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5 呦呦鹿鸣

  伍封道:“既然王姬相询,在下也不好不答。不过在下之见,与诸位并无多少出
  入,只不过诸位所言虽然有理,但除了智伯外,都显得略微有些空泛。在下以为,要
  使国强兵精,只有四个字:‘赏耕励战’。赏耕之举,各有各法,譬如如晋国四家之邑
  便各有不同,在下也不好妄加评说。何况在下的职司以武事为多,政事非在下所长,
  只在‘励战’之上略有心得。”
  梦王姬道:“龙伯以为当何以励战呢?”
  伍封道:“励战要从赏功责罚入手。其实诸位都已经说过了,只不过在下与智伯
  的想法略有不同。”
  智瑶忍不住问道:“龙伯以为如何去做最好?”
  伍封道:“智伯之法是选精卒赐以田宅,死后仍由子孙相继。这办法定能整备出
  精兵来,果然有效,只不过时间长了却不行。譬如智伯之精卒,十年之后年岁已长,
  不复为精卒,而不能收税赋,所赐田宅也不能收回。再练精卒,又须如此,以免坏了
  前制,士卒生怨。眼下智伯地广民少,还可实行,但二三十年后,满目老弱之士卒,
  地宅尽赐了出去,赋税日减,国内少人耕养多人,国力必危。从此国由强而变弱,由
  富足而变贫穷,绝非长久之计。”
  梦王姬微微一惊,沉吟道:“龙伯所言甚是,为政者施政当以长远计,不可只顾
  眼前之势利。”
  智瑶问道:“若不如此,莫非还有其它的法子?”
  伍封道:“在下也知dào
  励战之要紧,是以重于军功之赏。”
  智瑶皱眉道:“赏军功与选精卒有何不同?岂非还是要赐田宅、免税赋?”
  伍封摇头道:“谁说一定要以田宅和免税赋的法子?在下赏励军功是无功则不赏,
  赏则用金帛和民户,徭役和赋收可免,税不可不收。如此一来,既不损国之大利,不
  留后患,又可激励士卒奋勇。”
  梦王姬道:“世人所求无非田宅,以金帛和民户相赐固然有效,但恐怕不如赐田
  宅为好。”
  伍封笑道:“施政当按实jì
  情况而行,眼下列国之中,许多地方户少而地多,这
  赏赐民户便十分重yào
  了。立功者得了民户,要想年收更丰,自然会设法鼓励生育,使
  丁口激增。由于他们只免役赋,不免税收,国用自然也大增,如此一来,国与士卒均
  能有益。再者说,他们丁口激增,田宅不敷,便会使人加恳荒地,以为其田,田有所
  增,一国之税也增。如此励战之余,又能使国用日盈,一举而两得。”
  众人都不住点头,其实伍封所说的并不是什么极高明的道理,而是符合实jì
  又较
  易推行的方法,此刻连智瑶也暗暗赞许。
  梦王姬点头道:“龙伯这法子的确更符合实情。是否还有更多的办法呢?”
  伍封心道:“我所说的办法,适合于莱夷这民少地多的地方,也可用于列国,不
  过王畿内田壤肥沃,无甚闲地,且民户甚足,便不能用我这法子了,怪不得你心有不
  甘要问。”
  他道:“在下的法子或可使良田丁口多增,不过长期下去,还须有它策配合。譬
  如数十、数百年之后,民户极多、荒地尽垦,便要另觅它法。按在下的心思,依然是
  赐以金帛民户以励战功,但其时得另行一策,便是允许百姓以金帛购买良田,此时所
  赐的金帛便有大用了。当此之际,表面上看起来是商货兴盛,实则仍是奖励耕作。譬
  如某人购得万亩良田,自然要尽地力以求收获,使每亩之收更增。这样国税仍能因此
  而增,况且百姓互购良田,自当求于官属见证,也正好以此略收其交yì
  之税。境内良
  田互购日多,国收也能因此而增。”
  梦王姬眼中一亮,道:“龙伯这法子大有新意,且较易推行,是确是妙策。”
  众人心中也十分佩服,心忖这人年纪轻轻,居然在政事上颇有见识,他只以励战
  为话头,实jì
  上涉及了国政大事。虽然说不上极为高明,却十分符合实jì。
  此刻众人已经饮了不少酒,智瑶见人人的注意力都在伍封身上,暗暗不悦,打岔
  道:“王姬今日是否会抚琴呢?”
  梦王姬道:“今日宾客甚众,诸位使者远来不易,梦梦准bèi
  了《鹿鸣》一曲。”她
  身边一个侍女抱了一具琴上来,梦王姬轻理琴弦,便听“叮咚叮咚”数声,极为悦耳,
  伍封心道:“这琴声极美,定是那一具‘凤鸣’。”
  堂上众人都知dào
  梦王姬的琴声天下无双,极难听到,无不屏气息声,堂上忽地变
  得极静。
  这时,梦王姬身边的十二个美婢走到了堂中,便听琴声悠然鸣响,美婢翩然起舞。
  这琴声与众不同,伍封初听时,恍如一个亲厚的老者在向人娓娓说话,过了一阵,
  又像一个顽皮的少女在身边跳跃轻笑,至于琴声中的美妙之处却是无言可以说出来、
  无物可以比拟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活泼泼地跳动,如同大寒天有和暖的春风吹拂一样,
  浑身暖洋洋地充满了喜悦之感。
  琴声响了一阵,堂下丝竹齐声相和,众婢妙曼旋动,环佩声声,香风阵阵,便听
  众婢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人
  之好我,示我周行。呦呦鹿鸣,食野之蒿,我有嘉宾,德音孔昭。视民不恌,君子是
  则是效,我有旨酒,嘉宾示燕以敖。呦呦鹿鸣,食野之芩,我有嘉宾,鼓瑟鼓琴。鼓
  瑟鼓琴,和乐且湛。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待唱到第三遍时,姬厚忍不住走在堂上,舞着大袖,随琴声歌声同舞,片刻之后,
  单骄也上前去同舞。此时众婢渐渐跳到堂上众人之身后,在四周盘旋。
  伍封见姬厚和单骄如此,微感愕然,想起姬仁曾对他说过,周人喜欢歌舞,每每
  和歌而舞,看来不像其它地方的人,自重身份,以为歌舞是姬人*的所为。
  这时姬仁忍不住击案唱起来:“呦呦鹿鸣,食野之苹……”,连刘卷这老头儿也举
  声唱和起来。
  这么一来,堂上众人情绪激昂,那鲁使、郑使都上前随舞,在座的也不禁摇头晃
  脑,连智瑶也笑吟吟地随着歌舞摇晃着头,神情甚欢。
  伍封暗道:“怪不得人人都喜欢往王姬府上来,如此绝妙的歌舞谁能抵御?再加
  上众情激动,怎不热闹欢畅?”心中大悦,仔细看着堂上歌舞,忽见美婢从众人身后
  舞上来,纤足惊弹,飘素回风,其中有些动作似曾相似,立时让他想起迟迟来。
  如果迟迟未故,只怕自己时时守着她妙绝的歌舞,如今却是人鬼殊途,梦魂牵引
  处也难见到。由迟迟又想起叶柔来,此女精明干练,善解人意,可惜一生甚苦,嫁叶
  公之子还未入门,夫君就病死,后来好不容易许嫁自己,又因孔子之丧以至好事不谐,
  她在吴国之时助自己甚多,尤其是那日中了越王勾践的诡计,若非她引府内之卒突出
  奇兵,自己与楚月儿便大有危险了,想起她临死前终于忍不住叫了自己两声夫君,眼
  下想听一声也不可得。再想起赵飞羽远嫁时的笛声,田燕儿香车上的哭泣,西施的寂
  寞,蝉衣的热血,渐觉伤心起来,眼眶也渐渐湿润,忍不住狂饮了几爵酒,不觉酒中
  醇厚的浓香,只觉此中的苦涩,黯然销魂。
  也不知何时歌舞已毕,在众人的赞叹之声中,梦王姬问道:“龙伯神情落寞,是
  否应歌舞不好?”
  伍封暗赞此女的细心,叹道:“歌舞甚妙,正因为歌舞太好,令在下想起了一些
  往事,心情抑郁难解。”他将爵中的酒一口饮尽,起身告辞,道:“在下有些心思不属,
  这便告辞,日后有暇再来拜访。”
  众人尽感愕然,此刻尚早,眼见人人兴致才起来,这人却要回去,不知何故。
  姬仁也起身道:“弟子送师父回府。”
  伍封摇头道:“王子请留下欢饮,在下自行回去便了。”出了府中,上了鲍兴的铜
  车回齐舍。辚辚车声中似乎仍能听到梦王姬府中的丝竹,不过他眼前晃动的却是迟迟、
  叶柔、西施、赵飞羽、田燕儿和蝉衣的身影。
  这几日周敬王又病势稍重,姬仁天天在宫中陪伴照顾,无暇来练剑,伍封与楚月
  儿便往大典之府阅籍。
  这日午饭之后,楚月儿见伍封心情不好,知dào
  他记挂着妙公主,便道:“夫君,
  听说这成周与各地不同,我们不如出去走一走,也不用车马,看看此地风俗。”
  伍封道:“眼下大雪纷飞,你们怕不怕冷?”他知dào
  楚月儿与自己一样不惧寒冷,
  是以向四燕女询问。
  四燕女见他有意也带自己出去,十分高兴,甜笑道:“我们穿着这么厚的熊裘,
  怎会怕冷?”
  伍封点头道:“熊裘不如狐裘,莱夷家中的狐裘有十多件,可惜未曾带来。既然
  你们不觉得冻,这就好了。要看风物,非得到市肆去瞧瞧。若有何好玩的东西,我们
  便买些来。”
  鲍兴在一旁道:“龙伯,虽然不用车马,仍当由小人带些人手侍候保护吧?”
  伍封笑道:“这些天你留在府中哪儿都不要去,多陪一陪小红,顺便盯着老商,
  勿使他乱跑。哼,你们成亲这许久,也不见小红有孕,是否你不甚争气?”
  鲍兴呵呵笑道:“龙伯说得有理,这些天小人便多使些力,勿让龙伯失望。”
  小红在一旁满脸绯红,狠狠瞪了鲍兴一眼。
  伍封笑吟吟又向展如和旋波看了一眼,旋波立时脸红起来,展如也嘿嘿地有些不
  好意思。伍封口中虽然未说什么,但他的眼神谁都瞧得出来,自然是希望展如也多多
  努力。
  鲍兴又道:“小夫人她们都的天下少见的美人儿,听说周人又纵情声色,万一有
  些市井小人觑觎美色,不知好歹上来找便宜,总不成由龙伯亲自出手吧?”
  伍封笑道:“就让小刀和小阳跟着便成,以他们的身手又怕了谁?何况要买卖物
  什的话,还非得他们出面不可。若换了月儿去买,只怕人人都会争着免费相送,就算
  太贵重了送不得,多半也会大打折头,我们岂非搞坏了天子脚下的市肆规矩?”
  楚月儿听他口中说得甚甜,格格轻笑,心忖这位夫君许久未这么口花花地讨大家
  开心了,看来此刻真的是有了兴趣要逛市肆,才会忘了不快之事。
  伍封带着五女出府,圉公阳与庖丁刀背着盛了金贝的大盒在前面引路,众人一路
  踏着雪说话,只觉在飞扬的大雪中另有一番情趣。
  虽然大雪,但成周城中仍然十分热闹,道旁闾里时有丝竹之声,途人也是笑语不
  断,似乎人人都透着精神。
  楚月儿道:“我们去过许多地方,似乎以成周的人看起来最为开心。”
  伍封点头道:“王畿少有兵祸,良田一年两熟,民较富庶,况且往来商旅甚多,
  物货丰盈,民用足而自然快乐。”他忽地想起一事,问道:“雪儿,燕国的雪也这么大
  么?”
  冬雪道:“雪看起来差不多,不过时日甚长,且十分寒冷。若在燕国时,这么大
  雪便不能出门,否则很容易冻坏人。”
  秋风道:“是啊,尤其是燕北之地,多是风沙之地,林木极少,一到雪天便白茫
  茫一大片,不说冻死,在雪地走得久了还会目盲。”
  楚月儿咂舌道:“那岂非无法住人?”
  夏阳笑道:“人倒是可住,只不过雪天不出门便了。阳儿的老家便在燕北,一年
  仿佛只有两季,夏天倒好,野草旺盛,牧养是最好不过,但天开始转寒时,便要积草
  存粮,雪天人畜皆不能出外,不过也较轻闲。”
  伍封又问:“雨儿,你们在燕国叫什么名字?”
  春雨道:“便叫小春、小夏、小阳、小冬,到齐国后四小姐才给我们的名字添了
  一字。”
  众人说话之间,便来到了市肆,只见市中十分热闹,商人极多。
  众人一坊一肆随意看着,众女买了不少丝帛玉饰,信步到了一家铜坊之地,众女
  见铜器甚多,叽叽喳喳东拿一件,西看一件,坊中那老板见这些人气度不凡,衣饰华
  贵,知dào
  是贵人,不敢怠慢,细心向众女解说诸般物什。
  这时,冬雪拿了个黄灿灿的薄铜面具在脸上比了比,只见这面具是个狰狞的虎面
  模样,眼睛处留了两个大孔,鼻尖处也有两个小孔。
  众人见冬雪一双漆黑的眼珠子在面具后面转动,虽然面具造型狰狞,众人反觉得
  她十分可爱,无不失笑。
  春雨等人也各拿一个来玩,楚月儿道:“这面具老商定很喜欢。”
  伍封见她们喜欢,心忖:“这面具买多几个,日后在府中捉迷藏只怕有趣。”
  圉公阳问明价钱,十个才值一金,伍封让他买下五十个。
  庖丁刀和圉公阳是市井之人出身,到这市肆之中如鱼得水,这时圉公阳顺嘴问道:
  “有没有什么较特异的东西?”
  那老板点头道:“有倒是有,不过甚是贵重。”
  庖丁刀在一旁道:“有便拿出来瞧瞧。”
  老板从室后抱了个小木盒出来,打开时,只见里面黄灿灿的有两面铜镜。
  楚月儿顺手拿了一面铜镜,觉得镜甚明亮,照时十分清晰,不像寻常的铜镜有些
  模糊,又看镜背的纹饰,道:“这铜镜甚好,尤其是纹饰古怪,与众不同。”
  老板赞道:“夫人甚有眼力,此镜可是件宝物,名曰透光之镜。”
  楚月儿好奇道:“为什么叫透光之镜?”
  老板道:“让小人拿着给夫人瞧瞧。”他从楚月儿手上接过铜镜,将镜面对在外面
  的雪光,镜背移近木盒,道:“夫人请看这木盒上的影子。”
  众人探过头去看,只见木盒上映着诸般图纹,清晰可辨。
  楚月儿“咦”了一声,接过铜镜,看了看背面的图饰,然后又映在木盒,赞道:
  “这铜镜背面的纹饰怎能够映上去仿佛日影一般,况且还纤毫不失?夫君你瞧,这麒
  麟的鼻尖都看得十分清楚。”
  伍封赞叹道:“铜镜居然能透光,这可意想不到。”接过铜镜,对着外面雪光看时,
  却不见丝毫缝隙。
  老板道:“可惜没有日光,否则更能映得远些。”
  秋风甚感兴趣,从伍封手上接过铜镜,也去映时,却要离木盒寸许方能见到,奇
  道:“这就怪了,为何在小夫人手上,离木盒近两尺也能照出来,到我手上却不行?”
  楚月儿好奇道:“怎会如此?”探头看时,那影子立时清晰起来。
  伍封忽想起来,笑道:“这是因为月儿颈上挂着的那颗夜明珠之故,只是这夜明
  珠晚间可比小小的火把,但日间并不见有光,想不到因这铜镜便看出来,原来日间也
  有光的。”
  原来楚月儿颈上挂着的那颗大珠子甚是晶莹透亮,她探头弯腰时,珠子便垂下来
  到铜镜之前。她这颗夜明珠每到晚间便莹莹发光,虽不算极亮,却能照出近两丈远,
  平日众人见惯这珠子,未曾想到此珠其实日间也有效用,只不过肉眼不见而已。
  那老板叹道:“原来这便是夜明珠!听说夜明珠有蓄光之效,不分日夜,只要有
  光便可聚蓄起来,无光时再放出来,可谓天下至宝!不过更难得是小夫人雪肌如玉,
  美丽动人,更胜过此珠。”
  庖丁刀叱道:“你是何身份,怎敢没大没小乱说?!”
  那老板连忙请罪,便要跪下来。
  伍封伸手拦住,对庖丁刀笑道:“无妨,他是市井之人,不懂得礼仪,何况他也
  没有说错。”
  他见楚月儿喜欢这透光镜,问那老板道:“这镜不错,拿十几面出来。”
  老板苦笑道:“这种宝物哪里会有多的?天下仅有两面而已。”
  伍封惋惜道:“只有两面?我还想给她们一人一面呢!”
  冬雪笑道:“这倒用不着,铜镜是拿来照的,只要清晰便成,是否透光却不甚相
  干。”
  楚月儿道:“为何只有两面?既做得一面出来,自然可以做十面百面。”
  那老板道:“也难怪小夫人不知dào
  ,这透光镜只有一人识做,且是因淬火制镜时
  无意中做出两面来,这人数十年前就死了。这两面镜被王子朝得了去,后来王子朝之
  乱后便不知所踪,早间有个人拿来给小人,小人还甚是惊奇,不知dào
  他从何处得来,
  这人也不肯说。小夫人要是明日来,只怕已经给人买了去。”
  伍封也不在意,点头道:“既然有两面当然要买下来,给月儿和公主每人一面,
  拿来玩最好。”
  楚月儿笑道:“我不用它,给公主便成了,另一面夫君大可以拿去送人。”
  春雨点头道:“如果要送人,送给梦王姬便最好不过。”
  伍封奇道:“为何定要送给梦王姬?”
  春雨道:“早间小红从府外回来时说,梦王姬后日寿诞,眼下城中各国使者都寻
  思送什么礼物!”
  伍封道:“原来王姬的寿诞与天子同月,不过早二十多天,也好,我们明日先送
  礼,免得后日与其他人赶在一时,备礼之时,将这铜镜也送给她罢。”
  圉公阳问那老板道:“这铜镜价值几何?”
  老板道:“每面本是百金,不过看在小夫人面上,只收八十金算了。”
  众人“咦”了一声,想不到伍封大有先见之明,这人居然因楚月儿之故,自行打
  了折头。须知此时各地的市肆都讲究实价,货贸以信义至上,都是一口价,比不得后
  世奸商如潮,纷纷乱开价。
  庖丁刀拿了一百六十金给他。其实八十金至少可买寻常铜镜数百面,这八十金一
  镜算是极贵的了,不过伍封府中富豪,人人都不在意。
  那老板叹道:“其实这透光镜极其珍贵,每镜价值千金以上,不过送镜那人只要
  八十金,买得甚贱,小人百思不得其解。”
  楚月儿奇道:“你八十金买给我们,岂非丝毫无赚?”
  老板道:“各位想必是贵人,小人怎敢有赚?何况千金之物只卖八十金,只怕来
  路有些不正,小人一时贪心接了下来,颇为后悔,自然急于脱手。”
  伍封心中一动,问道:“拿镜给你的是什么人?可知他住何处?”
  老板道:“小人也不认识,不过听他的口音应当是齐人或卫人,虽然齐人与卫人
  口音相若,这人的齐语浓些,但小人觉得他多半是卫人,这些天有不少卫人跑来王畿
  之内,说是国内有变。小人猜想他或者也是从卫国来,不知dào
  他住在何处。”
  伍封心想:“卫人逃难而来,眼下是大寒之天,定会到处觅地而居,南郭师父的
  旧宅空无一人,只怕会被人占住,万一九师父这些天赶到赴父丧,见旧宅被人占用,
  有些不像样子,须得派些人手看住才行。”问那老板道:“那人还拿了什么?”
  老板道:“那人除了拿两面镜来,还拿了一口剑,但小人不能收。”
  伍封问道:“你为何不能收?”
  老板道:“那剑的剑刃赤红,虽然只索五百金,但小人没那么多金在手。”
  秋风道:“龙伯的天照宝剑微带红色以是少见,想不到世上居然还有赤红之剑。”
  老板道:“小人也觉得甚异,此剑锋利异常,切玉如泥,理应是无价之宝,那剑
  柄上有‘昆吾’二字。”
  伍封大吃一惊,道:“‘昆吾’?!”
  众人不知dào
  他为何吃惊,伍封小声道:“‘昆吾’是天子的佩剑,当年周穆王伐西
  戎,戎人献此剑给天子,此后‘昆吾’便成了天子之剑。”
  那老板吓得变了脸色,伍封小声对他道:“此事与你不相干,你勿须害pà。不过
  下次你见到这人,设法问一问他的姓名,若能查知他住在何处,速到齐舍报讯,你便
  立了大功,日后天子对你也定有赏赐。”
  老板听说天子赏赐,立kè
  精神大振,点头道:“小人理会得。原来贵人是齐使,
  莫非便是龙伯?”
  伍封点头道:“是我,你怎知dào?”
  老板忙跪地施礼,道:“龙伯到成周许久,城中人人皆知。只是这市肆之中除了
  有些贵人子侄偶来走走,向来没有什么贵人亲自来,否则小人早就从龙伯口音中猜出
  来了。”
  伍封道:“此事不可泄露出去,免得招来大祸。”
  那老板不住点头:“小人理会得。”
  众人出了这铜坊,又在市肆中走了一回,买了若干物什,见天色已晚,这才徒步
  回去。
  晚间伍封叫了十名倭人勇士,让他们带上铜炉、床褥、酒肴及必用什物到城郊的
  南郭旧宅守住,别让流民进去。倭人勇士走后,伍封又命鲍兴到王宫将姬仁请来,鲍
  兴在宫门传话进去,不一会儿姬仁便出宫,随鲍兴到了齐舍。
  伍封向他说起日间之事,问道:“‘昆吾’是天子佩剑,怎会落到他人之手?”
  姬仁满脸惊异之色,道:“当年王子朝之乱时,此剑遗失宫中,被王子朝所得。
  后来王子朝事败,携了大量典籍和宫中珍宝逃往楚国。王子朝死后,老子在楚国觅到
  典籍,带回成周,但那些珍宝却不知所踪。后来才从王子朝余党口中得知,王子朝逃
  时,那些宫中珍宝却没有带走,被他掩埋于某处,多半是在王城。舍弟这些年在王城
  中四处寻觅,一直未能找到。想来这‘昆吾’剑和透光镜都在其中,不知如何被人找
  到了。”
  伍封道:“原来如此,那么这两面透光镜便请王子带回宫去。”
  姬仁摇头道:“透光镜是王子朝之物,非宫中所有,师父既然买了来,自然是师
  父的,弟子有何道理拿走?”
  伍封道:“这也说得是,只盼那卖剑之人仍能到市肆去,只要觅到这人,或能找
  到更多宫中遗宝。”
  姬仁道:“其它宫中遗宝能否找到并不要紧,最要紧的是那九座宝鼎务要找到。”
  鲍兴在一旁好奇道:“什么宝鼎?”
  姬仁道:“当年禹王收荆、梁、雍、豫、徐、扬、青、兖、冀九州贡金,各铸成
  一鼎,每鼎重千钧以上,大者据说有六千钧许,载其本州山川人物及贡赋田土之数,
  以九鼎象征天下各地。夏传于商,为镇国重器。武王###克商之后,置于镐京。后来平王
  东迁,随迁往雒邑。因为鼎重,迁移时徒卒牵挽、舟车负载,如同九座铜山似的,十
  分不容易。不料王子朝之乱后,九鼎不知所踪。这九鼎是天下之象征,周失宝鼎,震
  动天下之心,这些年遍寻不得,如能找到则是天下间最大的喜事。有人说王室益弱,
  便因九鼎之失。”
  伍封道:“王室渐弱并不在于九鼎,不过这九鼎干系重大,王室无鼎,不免让列
  国有些人以为周室天命已尽,另打主意,生不臣之心,如能找到,则可振奋人心,利
  于天下百姓重生尊王之意。”
  姬仁叹道:“当年楚灵王灭陈蔡二国,迁许民于东夷,又迁弦、黄、胡、沈、黄、
  申六个小国之民于荆山之地,其势之强,天下莫能当之。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后来这位好细腰的楚灵王使人到周索要九鼎被拒。其实在此之前,楚庄王伐陆浑之戎,
  观兵周郊,曾问九鼎之大小重量,天下为之震动。”
  楚月儿吐了吐舌头,格格笑道:“本来月儿也想问这九鼎有多重,听王子这么一
  说,却是不敢问了。”
  姬仁失声笑道:“楚庄王问鼎,是轻忽王室;楚灵王索鼎,实则有代周之意。幸
  好其子伐之,楚灵王自杀,楚平王立,陈蔡才能复国,可惜上年陈国仍被楚国所灭。
  月公主问鼎,那是好奇,与楚庄王大不相同。不过这九鼎向来无人能移动,只知dào
  每
  鼎在千钧以上,每钧三十斤,即每鼎在三万斤以上,而且每一鼎的重量又有不同,委
  实不知其实重几何。只知dào
  禹王铸鼎时,鼎的大小相同,但重量不一。每鼎代表一州,
  州大则鼎重,故而以豫鼎最重,雍鼎最轻。”
  楚月儿问道:“豫州比荆州要小,雍州比豫州、兖州、青州大,为何豫鼎最重,
  雍鼎会最轻?”
  姬仁道:“禹王时的九州与眼下不同,其时的荆州主要在江北,不算江南之地,
  是以不大,而原来的雍州本来只是镐京一带,其地甚小,平王东迁,将其地赐给了秦,
  秦人逐群戎,开地上千里,雍州才会这么大。”
  伍封点了点头,想起一事,问道:“听说明日是梦王姬寿诞,为何王子未曾见告?”
  姬仁笑道:“此事怪不得弟子。只因父王与舍妹在同一月寿辰,故舍妹之寿诞向
  来是淡而化之,不敢盛贺。这次舍妹见列国使节渐来,特地叮嘱不要外传,本想只在
  府上家宴便罢,不料此事被智伯知dào
  了,传扬开去。”
  伍封道:“想必是王子厚告sù
  他的吧,智伯既要讨好王姬,怎会放过这机会?”
  说了一会儿话后,伍封将姬仁送出了府。
  1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出自《诗经·大雅·文王之什·大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