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 孙武之踪

  这日入了晋国之境。
  晋国的始祖是周武王的弟弟叔虞,姬姓,周武王灭商后,封叔虞于唐,号为晋,侯爵。晋
  国本来只是个小国,周幽王时犬戎伐周,周幽王死,周平王立,晋文侯姬仇引军救乱,周平王
  赐以河内附庸,晋国始大。曲沃武公继晋统后,其子晋献公灭狄、霍、魏三国,攻骊戎,域地
  更广。
  伍封听张孟谈说过晋人的礼俗,便命平启等人不再骑马,均登车而行,田燕儿的香车上也
  盖上锦幔。
  如今天下人丁不足,晋国地广人少,放眼看去,只见莽莽苍苍尽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和天生
  的树林。张孟谈道:“虽然我们用大亩之制,毕竟人丁不旺,在这边鄙之地就无甚良田了。”
  这日天色渐晚,眼前是一片矮小的树林,伍封正想在林边扎营,前军来报,说平启在林后
  发xiàn
  了一个小村落,村中井屋甚多,问是否入村过夜。
  伍封倒是无所谓,楚月儿、田燕儿众女却高兴得很,她们这一路上风尘仆仆,在营帐洗浴
  就寝,毕竟不如屋室中方便,闻说有村落可供憩息,七嘴八舌地抢着说话,伍封笑道:“好吧,
  既然有村寨可以歇息,便不用在野外露营了,免得一个个娇滴滴的美人儿到晋国都变成了土雀
  儿。”
  众女大喜,伍封先让十多国晋国士卒入村打点,顺便探察一下,看看是否有可疑的人物,
  免得被人暗算,大队人马便静立在村外守候。
  过了好一阵,士卒带了村中乡老和几个乡民回来,那乡老满脸雪白的胡须长得老长,蹒蹒
  跚跚地晃了过来,跪地道:“贵人路过我们沙家村,正是村民的运气,小老儿已在村中安置妥当,
  烦请各位贵人和军爷入村歇息。”
  伍封跳下车,将乡老扶起来道:“老爷子请起来,我们人数不少,这一入村恐怕大大打搅了
  你们,不免有些不安。”
  乡老笑道:“贵人说哪里话来,沙家村远在边鄙,平时行旅也少见,何况是大国贵人?我们
  都是赵氏的领民,主人驾临本村,正是本村的福气。”
  众人随乡老入村,一路上乡老介shào
  起本村的情形。
  这沙家村是晋国边境的小村,与齐国相距不远,共有四十多户二百多人口,平日以务农为
  生,属于晋国赵氏封邑中的一个小小村落,村民见是赵家的少主人赵无恤的迎亲队伍经过,自
  然是格外殷勤。先前得了晋卒的通报,乡老带人出村相迎,村民早已经打点好屋室,屠宰羊豕,
  准bèi
  酒饭,众人进村之后,见乡民全部出户迎接,跪满道旁。
  伍封挥手让村民起身,自去忙碌,自己随乡老到了村中最大的一处屋室门前。那乡老道:
  “这是小老儿的陋室,共有十一间房,虽然不大,也算干净,便请贵人入室歇息,热汤已经烧
  好了,各位贵人请先洗浴,我们一阵便送上酒饭来。”
  伍封道:“你将房屋让了出来,自己又睡哪里?”
  乡老笑道:“小老儿自有亲属,在哪里住不是一样?”
  伍封道:“如此打搅,倒是不好意思。”
  乡老道:“小老儿自小在本村长大,一生未曾去过他处,从未见过贵人。贵人今日能下榻鄙
  室,小老儿大有蓬壁生辉之感,怎说打搅?”
  伍封带着众女、张孟谈入了屋,见屋内十分简陋,只有几张木案和一些粗糙的陶器,地上
  铺着一层草席,席上颇有些残洞,从洞上可看出草席下还铺着一层草筵。
  楚月儿叹道:“老人家的生活十分清苦!”
  乡老道:“小老儿祖祖辈辈都是耕田垦荒的小人,原来的生活更差,吃的是菽麻藿菜,穿的
  是旧袍犬裘,还时有所缺。自从主人赵老将军用大亩之制后,每月还能吃上一顿肉食,衣食不
  缺,也算是相当不错了。”
  伍封想起自己一生华衣狐裘,膏梁美酒,钟鸣鼎食,与这些乡民相比,当真是天壤之别,
  暗暗摇头叹息。
  伍封先找了一间大房作为田燕儿的卧室,其贴身侍女住在外间和左右两侧的房中,自己与
  楚月儿、四燕女住在剩余的几间房中,鲍兴和小红住在最靠前门的一间房,圉公阳和庖丁刀住
  在靠后门的一间房。
  屋中铺呈简陋之极,自不能就此安歇,寺人侍女从辎车上抱了若干被褥鼎炉入内重新布置,
  张孟谈和铁勇等人便安排到附近的村屋中。唯有平启、招来、田力三人带着倭人勇士和赵氏晋
  卒分别住在村中各处,他们行军经验颇为丰富,将士卒分别安置在村中重yào
  之处,既能控zhì
  全
  村,又不怕断了联系。
  待村妇送上热汤,众人依次洗浴。田燕儿先行洗浴之后,伍封与楚月儿分别洗了一回,待
  伍封挂剑出来,见田燕儿正与四燕女在一齐说话,夏阳见那村妇忙得浑身大汗,让她稍歇,问
  道:“这位大嫂是本村人,还是外村嫁来?”
  那村妇见夏阳华衣玉饰,面目娇好,也不知她是何许人,战战兢兢道:“奴婢是本村人,外
  子早些年被征入伍,与鲜虞人交战时战死了。”
  众女“噢”了一声,见此村妇也有分姿色,年纪不过二十六七岁,想不到年纪轻轻便
  当了寡妇,心中恻然。
  村妇见伍封刚换了身新衣,雄姿英发,龙行虎步般从房中出来,先前见他发号施令,猜得
  出这年轻人定是这一队人的首领,虽然他十分随和,毕竟是身份相差太远,顿觉威严无俦,不
  敢停留,忙退了下去。
  伍封让四燕女去洗浴,自己与楚月儿、田燕儿坐在堂前,透过矮矮的土墙看着西坠的夕阳,
  口中说着闲话,等候众人安置停当后一并用膳。
  过了好一阵,四燕女也洗浴完,换了干净衣服一同出来时,便听伍封正在说话:“村寨虽穷,
  却是与世无争……”,这时鲍兴冒冒失失从门外进来,道:“龙伯,小人适才扯着乡老在村中各
  处转了转,村民朴实得紧,要扯着小人到他们家中歇息,说是要沾些贵人之气!”
  小红哂他道:“你哪来什么贵人之气?若乱闯进农舍,没的吓坏了人家中的小孩儿。”
  鲍兴笑道:“我自是没有贵人之气,兼且粗俗无文,容貌丑陋,不过跟随龙伯久了,龙伯的
  福气也多少沾了一点,否则象你这样的美人儿为何肯嫁给我?”
  小红“呸”了一声,众人都哄笑起来。
  伍封笑了一阵,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心中一惊。
  楚月儿和田燕儿见他神情有异,同声问道:“怎么?”
  楚月儿向来是将全部心思放在夫君身上,伍封的一言一动自是逃不过她的眼睛,不料田燕
  儿居然也一直是暗中留意着他,以致二人见他神色有异,齐声询问。
  正好那乡老走了进来,还未来得及张口说话,伍封闪过身去,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
  何假冒乡老?”
  不仅那乡老大吃了一惊,周围众人也无不骇然,那乡老脸上血色立时褪尽,强笑道:“贵人
  说笑了,小老儿便是此村的乡老,怎会假冒?”
  伍封冷笑道:“你既然祖祖辈辈都是务农,又是从小未离开过这沙家村,为何言谈举止颇通
  文理?”
  众人心中凛然,觉得伍封问得大有道理,楚月儿和田燕儿又想起适才那村妇说话也是甚有
  文理,她们都在豪门长大,自小听到的话都是极为雅致,这乡老和那村妇既是村民,言谈举止
  居然比从小在伍封家中长大的鲍兴还要文雅,颇不合常理。
  那乡老苦笑道:“小老儿幼时,有一个行商病卧家中数月,曾经指点过小老儿一点斯文。”
  伍封哼了一声,手按剑柄,两眼如电般盯着他,缓缓问道:“就算如此,那村妇自称是本村
  人,为何说起话来如在士大夫府上一样?”
  众人恍然,就算这乡老学过一些礼仪,那村妇却只是本地农妇,万万说不上谈吐文雅上去。
  那乡老强道:“这个,小老儿曾经教过她……”,田燕儿见这乡老吓得魂不附体,便道:“或
  者真如乡老所说,我们错怪了他呢?”
  伍封微笑道:“那好,我们便从村中找几个孩童来问问,不怕问不出来,大人或会骗人,小
  孩却不会,只要小孩儿说你是假的乡老,立斩无赦!”
  那乡老浑身微颤,眼珠急转,忽听楚月儿道:“夫君猜得不错,这乡老真是人假扮的。”
  原来这丫头反应极快,一见伍封生疑,立kè
  便闪到屋后去,将那村妇擒住,三两句话便询
  问清楚,还将她押了过来。
  那乡老双腿一软,跪地道:“龙伯饶命。不干小人事,小人不过是被人指使。”
  伍封冷冷道:“你们是何人指使,究竟有何图谋?”
  那乡老道:“小人原本是卫国的富户,上次晋兵攻卫,卫国大乱,小人带了家小欲迁到晋国
  来,不料途中被大批贼人擒住,只放了小人和这个小妾出来,扮成乡老和村妇,命小人在酒水
  中下毒,欲毒死诸位。小人本不愿意这么做,但小人一家老小还在他们手中,不敢不从。”
  伍封皱眉道:“难道这村中的人全是假扮的?”
  那假乡老摇头道:“除了我们二人外,其余的都是本村土民。”
  楚月儿奇道:“我们又没有得罪这些村民,为何他们会助你们害人?”
  假乡老道:“这也不能怪他们。前日时有一百多强人将小人押到本村来,又在各户抓走了一
  名孩童,无孩童的便将女人带走,以为人质,这些村民怕家人被害,只好与小人一起来害人了。”
  伍封点头道:“村中只四十余户,那么人质便是四十多人了。”
  假乡老道:“连同小人的家眷,大约六十多人。”
  田燕儿怒道:“这些强人好生凶狠,此地离大漠不远,莫非是大盗柳下跖?”
  伍封摇头道:“不会是柳下跖。柳下跖虽是大盗,却光明磊落,绝不会胁迫村民来下毒。”
  假乡老道:“贵人说得是,小人听强人称其首领为桓大司马。”
  伍封惊道:“桓魋!”
  楚月儿讶然道:“原来是那桓魋!”又笑道:“夫君,这人算得上是我们的熟人呢。”
  伍封道:“这人由宋国逃到卫国,帮zhù
  蒯瞶夺了卫君之位,又被卫君赶走,想不到会在这里
  出现,想毒死我们。”
  众人心中暗惊,秋风道:“幸好发xiàn
  得早,否则再过片刻用膳,只怕人人都给毒死了。”
  那假乡老道:“这毒粉入酒便浑浊,是以今日的酒饭不敢下毒,那桓魋说下在晚间的饮水之
  中,放在每室案上。今日的饭食中略放多些盐,晚间大家必然口渴,睡得迷迷糊糊时起来饮水,
  自然辨不出水的清浊了。”
  田燕儿惊道:“这真是防不胜防,也亏他想得出来。”
  伍封问道:“桓魋有多少人?”
  假乡老道:“黑压压一片,也不知dào
  有多少人,想来不会少过二三千人。”
  伍封命人先将他们押下去,到了堂上,派人将张孟谈、平启、招来等人叫来,将此事略略
  说过后,道:“此刻被桓魋盯上,可有些麻烦,今日他下毒之计不成,谁知dào
  这之后他还会打什
  么鬼主意?”
  张孟谈道:“桓魋自从逃离卫国之后,又回到宋国去,但他得罪了晋人和齐人,宋君也不敢
  留他,将他赶走了。想不到这人竟会跑到此处,还要加害我们!”
  平启道:“龙伯所虑有理,以小人之见,不如觅到桓魋驻扎之处,一起杀了,免得他一路上
  设法害人。”
  伍封皱眉道:“我也是这么想,不过有几件难处:一是不知dào
  桓魋有多少人,我们仅一千余
  人,能战的只有数百人,如果真如那假乡老所说,桓魋有二三千人的话,这一仗便难打了些。
  桓魋与莱夷的盗贼不同,此人深通兵法,剑术也高明,非常人可比。第二是他手上有不少妇孺
  为质,若大举进攻,只怕会牵连人质,不免投鼠忌器。三是我们对这地方不熟,桓魋既在此地
  用计,想来对这一带地形了如指掌,我们这一路行来,行踪实力只怕也瞒不过他。有此三件难
  处,十分难以措手。”
  招来道:“要不先派出几小队人四下搜寻,觅到桓魋的大军所在。”
  伍封叹了口气,道:“桓魋颇能用兵,当年我与月儿曾见过他的本事。若我是桓魋,必会将
  大军驻扎在隐蔽之处,派出若干哨探在沙家村周围,如果见敌人派了人出来,人多则藏,人少
  则掩杀。我能这么想,桓魋未必不能,到时候我们派出的哨探便大有凶险。”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dào
  该如何是好。
  这时,田燕儿进来道:“龙伯,月儿带着小兴儿骑马出村了。”
  伍封吃了一惊,问道:“她出村干什么?”
  田燕儿道:“先前月儿骑马在附近转了转,见到那头大鹰在头顶盘旋,觉得有异,遂叫上小
  兴儿,骑马赶了过去,雨儿她们怕月儿有失,也追了上去,她们来不及先向龙伯禀报,眼下应
  该出村了。”
  伍封搓手道:“月儿这么去,岂非太过冒失了?”忙起身来,道:“平兄,招兄,你们与张
  兄谨守村寨,我追上去瞧瞧,只盼追得上,万一月儿有失,可就大大不妙了。燕儿不要乱走,
  记住与平兄和招兄在一起。”
  他匆匆忙忙出了门,跨上黑龙,也无暇理会田燕儿和张孟谈的劝阻,一手提着大铁戟,问
  清楚月儿的去向,疾驰出村,飞一般向北追去。
  伍封沿着地上的马蹄印,一路追出了十余里,此时天已晚了,虽有明月当空,但地上的蹄
  印却再难辨认,心道:“适才走得匆忙,连火把也未带一支,如何是好?”
  他拍了拍黑龙的颈子,叹道:“黑龙,黑龙,你若能带我找到月儿,回去我便给你一大坛上
  好美酒。”
  黑龙却未必能理解他的说话,只是减慢了速度,低头走着,伍封也不知dào
  该向何处而去,
  只觉周围一片茫茫,远处隐约是起伏绵延的群山,只好信马游缰,由得黑龙自行走着。
  伍封担心楚月儿,心中七上八下地胡乱想着,心道:“万一月儿遇到桓魋的大军埋伏,她们
  几个人寡不敌众,恐怕凶险之极!”这么想着,心中突突乱跳。
  又想:“眼下月儿的剑术矛法十分了得,就算胜不过桓魋,但也不会输给了他,若遇到桓魋
  的大军,要逃只怕也不难,不过小兴儿和雨儿四人只怕难逃毒手。”想到此处,心中大急。
  忽又想:“月儿说不定真能找到桓魋的驻军之所,但找到又能如何?月儿总不至于几个人杀
  入大军之中吧?定会悄悄回来。”心中又宽了些。
  猛地又想起一事来:“此处苍茫一片,月儿她们就算小心谨慎,只怕也瞒不过桓魋的耳目。
  当年他在五鹿扎营,防备极严,单是巢车便用了八座,月儿身手再好,只要走近便会被发觉。
  桓魋若是假装不知dào
  ,暗中埋伏好手,等月儿混入营时伏兵四出,只怕连月儿也无法逃脱。”他
  浑身沁出了冷汗,不敢再想下去。
  忽听头顶上一声鸟鸣,伍封抬头看时,只见月光之下,一头大鹰在空中盘旋,所在之处离
  他不到三里,似乎便是计然的那头大鹰。
  伍封心道:“大鹰在此盘旋,必是月儿觉得有所异常的地方,月儿想是在这附近。”他拍了
  拍黑龙,赞道:“黑龙果然厉害,居然真能找来!”
  他跳下马伏在地上,耳贴在地细听,忽然心头剧震,只觉前方三里之外有无数马蹄声和车
  辚声,心道:“糟糕,这必是桓魋的大队人马,月儿几个人哪有这许多声响?”
  伍封拍了拍黑龙,轻夹马腹,道:“快去!”黑龙四蹄翻飞,向前冲去。
  这时渐渐起了风,看天上时,云层渐厚,缓缓向月光移动。
  驰出近来里之地,伍封心想:“这么冲过去,马蹄声便会惊动了对方,还是小心些好。”他
  跳下马来,从衣上扯下数块布,匆匆将马蹄包好,牵着马小心向前摸过去。
  此时乌云已将月光挡住,四周颇为黑暗,伍封觉得前方有些光亮,心中奇道:“看这亮光,
  理应不远处有许多火把,为何我却见不到火把的火头?”想了想,心道:“是了,前方必有沙丘
  抑或矮林挡住了人影,以致火光映空,虽见火光却不见火把的火头。”
  前行了片刻,月光渐露,果然不远处有几座低缓的沙丘。
  伍封大喜,有这沙丘挡住,便不怕被对方察觉,他牵着马快步走到沙丘之下,便听沙丘另
  一方人声嘈杂,兼以马嘶车行之声,似乎有不少人在前面。
  伍封从沙丘后探头看时,大吃一惊,只见黑压压一大群人手执火把,正团团围住一片灌木
  林,这群人离自己不到三十步远,连他们的说话声也能听得清楚。
  伍封看这群人约有四五百人,革甲长戈,背负硬弓,有革车数十乘,伍封看了一阵,见这
  群人并无旌旗,也不知dào
  是何国人马、何人指挥。心道:“他们围着这片林子,想来月儿她们被
  围在林中。”寻思着如何破围救人。
  便听一人道:“哼,这人究竟是谁?居然单人独车,将六十多个人质救走,好生厉害!”
  伍封暗喜道:“莫非是月儿?”除了楚月儿外,谁还有这么大本事?又想:“他说是‘单人
  独车’,月儿骑马而来,又非孤身一人,应该不是她。群鸟在这头顶上飞,月儿应该在这附近。
  莫非群鸟只是随便飞飞而已?”
  又听一人道:“若不是这老家伙装神弄鬼,又是放火,又是设陷,否则从我们五百人的营中,
  怎能救走人质?”
  伍封心道:“这人说话口音有些熟,应是听过他说话的。”
  先前那人道:“不过他带着人质便不能快,终被我们围在此处。”
  伍封心道:“原来不是月儿她们。这人可了不起,居然一个人能从五百人的营中救出六十多
  名人质!”
  一人道:“既然他只是一人,我们有五百人,为何不杀入林中?”
  先前那人道:“蠢才,你听这林中声音,兵戈相击,步履沉重,又有这许多火把,只怕有三
  四百人埋伏!”
  伍封细细听了一会儿,果然隐约听到无数步屦之声,又听到木杆相碰的声音,十分熟悉,
  是军中士卒调动时常有的声音。想是林中中调动士卒,而林内地方有狭小,以致兵戈相碰,发
  出声音来。
  一人道:“这步履声甚乱,兵戈相碰,想来是士卒未曾训liàn
  之故。”
  又一人道:“我倒怀疑这些声音是那些妇孺弄出来的,故yì
  令我们生疑,那老家伙诡计多端,
  定会如此。”
  先前那人叹道:“蠢才,蠢才!这人既然诡计多端,真要虚张声势,一来可将声音弄得响亮
  些,哪会这么轻微?二来他让人步履整齐未尝不可,何必搞得乱糟糟的?那样岂非声势大张?
  我自十六岁上便随恒大司马行军打仗,三十年下来,经验还算丰富,怎会被他所骗!”
  另两人齐声道:“将军说得是。不过他们为何不冲出来呢?”
  那人道:“既然他是想救人质出去,这么冲出来硬打硬拼,那些人质岂能保得出?”
  一人道:“这么说来,我们既不敢进,他们又不敢出,这么干耗着如何是好?”
  那人道:“我已经派人给恒大司马的大营送信,大营虽远,两三个时辰后恒大司马也会带人
  赶到,以多胜少,正是极好不过。”
  伍封忽想起这人,当日在五鹿之时,桓魋将大军扎在山后,却派了一个叫王乘的前锋司马
  带数百人在前立了个小营,眼下说话的人中,有一个便是这王乘。
  便听一人道:“眼下夜风正盛,我们放一把火好不好?”
  王乘道:“若是放火,一来伤了人质,只怕坏了恒大司马的妙计,二来此地离沙家村才二十
  多里地,一大片林烧起来,村中人多半看得到映红半天的火势,便会泄露了行踪。是以万万不
  能放火。”
  另一人道:“怕泄露行踪还可以想,若为了这些人质着想便不必了吧?这些妇孺只不过数十
  人,又非那龙伯邑地的人,他怎会替这些人考lǜ?”
  王乘笑道:“只因你不了解龙伯的脾气。自从桓大司马在五鹿与龙伯打过交道,便派了不少
  人探察龙伯的行踪,龙伯每每征战,恒大司马都了如指掌。他曾对我说过,龙伯这人武勇绝伦,
  用兵不依常规,是以常让敌人出其不意,一败涂地。不过桓大司马也因此看出这人的弱处来。”
  伍封暗暗心惊,原来桓魋处心积虑已久,自己每一次用兵都被桓魋打听清楚。
  另两人齐声问道:“什么弱处?”
  伍封也认真细听。
  王乘道:“恒大司马说过,龙伯用兵好行险,常以奇兵制胜,但兵家讲究正奇之法,龙伯重
  奇而轻正,是以在‘稳’字上略有不足,若遇到真zhèng
  的兵法大家,必会一败涂地。其次他这人
  十分自负,别看他杀人不少,其实心肠颇软,又重视名声,这些人质换了他人或者不预理睬,
  但龙伯却不会置之不理,他定会设法先救人质,再以大军进攻我们。”
  伍封浑身沁出了冷汗,这桓魋对他可算了解的极深了,他的心事想法居然被桓魋猜得清清
  楚楚。再说用兵之上,的确不够稳重,能让人觅出破绽,那日在莱夷对付叶小虫儿和市南宜僚
  的两番进攻,虽是一夜两胜,却还是被颜不疑偷入了营中。想到此处,心道:“这桓魋十分厉害,
  我虽从未轻忽过他,但还是小看了他。”
  便听王乘道:“恒大司马分两处扎营,相距甚远,让我们五百人看守人质,自己却带了二千
  多人另驻隐密之处,便是为此。恒大司马自有妙计,让龙伯知dào
  人质在这里,等龙伯带着精锐
  来到时,他再引大军攻入村寨,只须杀了那田燕儿,龙伯便没脸在列国中厮混了,就算不自杀,
  也会离走他乡,不再露面。这叫作‘调虎离山’。”
  伍封听得毛骨悚然,若非听到了这几人的说话,只怕真的会落入桓魋的计谋之中去。
  另一人又问道:“既然我们胁了人质,逼村民下毒,龙伯中毒之后,还有何能为?何必还要
  大费周张?”
  王乘嘿嘿笑道:“他能中毒自然是好,不过龙伯非常人可比,恒大司马以为这区区毒物只怕
  毒不了龙伯,是以连环设计。”
  伍封暗地里长吁了一口气,听了他们的说话,就算今晚毫无所获回去,也算得上得胜而归。
  从这三人说话中也听得出,三人必是这五百人之首。
  不过听这些人的口气,显是不知dào
  楚月儿她们的行踪,那么楚月儿虽未找到,至少已说明
  她们并无凶险,伍封心下便宽了,寻思出村已久,若不尽早回去,实在不能放心。可明知dào
  人
  质在此不去相救,似乎不成样子,何况林中还有个高人,不见上一面,只怕会睡不着觉。
  正踌躇时,忽见那片矮林中火光大炽,一大群怪异的物什向敌人猛冲,这些物什便如一蓬
  乱草般,尾上燃着火球,飞一般冲了过来,不知是何种怪物。敌人惊乱之下,这群怪物已入了
  人群之中,半身都是大火,不少人躲避不久被撞在身上,身上便燃起了火头,不禁狂呼乱叫。
  那些战马见了这会放火的怪物,惊得齐声嘶鸣,拖着兵车四下乱窜,以致车上甲士手忙脚乱,
  纷纷跌下车来。
  王乘大惊,策马往伍封藏身的沙丘上来避火,口中一迭声叫道:“休要混乱,休要混乱!”
  才叫两声,忽地撞下车去,跌在伍封前面七八步处。
  伍封细看时,见他嗓间钉着一支利箭,眼见是不活了。
  这时,便听林中蹄声阵阵,几人跨马冲了出来,当先一人挥动着手中笔管粗细的长矛,一
  连刺倒了五六人,其后一人手执长柄大斧,恶狠狠地见人就劈。
  伍封见是楚月儿和鲍兴,心中大喜,此时又见春夏秋冬四燕女从林中冲了出来,四条矛展
  动处,无人能敌。
  伍封哪里还按捺得住,飞身上了黑龙,手舞着大铁戟,大笑着从沙丘后转了出来,铁戟展
  动,将先前说话的另两人刺倒车下,片刻间与楚月儿汇合在一起。
  楚月儿笑嘻嘻地道:“月儿早知dào
  夫君会跟上来。”
  伍封手上铁戟不停,口中埋怨道:“既然知dào
  ,为何不等一等我?”
  楚月儿笑道:“本来是要等的,不过我们在途中遇到了一个人,事情忙得紧,便没空等你了,
  夫君莫怪。”
  四燕女也冲上来,齐向伍封甜笑。
  伍封道:“敌人太多,一时也杀不了,只杀兵车上的人,步卒便不管了。”见鲍兴挥着大斧
  一路冲杀,甚是神气,众人跟了上去,来回冲杀,专刺兵车上的甲士。
  此刻敌军大乱,又无首领指挥,只是自顾自四下奔逃,根本无心一战。有些甲士倒也聪明,
  见他们只杀兵车上的人,纷纷弃车,混在步卒中逃窜。
  也无多久,除了数十乘兵车之外,敌人或死或伤,剩下的人已逃得不知所踪。
  鲍兴早见到了伍封,不过他忙于圈动战马,收束乱窜的兵车,也无暇上前见礼。
  夜风送来满鼻焦臭,这时,那些会生火的怪物都倒在了地上,伍封看时,见是一头头羊儿,
  身上捆满树枝长草,尾上有的还残留着未烧尽的膏脂葛布,伍封恍然道:“原来这便是刚才闯入
  敌群的怪物!若非这些羊儿,我们几人怎能杀退敌军?只怕早被迫得逃走了吧!”
  楚月儿道:“这些羊儿都是从桓魋营中赶来,月儿先前还愕然不解,不知dào
  救人之时,捉羊
  来干什么,现在便知dào
  了。那些妇孺也有功劳,若非她们击木踏脚,又四处点火,歹人早就冲
  入林中了。”
  伍封点头道:“这种疑兵之法似是而非,最为高明,声若响些、步略齐些都不成,反会被人
  识破。咦,林中这人用兵方略比我可强得多了,他是谁?”
  楚月儿还未曾回答,便听人声嘈杂,数十妇孺从林中出来,当先一位老者由两个僮儿陪着,
  乘着马车从林中缓缓出来。
  伍封见这老者萧若轩举,形容清癯,白须白发在飞中飘动,神气不凡。忙迎上去,跳下了
  马恭恭敬敬施礼道:“老爷子神机妙算,世所罕见,不知是何高人?”
  那老者微笑道:“你不识得我,我却知dào
  你。老夫姓孙名武,与你父亲伍子胥是结拜的兄弟,
  情同手足,我离吴之时,你还未生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