。
族老心惊,忙改口道:“小人可说错了,公主是金枝玉叶,小人可不敢胡乱攀亲,
虽然从辈份宗族上说是亲戚,但小人等都是卑贱之人,怎算得上是公主的亲属。”
楚月儿极少动怒,因见自己的族人竟然如此无情,才会恼怒破石,此刻怒气已消,
喟然道:“亲属便是亲属,无论你们如何,终还是月儿的堂兄。”
伍封心忖这就是楚月儿与他人不同的地方,片刻间便平息了怒气,换了妙公主,
非大发脾气,没有一个时辰决不能消。点头道:“我上次托渠公到族中一趟,挑了十
个族人到齐国去,都十分可靠,历练了这么久,渐有大用,所谓血浓于水,他们都是
我和月儿的晚辈,毕竟是忠心一些。”
伍封和楚月儿这么一说,众老者立时大喜,心中寻思:“有个当公主的族长,日
后我们这一族便有了靠山,面上也大有光彩。”
不过楚月儿又道:“月儿嫁到了齐国,你们却在楚国,我可没有什么能帮得上的,
这事也不要放在心上,就当族中没有我们姊妹二人。”她本有照顾族人之意,可一见
这数人都是趋炎附势无甚情义之辈,不免有些伤心。
众老者脸上又不大自然起来,心忖这事情的确不大好说,自己以前将她们送出去,
眼下她衣锦还乡,再上去巴结想要倚靠,换了谁都会不悦。
伍封笑道:“不过……”,才说两个字,鲍兴飞跑来道:“龙伯,楚王驾到,眼下
已经入了村。”
那一众长者又惊又喜,喜的是楚惠王竟会到族中来,一族皆荣;惊的是楚王驾临,
自然不是因族人而来,而是因为面前这一对少年男女之故。他们不知dào
“龙伯”是个
什么官儿,只知dào
这“月公主”定是货真价实的公主。
伍封让这些长者回避,自己带人忙起身到宅外相迎,只见楚惠王带着钟建、子宽
等人在大队侍卫簇拥下前来。
楚惠王比一年多前长高了不少,仍是大孩子模样,远远便笑道:“姊夫、姊姊,
幸亏你们往南而来,若是回了成周,寡人可见不到了。”
楚月儿笑道:“大王别来无恙?”
楚惠王笑道:“还好,虽然国事多了,但有钟大夫、子宁、子宽帮手,也算能应
付,不过比不上姊姊和姊夫自在。”
伍封和楚月儿又向钟建和子宽招呼,一同入了族老的宅子,众侍卫将宅中人赶了
出去,随行的宫女寺人准bèi
酒宴不提。
楚惠王坐了中间,让伍封和楚月儿分坐左右相陪,钟建、子宽等人坐在右侧,又
让四燕女、鲍兴夫妇、商壶、圉公阳、庖丁刀坐在左侧,与楚国重臣对坐,给足了他
们面子。其实若真按爵位身份,这坐法便乱套了。不说四燕女等人能与楚臣对坐,单
是伍封便不好安排。他是天子所封的伯爵,楚国只是子爵,王号是其自称的,因此伍
封的爵位其实比楚惠王还要高。
伍封问道:“大王怎到了这里?”
楚惠王道:“寡人接到叶公的告急,与众臣商议后,与钟大夫、宽司马带了二万
人赶到鄾城援手,不料姊夫早已经先到鄾城,火鼠退敌,并将巴人全歼。宽司马十分
佩服,说就算是叶公,最多只能将敌人打退,要全歼却难做到。姊夫两番施大惠于我
楚国,寡人无以为报,甚是惭愧,只好追来与姊夫说话,何况寡人这一年多来对姊夫
和姊姊十分想念,今日终能再见。”
伍封问道:“在下于鄾城只与叶公说了一次话,叶公便一直昏沉,未知眼下如何,
是否要紧?”
楚惠王哈哈大笑,道:“其实自龙伯赶到鄾城之后,叶公便放了心,病势大减。
不过他心知兵无二帅之理,一直装作昏睡,免得众将心有依靠,不服龙伯的号令。鄾
城大捷之后,叶公的病势便大好了。寡人已经派人送他回叶城,将养身子。”
伍封等人大为愕然,伍封苦笑道:“叶公高明得很,在下可上了他的大当。”心忖:
“他两次败在我手上,或者也无甚颜面见我。”
钟建道:“月公主配制的灭鼠妙药甚为有效,眼下鄾城的恶鼠已经十去其九,这
个功劳可也不小。”
楚月儿笑道:“月儿只是试一试,想不到竟能成功。季公主可好?”
钟建笑道:“公主身子甚好,只是老夫却有些体弱了。老夫这次随大王前来,一
是想见见二位,二来是想向月公主索灭鼠之药方。我们楚国境域甚大,除鄾城之外,
项城、九嶷、云梦泽等地常年闹鼠患,食粮咬物还算罢了,最麻烦的是鼠带病患,每
每疫病猖獗,非大力治之不可。”
楚月儿点头道:“钟大夫还是一般地操心国事,这事好办。”
她让秋风拿了笔简来,在简上写了毒鼠的药方,交给钟建,道:“这药虽然是为
了毒鼠,但被人吃了,还是容易出事。是了,夫君说楚稻极好,我们想带一些稻种回
去试种,未知当从何处去买些来?”
钟建哈哈大笑,道:“月儿当真是什么都不记得了,楚稻极佳,最好的却是在月
儿的家乡,亦即此地。我明日便让人送来,何用去买?”
说了一会儿话,宫女寺人奉上菜肴,众人饮酒用膳,楚惠王问起别后情形,伍封
简洁说了在吴国、晋国、中山、秦国和王畿的事,楚惠王甚感兴趣,又大为羡慕,道:
“寡人身为一国之主,也没有姊夫和姊姊转战列国的威风,其实这些事寡人早使人打
听过,倍感荣耀。不管怎么说,姊姊和姊夫算是为我们楚人大添光彩。”
伍封也搞不清楚自己现在是否还算得上楚人,微微叹息。
钟建叹道:“吴王夫差可算是蠢笨之极,龙伯助吴破越,使吴人十分振奋,不料
这人竟会趁龙伯北归时加害,失吴人之心。这近一年之间吴人四逃,大部分往齐国莱
夷而去,也有不少人到了楚国来。如果越人再次北上伐吴,吴国其灭可知。”
子宽点头道:“越灭吴国,锋撄必指齐楚,这事情不可不防。”
楚惠王笑道:“与其被动受越人的兵戈,不如主动出击。吴地甚沃,越国若是真
的灭了吴国,寡人可不能让江淮之地落入越人之手,到时候定会东进抗越,再将间散
于江淮的东夷人剿灭收服,尽夺江淮之地,到时候姊夫和姊姊若能援手相助便最好
了。”
伍封心道:“看来你们真的以为齐国意属江淮,才会动此心思。”虽然他早料到会
如此,却想不到楚惠王十余岁的少年,居然见识不凡,言之成理,丝毫不提齐国插手
江淮的事,老练而有气魄,向楚惠王瞧去。
楚惠王笑道:“这可不是寡人想出来的,都是叶公所说。”他叹了口气,又道:“寡
人与叶公在鄾城见面,叶公便说其这些事,还说到时候姊夫定会相助楚国。只因这一
来是给姊夫母亲的家国报仇,二来是为了齐国非如此不可。”
伍封沉吟道:“这事情或有可能,日后再说。不过越王勾践、范蠡、文种都是足
智多谋的远见之士,智略兵法非同小可,大王切不可大意。如果真被楚国夺了江淮之
地,越人便在楚国地域包围之中,以后这越国便要楚国独立应付。如果江淮之地归于
齐国,越人便由齐楚二国共御。”他原本对吴国还有些信心,自从到吴国走了一趟,
才知dào
吴事已经再不可为,料必灭在越国之手,明知dào
如此,也是无可奈何,是以语
气中甚是无奈。
楚惠王大笑道:“这个寡人却不怕他。如果楚国能夺江淮之地,定是经过了一番
血战,越人必定大损,再要回复过来,非六七年不可。眼下越王勾践、范蠡、文种都
年老了,那时只怕早已经身死,寡人却正是年富力强之际,以我诺大楚国与越国慢慢
相抗,越人怎拖得起,早晚便是楚国囊中之物。嘿,叶公所定之国策,大有道理!”
伍封暗暗佩服叶公子高的见识,点了点头,问道:“叶公提过请大王派使向在下
谈及江淮之事么?”
楚惠王愕然道:“姊夫怎知dào
这事?”
伍封叹道:“叶公不知dào
在下有机会与大王见面,是以请大王派使向在下说起这
江淮之后事。只因叶公耽心我们齐国也有意染指江淮,便请大王预先向在下透露这事,
免得日后齐楚之间为江淮之地大起干戈。”
楚惠王见被他说破,微觉不好意思,只好假扮糊涂,道:“原来叶公是这用意,
寡人可猜不出来。”
钟建道:“以在下之见,其实叶公还有它意。眼下龙伯是天子亲赐的伯爵,日后
吴灭,龙伯说不定会自夺江淮之地以存吴祀,或另建一国。龙伯是齐君之婿,又有大
德于中山、秦国和晋国赵氏,到时候借齐兵,又有中山、秦国、赵氏之援,再向天子
请一道王旨,这江淮之地未必不能夺下。大王预先说了,龙伯便不会厚着脸皮与小舅
子争地。”
伍封笑道:“其实在下倒没有这么想过,在下这龙伯爵位虽实,封国却虚,天子
将海上诸岛、海外之地赐给在下,在下怎能违旨夺海内之地立国?再加上寡君和田相
都有意得江淮之地,在下怎能打此地的主意?这是叶公过虑了。”
楚惠王和钟建知dào
他一言九鼎,放下心来。
伍封道:“在下仍是齐臣,江淮并非私地,如果有一日寡君派在下引军取江淮之
地,虽然在下与大王是亲属,可在下不能因私废公,只好与大王在疆场上一决。”
楚月儿吃了一惊,脸上变色,楚惠王、钟建和子宽等人也暗暗心惊。
伍封叹道:“不过越国灭吴之后,必会伐齐,要不便是伐鲁、莒等泗上小国,鲁
莒等国向来亲附齐国,齐越之战难免,到时候齐越交战,楚国趋越之侧,若能解齐危,
寡君和田相怎好意思与楚国争地?”其实他这是故yì
向楚惠王暗示,如果齐越交战,
楚国若能援手解危,那江淮之地齐国才有可能让给楚国,否则必会争夺此地。
楚惠王点头道:“既是如此,寡人便与姊夫击掌为誓,万一某天越国灭吴,再挟
胜伐齐,寡人必会大兴楚师,助齐抗越,那江淮之地便归楚所有。反过来说,越国灭
吴之后,若进军楚国,姊夫可要说服齐侯,助楚破越,那江淮之地齐人得之无妨。”
伍封心中暗喜,他离齐之前与齐平公和田恒商议,故yì
放言要得江淮,便是为了
惊动楚国,如今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道:“这约定大王与国君立还差不多,在下能有
何作为?”
楚惠王笑道:“只要姊夫答yīng
了,尽lì
按约誓而为之便行,成与不成,非姊夫之
责。”
伍封点头道:“既然大王信得过在下,我们便击掌为誓。在下便上书寡君,请寡
君派使到楚,正式结盟。”
二人当众击掌设誓。
楚惠王道:“与其等齐使到国,不如鄙邑派一使到齐国去,寡人欲使钟大夫为使
赴齐,姊夫之书大可以由钟大夫携去,以免往返费时。”
伍封想不到楚惠王如此性急,可见楚国上下对江淮之地志在必得,只欲早与齐国
约定。点头道:“也好,在下这便写书简奏明寡君。”
他起身告退,到厢房写了一简,奏明与楚惠王的约定,由于他与齐平公、田恒早
已经拟定了计策,眼下依策而行,此简也不封缄,故yì
说自己耽心国事,与楚国有议
而不可擅决,奏请国君明断。写好后拿出堂来,交给楚惠王。
楚惠王见他行事果duàn
,连竹简也不加封,只是用一个黄帛套儿套上,行事光明正
大,更生敬意,面露喜色。殊不知dào
今日所议之事,伍封早已在离齐之前料定。
伍封顺嘴问道:“这击掌之誓是否也是叶公所拟?”
楚惠王笑道:“正是,叶公知dào
姊夫重情,早猜到会与寡人击掌为誓。嘿,齐国
有姊夫,我楚国也有个叶公,上天对齐楚二国尚算不薄。”
子宽叹息道:“叶公这份见识当真了不起。”
楚惠王点头道:“叶公忠君爱国,钟大夫,今日便拟旨,增叶公邑地五十里,赐
五百金,以嘉其功。”
伍封见齐楚盟约将成,越国不足为虑,放下了这数年来心中的一块大石,心情甚
好。又想起一事来,道:“在下有一拙见,未知大王是否肯听?”
楚惠王道:“姊夫是寡人的师父,有什么见解必是好的,寡人洗耳恭听。”
伍封道:“楚国境大民多,历来政事变幻,常有谋逆弑王之事,全在于楚国这王
位嗣立并无常制,每每生乱,大王不可不虑之。”他话不能说得太详细,因为楚国历
代弑王自立者甚多,如楚武王、楚成王、楚穆王、楚灵王、楚平王等,楚灵王和楚平
王是楚惠王这一支族之祖辈。当年楚共王有五子,楚共王死后,长子昭立,是为楚康
王。其弟公子围杀其自立,是为楚灵王。后来楚灵王又因幼弟公子弃疾叛乱而自杀,
公子弃疾自立,为楚平王。楚平王死后,子楚昭王立,楚昭王死后,楚惠王继位为王。
伍封当然不好直指楚惠王的伯祖父、祖父之过,何况若非楚平王作乱自立,这王位定
不会传到楚惠王身上来。也正因如此,楚臣中有不少人也知dào
王位嗣立须有常制才行,
只可惜身为人臣,不好言及。伍封的身份不同,他是天下名人,爵位既尊,又与楚惠
王亲厚,所以才会直言相告。
虽然伍封语焉不详,但楚惠王十分聪明,立时会意,沉吟良久,点头道:“姊夫
所言甚是。钟大夫,你再拟一旨,日后这王位嗣立,除非无嗣,否则非嫡长子不能立,
从此成为常制。”
钟建与子宽大喜。
楚政向来因王室频繁的弑杀自立而大乱,士大夫为此毁家灭族者不计其数,楚民
为苦。须知此制一立,楚政便安宁下来,伍封一言之功,胜过攻城略地无数。从此之
后,楚国王位继立一般是父死子承,仅楚肃王死后,因子嗣问题而由其弟楚宣王继位,
不过并未生乱。因王位继立的变故二百多年不见,不过在楚幽王死后,子郝立,郝庶
兄负刍杀郝自立,五年后楚灭。楚国继嗣之乱,因伍封一言而止,诚伍封之功也。
楚惠王心感伍封的一番好意,叹道:“姊夫和姊姊前一次有救驾之功,又有授艺
之德,这一次又破巴救楚,可惜姊夫并非楚臣,除了大赠宝货外,寡人真不知该如何
致谢才好。”
钟建道:“龙伯谏嗣立之制、月公主赠毒鼠妙方,这也是极大的功劳。月公主一
族尽在此地,大王可以予以封赏以谢。”
楚月儿摇头道:“月儿随夫君赴楚,非为赏赐而来,我们这一族无功于国,且不
见有能为者,大王若是封赏,只怕令楚人不悦。”
楚惠王笑道:“寡人有了主意,听闻姊夫和姊姊有子名早儿,寡人便赐早儿以封
邑,日后早儿或其子嗣大可以前来承嗣,立为庄氏,以继庄王之嗣。姊姊在此地的族
人,都是庄氏一族。”
他让钟建颁旨,封此地周围百里于庄氏,暂由专理王室事务的三闾大夫打理,日
后伍早儿或其子孙来时,便交付其领封邑。他想这早儿并非伍封的嫡子,日后不能承
继伍封之嗣,便将他封于楚国。
伍封与楚月儿愕然,心忖早儿是迟迟所生,挂名在楚月儿之下,如今两岁未足,
便有了楚国的百里封邑,也算奇事一件。知dào
楚惠王毕竟是年幼天真,天下哪有这么
赏赐的法子?不过感于他一番好意,一起致谢。
虽然他二人自忖伍早儿断不会到楚国来领封地,不料数十年后,时势变易,田氏
代齐,伍早儿之子果然入楚为官,改称庄氏。此后一百多年间,庄氏都是楚国名将,
后来更有一人名曰庄蹻,勇猛善战,因被楚怀王所迫,引军纵横楚境,破郢逐王,无
人能敌,后由屈原劝服,引军西向,攻下黔中、且兰、夜郎,一直到滇。后因黔中被
秦人攻占,断了归路,庄蹻在滇称王,号庄王。
日后之事,众人自是不能知dào。楚惠王是少年心性,自从他见了伍封和楚月儿之
后,敬服之极,更有一番崇拜之心,因此待他们极为亲厚,视若兄姊。今日他与二人
见面,又与伍封击掌为誓,心中欢喜,是以酒宴上言谈甚欢。
楚惠王道:“楚巴世仇,巴人常有侵楚之意,寡人想将巴王父子杀了以警巴人之
心,姊夫以为如何?”
伍封摇头道:“除非大王立即带兵灭了巴国,否则就不要杀他们。如果巴国犹存,
巴王父子却死于楚国,这个仇便结得大了。”
楚惠王想了想,点头道:“现在灭巴不易,巴王父子便放回去算了。”
子宽笑道:“大王对龙伯和月公主好生敬爱,前些日看过鄾城外的战场,深感龙
伯用兵之妙,新设地名若干,以念龙伯和月公主之德。譬如巴人立寨之处,称为龙伯
寨;全歼巴军之茂林,称为太平店;水道之渡口边,龙伯擒下巴王,月公主御风破敌,
便叫仙人渡。这三处地名,都是为了教诲楚人,学龙伯和月公主的忠义。”
其后,这三处地名虽然屡有更改,不过自今尤存。唯那龙伯寨之名不同,后世佛
道盛信,龙伯改称龙王,地名便成了龙王寨。
伍封和楚月儿心知这楚惠王少年心性所致,微笑点头,却料不到这三个地名在二
千五百年后仍存。
当晚附近城邑的楚臣纷纷赶来,楚惠王安排了此地庄氏封邑,在附近大搜宝货,
赠了十余车金帛给伍封和楚月儿,楚国富庶,是以楚惠王的所赠尤多。他是一国之君,
自然事多,次日与伍封等人分手,互道珍重,先回郢都。临行钟建果然使人送了许多
稻种来,都用长约三尺的极粗竹管装盛,足有两百余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