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3 晋国四卿
赵鞅、赵无恤父子早已得报,先在绛都城外相候。许久未见,赵鞅显得苍老了很多,赵无
恤也是华衣美服,神采飞扬,与当日在临淄所见朴实无华的赵无恤叛若两人。以前他是英华内
蕴,现在却是英气勃勃,看来他的身份地位高了,便多了一种随身份地位而来的泱泱大气。
伍封向赵氏父子施礼道:“老将军、无恤兄,好久未见了。”
赵鞅笑着还礼道:“龙伯这几年名震列国,老夫每每听到龙伯的消息,都是好生欢喜。”
赵无恤道:“龙伯一路上大显神威,不仅剿灭了计然和桓魋,还顺手帮zhù
中山,平定中山的
内乱。唉,龙伯所到之处,总是精采纷呈,令人羡慕。在下的婚事只不过是私事,却累得龙伯
千里奔波,在下好生过意不去。”
赵鞅道:“那越王勾践太过可恶了,居然将主意打在燕儿身上,派了计然暗算你们,岂有此
理!这次龙伯派张孟谈将大批俘虏战车押来,令晋人大为震骇,燕儿脸上也大有光彩。”
伍封道:“我猜勾践是想对付晚辈,因而才打燕儿的主意,幸好侥幸获胜,说到底,计然和
桓魋这场祸事是因晚辈而起。”
赵无恤缓缓道:“越国未必只是为了对付龙伯,我看他们还有打算。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固
然大大打击了龙伯,同时还挑动齐国和赵氏为仇,又让齐国的田氏因此与齐国国君交恶,这是
一举三得的诡计。”
伍封点头道:“文种这计谋好生厉害。”
赵无恤道:“看来越国已经将灭吴之后的目标放在了齐国,吴国若灭,齐国必定会与越人交
战,难以避免。”
伍封暗暗佩服赵无恤智虑过人,心道:“赵老将军立他为嗣,果然是选对了人,日后赵无恤
必能光大赵氏。”小声问道:“桓魋的部下之中是否真的有智瑶的人?”
赵无恤叹道:“张孟谈押来的俘虏之中的确是有智瑶的人,不过这件事说出来,智瑶大可以
推脱,只说是这些人自行跑出去为盗,何况也无甚证据说明智瑶暗中支持桓魋,无法追究。”
又道:“其实就算明知dào
是智瑶捣鬼也无可奈何,眼下可不能与他硬来。”
赵鞅道:“我们已在城南为燕儿准bèi
了居处,等下月大喜之时再将燕儿迎娶到赵府。”
伍封点头道:“那么在下便为燕儿守府,等婚事成后再走吧。”
赵无恤笑道:“我就怕龙伯事忙,将燕儿送来后匆匆离去,既然龙伯准bèi
在下月再走,那是
最好不过的事。”他小声道:“既然你们在途中有人欲行加害,到了绛都未必没有人打这主意,
龙伯人生地不熟,可要小心。”
伍封呵呵笑道:“无恤兄自然不会眼看着我们被人害了,暗中必有安排,在下倒不怎么担心。”
张孟谈与平启从后面上来,向伍封和楚月儿施礼。
众人一边说着闲话,一路入城。
伍封向城中四下看着,见这绛都与齐都临淄一样也繁闹之极,晋人喜宽服,乘高车,神态
傲慢,与齐国人大不相同。
马车到了城南的一处府第前,众人下了车入府,只见这座府第虽然小些,却布置得铜雕玉
饰,十分华丽,显得格外精致。
赵无恤解释道:“此府是家姊往常所用,眼下家姊出阁在即,搬回府中,特地吩咐将这府第
留给龙伯和燕儿暂住。平兄已在这府中住了数日,等候龙伯。”
伍封心道:“要是我的话,自己要另居它宅,也会选在自己家府第附近,飞羽居然选在离赵
府如此远处,倒也奇怪。莫非他随孙叔叔练剑习兵便在这里?她学了几年,赵府居然毫不知情,
想是因此缘故。”想起此女的奇特风采,恨不得立kè
便能见到她。
伍封等人安置妥当之后,道:“老将军和无恤兄若有事情尽管去忙,不必理会在下。”
赵鞅笑道:“龙伯千里而来,若不相陪,老夫有些过意不去。”
伍封也笑道:“晚辈这这绛都还要打搅好一阵子,老将军若是日日相陪,岂非耽误大事?我
看在绛都虽大,晚辈即便独自在外行走,也不致于迷失了路径。”
赵鞅点了点头,道:“也好。”又道:“智氏、韩氏、魏氏眼下都在城中府第,我们晋国颇多
礼仪,龙伯若是有暇,最好亲自去拜访一下。还有一些公族大夫,龙伯派人到其府中奉上一份
礼物也好。”
伍封道:“燕儿远嫁到晋国,自不能让人轻视了,晚辈早已经准bèi
数十份礼物,只是不大愿
意上门去应酬。”
赵无恤笑道:“龙伯实在不愿意时,在下派几个人打了龙伯旗号赴府拜访。”
伍封笑道:“在下倒有个主意,各府礼物在下派人送上去,不过还须无恤兄使人引路,致于
智、韩、魏三家,便请无恤兄派几个人在其府外看看,若他们出府时,在下便上门去拜访,这
样便少了许多罗嗦。”
赵鞅笑道:“这倒是个好主意,韩虎、魏驹尚易打发,那智瑶却傲慢得紧,龙伯远来是客,
也不好得罪了他。老夫正好有事要见国君,这便去邀了智瑶、韩虎、魏驹入宫,乘他们不在时,
龙伯便去打一个转。”
伍封道:“那桓魋在路上设伏,被他逃了,也不知dào
是否还在晋国,我想劳烦老将军和无恤
兄查找这人的下落,若找到时,我便去对付他。”
赵无恤点头道:“这个放心,龙伯就算不说,我也会去查。哼,这人居然敢加害龙伯和燕儿,
视我们赵氏为何物?”他说得虽然平淡,语气中却含着冷澈澈的恨意,让伍封也暗觉心惊。
伍封将商壶叫上来,命他向赵氏父子叩头赔罪。商壶也不认识这二人,不过伍封叫他叩头,
他不敢不听。
赵鞅和赵无恤都不认识这人,愕然相询,伍封道:“这人名叫商壶,是巨鹿商卿之子,眼下
是月儿新收的徒弟。这人是个浑人,听说他伤了九少爷,烦请老将军和无恤兄看在月儿面上,
不与他为难。”
赵鞅愕然道:“他伤过嘉儿?老夫怎不知dào
这件事?”
赵无恤向伍封笑道:“原来他就是那‘老商’,怪不得!其实这是件小事,在下听说九弟说过
这事,商卿命他来拜见,在门口遇到了九弟,这人说话无礼,自称什么‘老商老商’的,九弟的
从人便大声斥责,随后有些冲突,这人拳脚颇为厉害,将众人都打翻了。九弟见是商卿之子,
上前相劝,也被他打了一拳。不过九弟是个厚道人,还特地说这是个浑人,叫我看在商卿两代
家臣的份上,不要派人捉他。在下见是件小事,便没有告sù
家父。”
伍封笑道:“他在我们面前也是自称‘老商’,他自小习惯了,只好由得他,幸好无恤兄和九
少爷没有放在心上。”让商壶下堂去了。
赵氏父子先行告辞,伍封派了若干人各带礼物到各府走一趟,等赵无恤的人飞跑来报,智
瑶、韩虎、魏驹已经入宫,伍封便带上了礼物,与田力一起在三家的府上走了一趟,家中主人
不在,伍封不无须久坐,稍停了停便回府不提。田力日后要留在晋国,是以非得弄清这些卿大
夫的门户不可。
等伍封在城中转过一圈回府,府中早已经安置妥当,伍封拿块黄帛写了个短简,回到后院
交给冬雪,让她放一只信鸽回莱夷,以报平安。府中收到信鸽,自会派人向齐平公和田恒禀告
讯息。
这时鲍兴飞跑入来,道:“龙伯、小夫人,赵大小姐来了。”
伍封喜道:“我正想着去见见她,来了正好。”与楚月儿出了大堂。
便见赵飞羽带着四名侍女正站在堂前,看着天上的白云。她一身白衣,身材高佻,显得颇
为清丽不俗。
伍封上前道:“大小姐,在下正想到府上拜访,想不到大小姐亲自过来。”
赵飞羽瞥了伍封一眼,又盯着楚月儿细看,缓缓道:“龙伯和月儿容光焕发,看来剑击矛
法和吐纳功夫都大有长进了。”
伍封愕然道:“大小姐怎知dào
我和月儿习过吐纳术?”
赵飞羽道:“此术飞羽曾听说过,曾想向老子求教,见了关喜之后,关喜说飞羽禀赋不足,
不能习练。”
伍封见赵飞羽面色白晰,秋水般的眼眸中隐隐藏着一缕幽怨之色,令她越发地显得风致卓
然,忽地有一种将她拥体入怀的冲动,叹了口气,道:“在下早想到晋国来,可惜事情颇繁,唉!”
赵飞羽缓缓摇头,道:“飞羽早知dào
龙伯是个大忙人,不过龙伯终能守当日之约,到了晋国
来。”
伍封道:“可惜来得晚了些。”
楚月儿见二人都有些伤心感怀,打岔道:“夫君何不请飞羽姊姊入内就坐,这么站在堂前说
话,不大好吧?”
伍封道:“正是,我一时忘了,大小姐请。”
赵飞羽秀眉微蹙,道:“我是来看燕儿的,这便先去后院看看燕儿,一阵间再说话吧。”
伍封忙道:“我陪你去。”
赵飞羽摇了摇头,忽笑道:“此府是飞羽的旧居,我可比你熟悉!你和月儿自己去忙吧!”
带着侍女自行入内。
伍封搔了搔头,问楚月儿道:“是否我说错了什么?”
楚月儿笑道:“当日夫君与飞羽姊姊在易关时卿卿我我,飞羽长飞羽短的,可熟络得紧,今
日忽地如此客气,飞羽姊姊怕是有些不高兴。”
伍封叹了口气,道:“今日与当日易关怎会相同?当日她是闺中待嫁之少女,眼下却是未来
的代国王后!”
楚月儿也叹了口气,道:“当日夫君要是听我的,向老将军求亲,飞羽姊姊便不会答yīng
嫁给
代王了。”
伍封摇头道:“那时候我们刚刚帮了赵氏一家,再要求亲,不免有些挟功自傲,说出去也不
大好听。”
楚月儿道:“别人说什么怎能管他,我看飞羽姊姊未必愿意嫁给任公子。夫君只是为了自己
不惹人闲话,却辜负了飞羽姊姊一番心意,徒自二人伤心不乐,似乎也是不大好。”
伍封沉吟道:“此言也有道理。”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赵飞羽与田燕儿都走了出来,伍封道:“许久未见,大小姐便在此用饭,
也好说话。”
赵飞羽摇头道:“我一阵便要回去。我今日有到此有两件事,除了看看燕儿外,还要请龙伯
今晚在赵府赴宴,龙伯正好趁晚宴与智瑶、韩虎、魏驹见见面。”
伍封道:“那我晚间便去赵府走一趟。”
赵飞羽点了点头,沉吟了片刻,又道:“智瑶这人狂妄自大,若有得罪之处,龙伯最好暂忍
一忍,不与他计较。龙伯虽然英雄了得,但这里毕竟是晋国的地方,还是小心点好些。”说着深
深看了伍封一眼,带着侍女走了。
楚月儿道:“看来今天这晚宴殊不简单,我陪夫君去看看。”
田燕儿道:“自从晋国六卿自相攻杀之后,齐晋两国多年来都有些仇隙,眼下赵氏虽与齐国
交好,但其他晋人却未必有甚好意,龙伯剑术虽高,仍要小心在意,免得被人暗算。”
伍封笑道:“我既然在赵府赴宴,赵氏父子自然不会让我有所闪失,其实我倒有些耽心燕儿。
虽然计然死了,谁也不知dào
勾践有没有另派人来捣乱,勾践和文种都是极为狡谲多智的人物,
说不定另派了高手一路跟来,譬如那乐灵在水上设伏未成,未必就这么回越国去了,不可不防。
那桓魋受伤逃走,虽然有好几个月不能动手,不过我怕他将怒气发在燕儿身上,等我走后暗算
燕儿。燕儿日后要小心一些。何况晋国赵氏、智氏、韩氏、魏氏四卿明争暗斗已久,赵氏与齐
国结亲,声势大振,其他三家未必会高兴,说不定会有人正想着加害燕儿,坏了赵氏和齐国的
婚姻。”
他这么一说,众人都有些耽心起来,心想这种猜测大有道理。
伍封道:“今日我让小兴儿送我去便成了。月儿留在府中,与雨儿她们一起在燕儿房中守护,
平兄带领小刀和小阳、铁勇与倭人勇士分守内院,田力兄带其余的晋人都守在前院,小心提防,
小红可要盯着老商,不要让他出去惹祸。这些天中我若是出外应酬,月儿便到燕儿房中去陪她
说话。”
楚月儿等人都点头答yīng。
晚间时分,伍封穿着一身黑衣裳,腰挂“天照”宝剑,由鲍兴驾车,一直到了赵府门外。
赵无恤身边带着一个童儿,与另一人早在门外候着,伍封在宋卫救赵氏一家时认得,正是
赵家九少爷赵嘉。
赵无恤与伍封寒喧了几句,皱起眉头,小声问道:“龙伯为何只带来了一人?”
伍封笑道:“我到贵府赴宴,带多了人也不好,免得别人当我们齐人都是些吃白食的家伙。”
赵无恤笑了笑,又道:“智瑶、韩虎、魏驹都已经先来了,他们可是将府中的高手都带了来!
在下就怕他们见龙伯名气太大,存心要与龙伯比试剑术。”
伍封笑道:“无恤兄尽管放心,今日就算有人指着在下的鼻子叫骂,在下也准bèi
不去理会,
免得你这些做主人的为难。”
赵无恤愣了愣,点头道:“这样也好,既然龙伯到了府上做客,在下怎也不会让龙伯受了气
回去。”
两人说着话,一齐入府,鲍兴将铜车交付赵府家人,跟着伍封进去。
只见赵府上下火光通明,照得如同白天一样,堂下丝竹声声,大堂之上坐了不少人,正高
声说话,笑语震天,十分热闹。
伍封与赵无恤一入大堂,堂上立时静了下来,众人的眼光“唰”地扫了过来,一起盯着伍封
细看,眼光中各含着不同的神情。
伍封故yì
愕然道:“莫非在下今日的穿着有甚古怪,以致人人侧目?”
赵无恤笑道:“龙伯名震列国,今日在坐的各位都是晋国的重臣。闻龙伯之名以久,所谓百
闻不如一见,龙伯一来,大家自然想瞧瞧龙伯生得是何等模样。”
这时有数人走了过来,当先一人生得极为肥胖,满脸淌着油汗,笑嘻嘻道:“韩虎早就想见
见威震天下的龙伯是何模样,今日一见,果然有龙凤之姿,不同凡响。”
伍封施礼笑道:“原来是韩公,在下久仰了。”
韩虎上前握住伍封的双手,细细打量,口中不住称赞,絮絮叨叨说了好一阵客套话,显得
极为亲热,又指着身后的三人道:“这三位都是晋国的高士,眼下屈居在韩某府中。这位是段规,
学问和剑术都十分高明。”
那段规生得十分矮小,站在伍封面前,高不及伍封的胸口,伍封曾向张孟谈细细打听过晋
国的出色人物,心知这段规是韩虎手下的第一谋士,相貌虽然平平,却是文武全才,剑术在晋
国堪称一流。
另两人叫申叔望和王安,都是晋国有名的剑士,伍封不敢怠慢,与三人施礼相见。韩虎道:
“韩某今日赴公宫中议事,回府后才知dào
龙伯亲自到过府上,却未能相见,好生过意不去。”
伍封笑道:“这是在下找的时间不好,下次有暇,定会赴府上请教。”
他们身份与众不同,是以说话之时,段规等人便不敢插嘴,众人说了一阵,韩虎带着段规
三人回到坐上,赵无恤将伍封带到一张案前,道:“这位是魏公。”
伍封向那人看了看,见他身材匀称,白面微须,年记甚轻,知dào
他是晋国的亚卿魏驹,拱
手道:“魏公你好。”
魏驹正扯着一个赵府的婢女上下其手胡混,闻声猛地扭过头来,忙起身道:“这位想必便是
齐国来的龙伯,在下可有些失敬了。”
先前伍封走上大堂之时,人人都扭头看他,伍封眼力甚佳,一瞥之下,便见到这魏驹正色
迷迷与那婢女厮闹,的确未曾在意他与赵无恤二人,伍封笑道:“看来是在下打搅了魏公的雅兴。”
魏驹“哈哈”一笑,将手指伸入几上铜爵的酒中洗了洗,拱手道:“惭愧惭愧,在下是个酒色
之徒,见了赵府的美人儿,不免有些失态。”
伍封小声笑道:“看来魏公与在下都是同道中人,改日可要好生切磋切磋。”
魏驹大笑道:“这就最好了,久闻龙伯府上的美女冠绝天下,明日在下定要过府拜访。”
伍封故yì
皱起了眉头,道:“魏公明日要见的是在下,还是府上的姬妾婢女?”
魏驹伸手在伍封臂上轻捶了一拳,大笑道:“见龙伯是礼尚往来,但美女足以养目,龙伯自
不会让在下失望吧?”又小声道:“不过在下也不是无耻之徒,所谓朋友妻,不可戏,在下绝不
会乱来的,哈哈。”
他伸手将其身后几上的三人招上来,道:“龙伯,这三位名义上是在下府中的家臣,其实是
在下的好朋友。”
伍封听着魏驹的介shào
,分别与这三人见礼。
那年长削瘦的名叫任章,是魏驹手下的谋臣,面白清秀的名叫李简,面黑魁梧的名叫西门
勇,都是文武兼修的高明之士。
见过面后,赵无恤又带着伍封到了一张几前,道:“这位便是我们晋国的第一大剑手智伯。”
“智伯”是智瑶继承智氏后的自号,晋国是侯爵,这个“伯”字除了隐含于仅次于晋君之爵的
意义外,还有“长”和“首”之义,是以诸侯称霸,这个“霸”字又可称“伯”,周天子曾赐齐桓公、晋
文公、秦穆公为侯伯,即“诸侯之伯”的意思。不象称“韩公”、“魏公”般只是尊崇其人,智瑶自号
“智伯”,那是自认为群卿之首。
智瑶其实早见伍封走入大堂,却装作毫不知情,只顾与身后的家臣大声说笑,此刻伍封到
了面前,才扮出恍然的模样,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向伍封拱了拱手。
伍封久闻智瑶的大名,见他身高九尺,美须过腹,神采奕奕,的确是一表人材,与众不同。
伍封施礼道:“久仰智伯的大名,在下今日总算能见到中原第一剑手的风采。”
智瑶大大咧咧地点了点头,又坐了下去,倒是他身后的几个家臣站起了身,向伍封和赵无
恤施礼。
赵无恤见他如此傲慢无礼,心中暗恨,脸上却未露出丝毫不悦之色,指着那几位家臣道:“这
几位是我们晋国的名士,絺疵智谋如海,豫让剑术超群,智开、智国是晋国身经百战的名将,
四位都说得上是一世的英杰。”
伍封听张孟谈细说过晋国的著名人物,知dào
这几人是非常了不起的高士。那絺疵生得骨瘦
如材,唇上生着稀稀疏疏的胡须,模样甚是难看,却是连张孟谈也自愧不如的晋国第一谋士。
豫让却生得极为粗壮,满脸虬髯,双眼中精光四射,一看便知是精力旺盛之极的力士,伍
封心中一动,觉得这豫让有些面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到过。
智开、智国是智瑶的兄弟,也是从梁婴父处学来的剑术,不消说也是十分高明。
伍封心道:“如果桓魋真是智瑶所派,我伤了桓魋,坏了他的奸谋,智瑶定是恨我入骨,只
怕会故yì
挑衅。”与他们见礼之后,又随赵无恤与堂上其余的晋国大臣见面,这才在左手席上落
座。
赵无恤坐在伍封旁边的席上,吩咐侍女们奉上酒食,伍封见中间的案几空着,几旁立着极
精致的竹杖,知dào
那必是赵鞅的座位,随口问道:“无恤兄,为何不见老将军呢?”
赵无恤道:“家父今日身体不适,先前已延医看视,虽然只是偶染风寒,但毕竟年纪高大了
些,不宜走动,只好由在下来陪各位了。”
智瑶点头道:“有小赵相陪正好,令尊年迈,饮不了多少酒,小赵却不然,大可以陪智某痛
饮一番。”
虽然赵无恤是赵氏之嗣,但智瑶的语气中对赵无恤极不客气,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赵无
恤也不发怒,微笑道:“其实由在下陪酒反而不好,在下向来不善饮酒,晋国上下知dào
的人不少。
智伯在晋国不仅剑术第一,酒量只怕也是晋国第一,在下这点酒量,怎配与智伯对饮?”
智瑶笑道:“大丈夫只有醉死的,岂有怕饮酒的?今日既然到了府上,自然要人人尽兴而去,
否则也太不给赵老将军面子了。”
韩虎在一旁笑道:“韩某最喜欢热闹,今日自然要尽兴一饮了,不过智伯饮酒时请自便,休
要扯了韩某同饮,否则便如智伯尊口所说,韩某真要醉死在此处了。”
魏驹正搂着一个赵府婢女,笑道:“智伯好酒,韩公喜欢财货,在下却爱女色,正是各有所
长,智伯若与韩公对饮,岂非是以己之长较彼之短,不大公平吧?”他猛地在怀中那少女脸上响
亮地亲了一口,扭头笑道:“若是智伯与在下比一比御女的本事,在下倒是极愿意不过。”
韩虎大笑道:“人人都知dào
智伯不好女色,至今未曾娶过妻室,连妾侍也未纳一个,魏公若
要与智伯比试这道道儿,智伯只怕不大愿意。”
智瑶哼了一声,道:“天下间的女子,有几人能瞧在智某眼中?智某只所以未娶妻室,乃是
虚席以待,将嫡妻之身份留给赵大小姐,智某两次求亲都不成,想来是赵老将军看不起智某,
宁愿将赵大小姐远嫁给代国的胡人,也不愿意与智某结成翁婿之亲。”语中有一种掩饰不住的妒
恨之意。
赵无恤叹道:“家姊性情刚毅,素来不肯服人,行事与众不同,家父怕将家姊嫁给智伯之后,
夫妻之间反生争执,弄得智赵两家失和。”
魏驹笑道:“其实这怪不得赵老将军,佳人难得,赵大小姐眼界颇高,智伯正应该多跑几次
求亲,所谓事不过三,智伯若是三上其门,未必不能成功。”
伍封虽然地位高贵,名扬天下,自入了堂与众人相见之后,智瑶、韩虎、魏驹只是自顾自
说话,也无人与伍封搭讪,似是丝毫未将伍封放在眼里,赵无恤怕伍封不高兴,不住地劝伍封
饮酒,只不过他自己不大善饮,也未饮几杯。
伍封赴宴之前,本来就打算好了在席间低调一点,免得招惹麻烦,见智瑶他们自己说得热
闹,正合他心意,笑吟吟地听着三人互相地讥讽,以此下酒,也觉得甚有意趣。他心道:“晋国
与楚国是列国中地域最大的,晋国自晋文公之后,一百多年来为中原各国霸主,引中原各国与
强楚抗衡,晋人免不了有些大国为尊的心思,我们齐国虽然也算大国,地域却只有晋国的四成
大小,也怪不得晋人不将它国之人放在眼里。”
韩虎呵呵笑着,道:“赵大小姐是天下奇女子,其实智伯也是天下奇才,应当说得上是郎才
女貌,不过韩某听说赵大小姐与这位齐国来的龙伯交好,对龙伯颇有垂青之意!”
他忽地将话题扯在伍封心上,伍封心中一凛,向智瑶看过去,只见智瑶恨恨地向他瞪着眼
睛,伍封心道:“飞羽即将嫁人,我就算与飞羽有些许交情,你智瑶也没来由生妒吧?”又想:“这
韩虎不是好人,多半是想挑拨我与智瑶相斗,好从中取利。”
赵无恤在一旁道:“龙伯是我赵氏一家的救命恩人,交情自然与众不同,这也没有什么。”
他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智瑶眼中的恨意犹甚,冷冷地盯着伍封。
伍封见智瑶眼光之中充满敌意,心中虽然暗暗生气,却也不甚在意,微微一笑,也没有说
话。
赵无恤忙打园场,道:“无恤上月巡边之时,新收了一名家臣高赫,此人剑术之高,实在难
得,今日不妨请他上堂一献剑技,以助酒兴,诸公以为如何?”
魏驹赞道:“好极,便请那位高兄上来使剑瞧瞧。”
赵无恤击了击掌,便见堂下走上来一人。这人二十七八岁年纪,身材中等,看起来也不见
有何别之处。
这人拱手向堂上众人施礼道:“小人高赫见过诸位贵人。”
赵无恤小声在伍封耳边道:“这高赫在宋国时曾与那桓魋交过手,剑术不在桓魋之下,比那
浑良夫恐怕要厉害些。”对高赫道:“高先生,可否为我们试演一下剑术,以助酒兴?”
高赫恭恭敬敬道:“小人所习是杀人之技,与剑舞不同,演出来可不大好kàn
,不过主人有令,
小人便会勉力使出几招来。”他站在堂中,缓缓地使了十余招,堂上众人大多是剑术高手,见他
出剑既慢,剑招有平平无奇,毫无出色之处,赵无恤说他的剑术甚高,只怕是将他的剑术夸大
了数百倍了,当时便有人笑出声来。
伍封心道:“这人的剑招虽然平常,若是快上三倍,力道再增上三倍,绝对是一流剑手,想
来他只是随便比划几下,未使出真实本领来。”
这时,韩虎身后那王安笑嘻嘻走出来,道:“这位高兄的剑术的确出人意料,既然高兄所学
的是杀人之技,独舞起来自然是不大好kàn
,不如由小人陪高兄练上一练,以助各位大人的酒兴。”
高赫扭过头,向赵无恤看了过来。伍封心道:“晋国四卿争斗已久,各家争强好胜,此人定
是由韩虎默许,来驳赵氏的脸面。”
赵无恤微微一笑,小声对伍封道:“这王安是韩虎的侍卫头儿,剑术相当高明,三月前曾败
在豫让剑下,大大的丢了脸,听说他这些日子一直闭门苦练,想挽回面子来。”对高赫道:“既
然这位王兄要试剑,高先生便与他试试无妨。”
高赫面向王安站着,道:“王兄,请指教。”
王安将剑在空中挥动了数下,堂上众人便听到呼呼的劈风之声,伍封心道:“这王安力qì
不
小!”
王安挥了几下剑,忽地闪上前,一剑向高赫腰间横削,剑影闪过,碧光大炽。众人见他这
一剑甚是猛恶,大有将高赫一剑断成两截之势,暗暗吃惊。
高赫镇定如恒,站立不动,手中剑倏地向王安执剑的手臂上刺去,发出“嗤”的一声,快捷
无比,比他适才使剑之速要快上十余倍,他这一剑比王安要快捷一些,王安若是不闪避,高赫
的剑便要先刺上他的手臂,他手臂中剑,试出的这一剑横劈自然要半途而废了。
众人都料王安就算不闪身躲避。也会缩回手臂去,谁知王安喝了一声,剑身轻转,剑势不
停,将剑脊向高赫拍击过去,只听“叮”的有声响,高赫的剑尖恰好刺在剑面上,将双剑弹开,
二人顺势各退开一步。
众人见高赫一剑后发先至,十分高明,王安这一剑横拍而险中求胜,不改攻势,更是别出
心裁,都齐齐地喝了一声采。
王安跨上数步,铜剑擦过高赫手中的剑脊,一剑向高赫小腹刺了出去,这一剑虽只是一擦
之力,却将高赫的确剑撞开了数寸,令高赫无法以剑相格,高赫冷笑一声,忽抢上一步,从王
安身边闪了出去,到了王安的身后。
伍封皱起了眉头,心道:“这哪里是比试剑术,我看王安分明是要将高赫置于死地!不过这
王安的剑术甚是古怪,专走些诡异多诈的路子,说不定这人的性格也是如此。”
眼见二人交手了十余招,韩虎脸上显出了笑意,他也是剑术高明之士,自然看得出王安大
占了上风,当下笑道:“这位高兄剑术虽然好生了得,却不是王安之敌,无恤兄将他叫回吧。”
伍封暗暗摇头,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高赫这十余招纯粹是想摸清王安诡秘多变的剑术
路数,是以根本未尽全力,此刻王安的剑招已被高赫大概弄清了,再过数招必会反击,到时候
王安必败无疑。
赵无恤还没有说话,便听智瑶问道:“豫兄,你以为如何?”
智瑶身后席上的豫让答道:“十招之内,王安必败!”众人暗吃一惊。
伍封先前见到这晋国剑术排名第三的豫让时,总觉得有些面善,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他。
此刻又细细打量,只见预让二十六七岁年记,生得十分粗壮,浓密的胡须卷曲在他黑黝黝的脸
上,再加上他脸骨颇大,使他这张脸显得相当方正。这人穿一身黑衣,坐在席上有五尺多高,
显得十分威猛。
赵无恤小声道:“龙伯,这豫让剑术十分高明,兼且力大无穷,非同小可。”
伍封点了点头,也小声道:“单凭他这番眼力,便可知他剑术之高,并非浪得虚名之辈。”
这时候智瑶笑道:“豫兄说得不错,王安新练的剑招有些古怪,高赫想摸清他的剑术路数,
是以一直未用全力。”
王安和高赫闻言都大吃了一惊。王安曾见过智瑶和豫让和剑术,对这二位晋国数一数二的
剑术高手向来心服,自然知dào
他们的眼力高明,背上立时冒出了冷汗。高赫惊的却是自己初入
晋国,这是第一次在智瑶等人面前使剑,想不到自己的实力被智豫二人一眼便看透,既然对手
知dào
了自己的图谋,只好全力抢攻了。
只见高赫跨上一步,剑光霍霍,一连三剑刺出,不仅快了三分,连剑上力道也大了三分,
王安一连格开了两剑,在第三剑时终于挡不住高赫凌厉的攻势,被高赫一剑刺在手腕上,便听
“当”的一声,王安手中的铜剑坠地,鲜血滴落剑身之上。
高赫退开数步,抱剑施礼道:“王兄,承让了!”
王安知dào
高赫手下留了情,点了点头,弯腰拾起了剑,退了下去。
高赫向众人拱了拱手,正欲下堂,魏驹身后一人站起身来,笑道:“高兄果然高明,在下不
才,想试一试高兄的剑术。”
赵无恤向伍封道:“这人名叫李简,是魏驹手下的高手。”
伍封点了点头,赵无恤见他不甚在意,奇道:“是否这些人身手太差。龙伯看不入眼?”
伍封苦笑道:“这些人都说得上剑术好手,只是在下这几年打打杀杀的事见得太多,有些麻
木了,是以提不起兴致来。”
赵无恤点头道:“这也说得是,譬如我们四家每每在一起饮酒,各家总会派出高手来比试,
见多了便不在意了。”
伍封笑道:“无恤兄,你们与我不同,你们各府高手相较,其实是你们之间的意气之争,在
下只是个外人,谁胜谁负都与我无干,是以视若无睹。”
他们说话之时,高赫与李简早已经动上了手,只听“叮叮当当”地剑响,赵无恤不禁向堂上
瞧去,伍封自顾自饮了几爵酒,托言更衣,向堂上众人告罪,由身旁的婢女带着溜出了大堂。
堂上众人正紧张地观斗,都不甚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