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2 商丘子壶

  众人一路说话,也不觉寂寞无聊,晚间便回到了巨鹿城中。
  他们到中山几日,让田燕儿等人甚是心焦,见伍封等人回来,秋风抢上来埋怨道:“公子去
  了好几天,倒让我们好生牵挂。”
  伍封笑道:“我走几天便这样子,日后我要远行,你们怎地好?”
  春雨笑道:“龙伯远行我们便跟着,也不怕你走到哪里去。是了,四小姐这几天坐立不安,
  盼你们回来。”
  田燕儿瞅了伍封一眼,幽幽地道:“龙伯是干大事的人,怎会将我放在心上?”
  伍封忙道:“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中山一国与齐国交好,却与晋国甚恶,四小姐若到中山去,
  只怕晋人会在背后嘀嘀咕咕说些难听的话。何况此次中山内乱,好生凶险,你们若去了,说不
  定会有闪失。”
  田燕儿好奇心立时上来,问道:“什么内乱?”
  这时那商卿过来,将众人迎入府中,伍封简单将中山之变说了一遍,田力愕然道:“中山立
  女子为嗣,岂非日后便是女王?鲜虞人行事果然与他人不同。”
  伍封笑道:“这中山王年纪虽大,却极为聪明。其精明老到之处,不下于赵老将军。”
  春雨叹道:“怪不得未见到招爷,原来他留在了中山,少了他这双夜眼,日后可辛苦些了。”
  伍封笑道:“无妨,眼下也无多少人敢来偷袭我们,何况我和月儿也稍有夜眼,夜里又睡得
  少,有何异动须瞒不过我们。”
  田燕儿叹道:“月儿随着龙伯四处走,每到一处都能大建功业,燕儿当真羡慕得紧。”
  伍封道:“燕儿若不是要嫁人,我也可以带你四下里走走,虽然辛苦些,却能长些见识,增
  添许多乐子。”
  田燕儿长叹一声,摇了摇头。
  伍封向田力细问过路程,道:“天晚了,都早歇了吧。眼看要到八月了,我们才走了四成的
  路径,自明日起要加速赶路,十日内赶到绛都去。”
  晚饭之后,众人在堂上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回房休息,伍封与楚月儿一入内室,便觉室中光
  莹莹地,近两丈内的物什清晰可辨,愕然之下,见这光是从楚月儿颈上那颗夜明珠上发出。
  伍封道:“想不到此珠光亮至此,比得上一根火烛。”
  楚月儿道:“既然如此,日后室中便可不用烛了。”
  伍封笑道:“此珠甚是珍贵,不过这夜明珠虽好,又怎及得上月儿的明媚动人?”
  次日动身之时,商卿道:“龙伯,小人有个不情之请,只是颇难启齿。”
  伍封对这老人很有好感,问道:“老爷子请说。”
  商卿道:“小人有一子名叫商壶,认识的人都叫他商丘子壶,甚是顽劣,想请龙伯收留。”
  伍封道:“令郎在哪里?”
  商卿叹道:“壶儿不喜欢受据束,他有些蠢笨,喜欢闯祸,他十余岁便离开小人流浪各国,
  前些日才回来。”
  田燕儿道:“我们在巨鹿多日,怎么未见过他?”
  商卿道:“小人数月前派壶儿到绛都见八少爷,原想八少爷给他一个官职,让他收收心性,
  谁知dào
  他才到赵府,未见到老将军和八少爷,就先与九少爷争执起来,还将九少爷打了个鼻青
  脸肿。”
  伍封吃了一惊,道:“这个祸可闯得不小!不过他不是赵府的人,算不上以下犯上,只是这
  么一来,他在晋国只怕呆不下去了。”
  商卿叹道:“正是,小人年纪高大了,快五十岁上才得此一子,自小事事由他,想不到养成
  这么个顽劣的性子。眼下他已经二十七八岁了,行事却如同孩童,至今还未娶亲。不过壶儿虽
  然迕劣,却甚有孝心,剑法武技还过得去。他从赵府逃了出来,不知dào
  在哪里混了些时候,才
  回到巨鹿,自然是怕九少爷派人到巨鹿来拿人,惊扰了小人。”
  正说话时,便听前院喧闹起来,小红飞跑来道:“龙伯,小兴儿与人打了起来,被人摔了好
  几个跟斗,谁也劝不住。”
  伍封等人都吃了一惊,鲍兴力大无穷,伍封又教过他空手格击的本事,想不到会被人摔倒
  数次,看来他的对手十分不简单。
  众人忙出了堂,果见前院中鲍兴与一人纠缠打斗,那人身高七尺许,头上随便挽了个髻,
  用一个铜环扣住,粗眉大眼,满脸青渗渗的短须,虽不及鲍兴之丑,看起来却十分凶恶。
  商卿惊道:“这就是小儿商壶!这个畜牲怎么与龙伯的人打了起来?!”便要喝止,伍封却
  道:“令郎这摔法有些古怪,我们先瞧瞧。”
  只见鲍兴左手一拳击在商壶腹上,右手抓住商壶的厚肩,奋力一扳,伍封心道:“小兴儿的
  空手格击颇有些长进。”
  谁知dào
  鲍兴这一拳力qì
  虽大,商壶负痛,咧了一下嘴,却顺着鲍兴的一扳之势上跨一步,
  右腿插在鲍兴双腿之间,双臂抱在鲍兴腰间,大喝一声,奋力将鲍兴向上向后摔去。只见他双
  脚如同钉在地上一样,纯靠腰力,整个上身后仰到离地二三尺高处,鲍兴“哇”地一声,一头向
  地上载去,好在他见机甚快,双手撑地,奋力扭开,便听“砰”地一声,右肩撞地,摔了个大跟
  斗。
  伍封见这一摔甚为高明,赞道:“好!”
  鲍兴与商壶都是皮糙肉厚,虽然商壶也有些牛力,但比鲍兴要差得多了,好在他的技艺胜
  过鲍兴,一个力强,一个技高,是以不见有谁受伤。二人胸部起伏,不住地喘气,鲍兴揉着肩
  头,坐在地上咧嘴道:“老商,你这摔法甚是高明,又叫什么名堂?”
  商壶也揉着腹道:“这叫背摔!你在我腹上捶了一拳,却被老商摔了个跤儿,谁也没占到便
  宜。”
  鲍兴呵呵笑道:“正是,小兴儿打了你九拳,你却摔了我九跤,这唤作势均力敌。不过我若
  拿了大斧子来,老商定要吃亏!”
  商壶“嘿嘿”笑道:“这个却难说,你有斧子,我却有大叉,要不要比试一下?”
  鲍兴笑道:“比就比。”
  鲍兴拿了大铁斧,商壶却不知dào
  从哪里拿了柄大叉子来,这叉子是青铜所铸,有两个叉头,
  军中称为“牛角叉”,不过用者甚少,这叉有些粗大,看来是个沉重家伙。
  伍封知dào
  鲍兴的斧子一旦展开,便不知轻重,容易伤人,不像他刚才用拳头打在商壶身上
  时能控zhì
  力道。正想上前,楚月儿却早跑了过去,站到二人旁边,道:“你们比就比,月儿来作
  个见证!”
  商壶看了她一眼,也不甚在意,恶狠狠向鲍兴道:“小兴儿,你要小心!”“呼”地一声,铜
  叉向鲍兴搠了过去。
  鲍兴“嘿嘿”一笑,大斧扬起来,向商壶劈下。
  商壶见铁斧甚猛,后发先至,“咦”了一声,扬叉格挡,不料鲍兴斜上一步,又一斧横斩,
  商壶只好后退向避。鲍兴的铁斧一展开,势如破竹,才劈到第三斧,商壶已经退到了一丈多外,
  手中的大叉毫无所用。
  等鲍兴第四斧下来时,商壶已经避无可避,赞道:“好斧!”奋力向斧上格去,虽然他知dào
  挡不住这一斧,但总不能束手就擒。
  商卿早看得心惊胆战,此刻还来不及惊呼,却楚月儿一闪身处,将鲍兴扯得错开了三步,
  同时纤足向商壶脚下轻轻一勾,商壶“卟嗵”一声跌坐地上。鲍兴这一斧也劈在离他四处许的地
  上,几乎整个斧头都陷入地中。
  鲍兴收起铁斧扛在肩上,笑道:“老商,你敌不过我的斧子吧?”
  商壶点头道:“你的斧法厉害,老商敌不过,不过若比剑术,你未必胜得了我。”
  鲍兴笑道:“你的大叉甚差,想来剑术也平平,我便与你比剑。”他扔下了斧子,从腰间拔
  出剑来。
  商壶站起身来,将佩剑拔出在手,道:“这一次你先!”
  鲍兴点头,一剑向商壶刺下,商壶错开一步,横剑向鲍兴腰间斩去。伍封见商壶这一剑大
  有法度,步法又妙,暗暗惊奇。
  顷刻间剑光霍霍,商壶的剑法古怪而飘忽,鲍兴的剑术本就不高,十余招后便退开,扔下
  了剑。
  商壶停剑笑道:“你认输了么?”
  鲍兴点头不迭,道:“小兴儿认输了,不过你输给我的斧子在先,仍是势均力敌。”
  楚月儿讶然问商壶道:“你这身法是从何处学来?”
  商壶瞥了她一眼,道:“我为什么要告sù
  你?”
  楚月儿笑道:“你不说我也能知dào!”拔出剑来,剑尖向商壶右肩上点去。这一剑虽然只是
  点向右肩,可在众人眼中,商壶全身上下似乎都被剑尖指住。众人都以为商壶必会往左闪开,
  不料他脚底一滑,反向右闪,手起一剑向楚月儿横斫。
  楚月儿微微一笑,剑尖移向商壶的手腕,商壶吃了一惊,如果他一剑继xù
  斫过去,剑还未
  贴近楚月儿,自己的手腕便被洞穿了,连忙收剑,不退反进,腰身旋处,不仅避过了手腕被剑
  刺穿之虞,反借身旋之力剑往前推,向楚月儿左胁斩落。楚月儿左闪一步让开,剑尖却指向了
  商壶的前额。
  二人战在一起,圉公阳和庖丁刀在一旁“咦啊”连声,看得大是惊奇。
  先前商壶与鲍兴比剑时,伍封见商壶剑术颇好,不过比楚月儿差得远了,本奇怪楚月儿为
  何要与他比剑,此时看见楚月儿仅用剑势,却将商壶的剑术一招一式尽逼了出来,看了数招,
  笑道:“咦,月儿和商壶仿佛是出自同门。”
  田燕儿剑术不弱,奇道:“燕儿觉得他们的剑术一点也不象,龙伯怎会这么说呢?”
  伍封道:“燕儿,他们的剑法不同,身形步法却类似,你看,月儿刺他之右,常人必往左闪
  避,但商壶却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往右闪,步法配合身形,便能将避让的招术改为进攻之势。
  攻右则右,击左便左,天下间只有月儿一门的身法是如此。”
  田燕儿看了又数招,见果然如伍封所说,笑道:“怪不得月儿只是漫不经心试他的剑招,月
  儿这剑术可真好!”
  商壶被楚月儿剑势所逼,出尽了招数也不能抵敌,就好像以剑斩水一般,毫无能为,心中
  焦躁起来,甚觉不耐,猛地跃开,大声道:“不打了,老商不打了!”
  他见楚月儿笑吟吟看着他,道:“你的剑术厉害,我敌不过你。”
  楚月儿柔声道:“那你告sù
  我,你这身法是谁教你的?”
  商壶满脸沮丧,道:“前些时老商遇到一个老人被人追杀,这人十分厉害,不过受了点伤,
  我便杀了追击的人,将他安置在林中,足足一个多月,等他伤好才离开。临走时他教了老商这
  路身法,指点我配合在剑术之中。”
  楚月儿笑道:“你是他的弟子么?”
  商壶摇头道:“老商本想拜师,可他说有要事在身,不愿意教我,次日一早他便走了,四下
  里未能找着,老商只好回来。”
  楚月儿点了点头,上下看着商壶,觉得大有亲近之意。
  众人见他只是二十七八岁年纪,却总是自称“老商”,暗觉好笑。
  鲍兴在一旁笑道:“老商,不如你拜小夫人为师,日后你的剑术和大叉定有长进,小兴儿也
  可以时时与你摔跤儿。”
  伍封走上前,笑道:“老商,小兴儿这提议有些道理,你这根基不错,不如拜月儿为师算了。”
  商壶沉吟了一阵,摇头道:“拜个小丫头为师,大没面子。”对楚月儿道:“先前你勾了老商
  一脚,让我摔了一交,除非你能够将我摔倒,老商便拜你为师。”
  商卿抢上来骂道:“这畜牲好不晓事!小夫人身份何等尊贵,怎可与你揪手捉脚地摔跤?”
  楚月儿笑道:“老商,我便与你动手,不过你可摔不倒我。”
  商卿愕然道:“这……,这怎可以?”
  楚月儿笑道:“老爷子放心,令郎可难碰到我。”
  商壶满脸不信之色,道:“我这跤法是从林胡人处学来,向来无人能敌,老商便不信摔不倒
  你!”
  他扔下了剑,一把向楚月儿肩上抓去。
  楚月儿先前见过他的跤法,知dào
  这人手指厉害,一旦被抓住,免不了被他摔个跟斗,轻轻
  闪身,小手往商壶臂上一压。
  商壶本来力往下抓,又被楚月儿这一压,力道便变得大了,打了个趔趄,向前撞了数步,
  早已经冲到楚月儿身后去,却被楚月儿脚下轻轻一勾,“扑嗵”一声摔了个嘴啃泥。
  伍封见楚月儿向他学的空手格击用得极为巧妙,赞道:“好!”
  商壶从地上爬起来,愕然转身,道:“小夫人手上有些名堂,老商再试试!”跨上数步,双
  手又向楚月儿两肩上抓去。
  楚月儿微微一笑,香肩下缩,却伸出双手,用手指在商壶肘上弹了弹,商壶立时双臂发麻,
  力qì
  不知dào
  去了哪里,奇道:“古怪!”一个不小心,又被楚月儿一脚勾倒了。
  商壶跳起身来,道:“这一次不算,再来!”这一次不等他出手,楚月儿在他身边闪过,脚
  下一勾,小手在商壶背上一推,商壶又摔了下去。
  鲍兴哈哈大笑,乐不可支。
  众人看得甚为有趣,眼见商壶起身又摔下,一连摔了八九次,弄得浑身灰扑扑的,双手却
  连楚月儿的衣角也没有捞倒。
  商壶第十次被摔倒后,怔怔看了楚月儿老半天,爬起身向楚月儿叩头道:“师父!老商拜你
  为师!”
  楚月儿格格笑道:“我收你为徒,不过你不许叫我师父,别人听见你这么叫我,一定会笑话
  你。”
  伍封见她才收这徒儿,便为他着想,怕别人笑话他,失声笑道:“说得也是,不如便叫月儿
  为姑姑算了。”
  商壶想了想,点头道:“老商知dào
  了。咦,那我该叫你什么?”
  伍封皱眉道:“这可没想起来,莫非叫‘姑丈’?”
  商壶点头道:“是,姑姑,姑丈,老商从此就这么叫唤。”
  田燕儿笑道:“你姑丈和姑姑都是你的长辈,怎好在他们面前自称‘老商’?”
  商壶愕然道:“不成么?老商可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楚月儿性子最为随和,笑道:“那也不用改口,既习惯了便这么说吧。譬如小兴儿算是夫君
  的徒弟,也没有改口。”
  伍封笑道:“正是,老商起来吧。”
  鲍兴上前在商壶肩上轻擂一拳,呵呵笑道:“老商,日后你与我在一起,正好时时玩玩。”
  商壶小声问道:“小兴儿,你师父和我师父谁厉害些?”
  鲍兴还未久说话,楚月儿便笑道:“姑姑的本事大多是姑丈所教,自然是姑丈厉害得多了,
  不过你大可以向姑丈请教。”
  商壶脸上变色,瞧着伍封的眼光中大有畏惧之意,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过等老商胜过姑
  姑后,便向姑丈学。”
  伍封叹了口气,道:“你要胜过姑姑的本事可就难了,不过你这么说,显是很有志气。”
  商壶呵呵笑道:“老商自小便是这样子,谁的本事胜过我,老商便向他学。”
  伍封道:“原来你的本事是这么学来。老爷子,令郎今日便随我们去了,赵老将军那里我去
  解说,赵氏想来可以放过令郎。”
  商卿在一旁大乐,本来他想让商壶给伍封当个从人,这便不怕赵氏找他寻仇了,眼下商壶
  成了楚月儿的弟子,伍封自然会保全他,不住点头,笑道:“只是小儿是个浑人,若有得罪处,
  责罚之余,烦请龙伯和小夫人宽待一二。”
  伍封笑道:“老爷子尽管放心,月儿的弟子我怎敢责罚?”
  众人闹了这许久,才收拾行仗出发,商卿早为商壶收拾好了东西,原拟伍封不肯收留的话,
  便让他逃出晋国去,此刻将商壶叫到一边吩咐了许久,无非是听话不要闯祸之类。
  一路上众人驱车而行,星夜兼程,有田力指路,自然不会误入歧途,途中商壶与众人都混
  得熟络了,常与鲍兴一起闹出许多笑话来。他不喜欢乘车,最爱步行,一双腿如铜铁铸的,快
  捷如飞,终日不倦。这浑人有浑人的好处,一旦服了楚月儿,便是唯命是从,尤其是见了伍封
  便大生惧意,想是因为知dào
  这位姑丈比姑姑还要厉害的缘故。不过说也奇怪,商壶与鲍兴格外
  亲厚不说,偏偏与鲍兴一样,也怕了小红,每每二人撕闹不休时,小红上前喝叱一声,两人都
  是面如土色,不敢说话。众人看在眼中,只觉极为有趣。
  沿途陆陆续续都有赵氏的族人士卒迎接,自然是热闹之极,只是田燕儿整日不从车中露面,
  楚月儿每每上车看她,都见到她在悄悄落泪,伍封知dào
  后,也只能叹息不已,无计可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