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3 越王勾践

  这天,伍封正与众女说笑,鲍兴飞跑过来道:“龙伯,公主、小夫人、柔姑娘,越王勾践带
  了五百侍卫到了笠泽,来与吴国立盟,大王派人来请龙伯入宫议事。”
  伍封连忙入宫,只见一众吴臣早以先来,夫差道:“王弟来得正好,勾践已来了吴境,他不
  愿入吴都,欲在笠泽与寡人会盟。越人向来多诈,不知其中有无诡计。”
  颜不疑道:“据儿臣的眼线来报,越王勾践此番离国,由文种带了三千士卒护送,到浙水之
  北时,文种引大军驻扎在水北,勾践自带了五百人到笠泽,附近并无埋伏。”
  王子姑曹道:“父王,勾践只带五百人前来,不如由儿臣引一支军将勾践袭杀,也算绝了吴
  国之患。”
  伯嚭忙道:“不可,列国相交,全靠一个信字,吴越会盟,勾践亲来,怎能施以毒手?若真
  是如此,吴国之臭名远播于列国,日后还有何国能信吴?此事万万不可。”
  夫差问道:“龙伯以为如何?”
  伍封早已请辞,因而不愿意在庙堂之上说话,正自听着,见夫差问起,便道:“越王后和多
  数越臣都在我们手中,勾践就算有何诡计,也是投鼠忌器,何况笠泽是吴国之境,勾践想玩什
  么花样也不大容易得手。他大老远跑来会盟,我们却怕中计而不敢外出,岂非显得吴人怕了越
  人?徒惹人耻笑。大王如不放心,最好是由王子姑曹带一支军马在笠泽附近驻扎,再让展司马
  引水军沿流守护,微臣与王子不疑带宫中精甲贴身相卫,就算越人有何诡计,微臣与王子不疑
  也能应付一阵,等援军前来。”以他和颜不疑的剑术,就算是支离益亲来行刺。急切间恐怕也不
  能得手。
  夫差点头道:“如此甚好。”
  伯嚭道:“虽然老臣料越人不敢加害,但大王万金之躯外出,仍需内着铜甲,以策万全。”
  其实真出了事,夫差就算着数层之甲也是无用,但他说这话,却显得十分的忠心。
  夫差听了大为高兴,笑道:“太宰想得周到。”他先命伯嚭带着行人官到笠泽去款待勾践,
  再命王子姑曹等人各自准bèi。
  伍封让鲍兴先回府将衣甲兵器取来,不料鲍兴回来时,楚月儿也穿着盔甲跟来。
  伍封问道:“月儿,我暂替大王当车右,你来做什么?”
  楚月儿笑道:“柔姊姊说勾践多诈,最会诡计,我怕万一有何变故,你一个人不免有些势薄,
  便跟着走一走。”
  伍封知dào
  她关心自己的安危,换上了盔甲,挂剑执戟等着,与楚月儿顺口闲聊。
  这时,颜不疑也换了一身衣甲,出到宫门之外,备好王车,过了好一阵,夫差才准bèi
  停当
  后出来。
  楚月儿上前向夫差见礼,夫差笑道:“月公主大架光临,正好在一旁见证两国之盟。”
  伍封和颜不疑陪着夫差上了王车,颜不疑暂充御者,执缰在中间,夫差在左,伍封提在铁
  戟在右,权为车右,楚月儿与鲍兴的铜车在后跟着,身后还有五百侍卫乘了百余乘轻车,大队
  人马一路赶往笠泽。
  道旁吴民见是大王车驾,都在两侧跪拜,人群中忽有人认出伍封来,大声道:“龙伯!龙伯!”
  吴民知dào
  伍封是破越存吴的大功臣,若非是他,吴地此刻早已沦为越人之境,吴人也早已成了
  越人之奴了,百姓见了伍封自是十分兴奋。
  伍封向百姓挥了挥手,众人忍不住大声齐呼,呼唤“龙伯”之声震天。
  夫差的脸色颇有些难看,不料在吴民心目中,伍封的地位似乎还超过了他这个一国之君。
  伍封知dào
  夫差不悦,但百姓如此,总不致于命侍卫将百姓驱散,反着嫌疑,只好闷声不语,
  心道:“幸好我已请辞,不日离吴,大王就算有猜忌之心,也不会常常放在心上。”
  一直等车驾出了东门,道旁百姓少了,这才声音渐歇。
  颜不疑笑道:“龙伯很受吴人喜欢!”
  伍封苦笑道:“惭愧惭愧!吴人多半是见我并非吴人,因而格外客气些。”
  夫差道:“今日与龙伯同车而出,寡人也大觉脸上生辉,叨扰了不少光彩。”
  他这人心胸并不开阔,又是为王惯了,是以说话也无甚避忌。
  伍封心中一惊,知dào
  夫差心中已大声猜忌,忙道:“大王说笑了,微臣是沾了大王和西施夫
  人的光才是。”
  夫差奇道:“这是何故?”心道:“沾我的光便罢了,又与小施儿有何关系?”
  伍封道:“在吴国能与大王同车而行的,常常是西施夫人,吴民多半以为这次与大王同行的
  又是西施夫人,谁知偷眼看时,花容月貌的夫人竟变成了微臣这粗鲁家伙,怎会不失声惊呼?”
  他一提起西施,夫差脸上立kè
  显出微笑,不悦之情登时不知所踪。
  夫差听他说得有趣,大声笑道:“王弟是男人,若生得如小施儿一般花容月貌,岂非是个怪
  物?不过你气宇轩昂,英俊潇洒,吴女自然喜欢偷偷看你。”
  伍封心中一动,忖道:“你先前叫我‘龙伯’,这时才叫‘王弟’,可见心中对我已有猜忌之心。”
  颜不疑小声笑道:“大王说得不错,当真有不少女子在偷看!”
  伍封苦笑道:“王子以为她们是在看在下?非也非也,他们看的自然是大王了。须知大王是
  一国之主,有天下雄主的霸气,吴女怎么会不心折?单看王子的风采,便知大王少年时的俊秀
  英姿。”
  他出世以来,从未说过这种奉承的话,此刻见夫差大有猜疑之心,只好随口胡说,不过夫
  差虽然五十余岁,却生得英伟挺拔,与颜不疑二人的确算得上仪表堂堂,与众不同。
  夫差听着伍封的话,开怀大笑。
  颜不疑心中一惊,心道:“这小子能说出这样的话来,那是机警权变到了极点了,这人与柳
  下惠等人不同,绝不是终日一本正经地好对付。”
  夫差笑道:“王弟说得也有道理,寡人自从有了小施儿之后,再未在民间选过美女入宫。”
  伍封心道:“越王勾践之名听得久了,却一直未曾见过面,不知这个天下间最能忍辱负重的
  人是个什么样子?”
  车驾沿着江边而行,右手边是从太湖流出的江水,左手全是三四尺高的杂草,伍封叹道:“如
  此沃土,却生满杂草,若是种稻,岂非有极好的收成?”
  夫差有些不大好意思,道:“唔,本来此处都是良田,自从越人入寇之后,田便给毁了,眼
  下吴国人丁不足,废田也有不少。待吴越和议一成,寡人便命国人垦荒造田,再建米仓。”
  众人说着话,不一时,便到了笠泽,远远便见泽旁设着二十多个大营帐,沿水而立,水中
  有数十艘战船守在营帐附近。
  颜不疑道:“虽然只是草草搭成的营帐,却甚有法度,就算有人偷袭,越王勾践也可以立kè
  登舟而逃,这营寨布置得深合用兵之道。”
  夫差叹了口气,道:“勾践谨慎多变,心思深刻,寡人当真后悔昔日未能杀了他,灭了越国,
  以致留下此心腹大患。”
  伍封暗暗叹了口气,心道:“当年你父亲吴王阖闾即位之时,内乱方止,民贫兵弱,他听了
  孙叔叔的话,食不二味,居不重席,室不崇坛,器不彤镂,宫室不观,舟车不饰,衣服财用,
  择不取费,勤恤其民而与之劳逸,再加上重用人材,以致吴国能由东南小国攻入楚国之都,一
  跃成为天下之霸。不说你四下兴兵,大修姑苏台之事,眼下吴国天灾人祸,百姓饥不择食,你
  理当访问孤寡,救济贫困才是,可我来吴数月,只见你终日在宫中守着西施,足不出户,如此
  为君,国家岂有好的?”
  不过,这些话他心中想是想,却没有说出来,这便是他与其父伍子胥不同的地方。伍子胥
  知其不可而为之,那是其忠,伍封则是见可为则为,不可为则不为,那是其智,各有不同。
  伍封正想着心思,忽见伯嚭从营内出来,走到夫差车前,笑吟吟地道:“大王,越王勾践正
  在舟中相候。”
  夫差怒道:“寡人亲自前来,勾践竟然不出来迎接,太过无礼。”
  伯嚭忙道:“勾践染了风寒,见水边风大,不敢出来惊了大王,遂在暖舟上相候,置酒陪罪。”
  颜不疑不悦道:“勾践不出来,总该派几个大臣出来,才像个样子吧?”
  伯嚭笑道:“王子莫非忘了,大多越臣已被龙伯擒来吴国了,剩下的越臣守国的守国,带兵
  的带兵,没有了闲人。”
  伍封向四周看了看,皱眉道:“两国会盟,为何不见盟坛牲鼎?”
  伯嚭道:“勾践来得匆忙,还不及起坛,索性在舟上陈牲列鼎,设立盟案。”
  伍封摇头道:“如此会盟成何样子?传了开去必惹它国讥笑。”
  伯嚭道:“虽然勾践的确有些失礼,但我们也不能因此凭一时意气坏了吴越之和议大事,大
  王以为如何?”
  夫差叹了口气,道:“算了,他连寡人的姑苏台也烧了,寡人便忍他这一回,免得多生枝节。”
  伯嚭点头道:“既然如此,大王,我们便上舟吧。”
  伍封心道:“夫差当年南下破越,北上争霸,何等的豪气!如今势弱气短,竟然能忍受勾践
  如此无礼。”又想:“勾践为人精明,其王后和一众大臣在我们手中,为何仍敢如此傲慢?莫非
  其中有诈?”想到此处,心中微微一惊,向周围仔细看去。
  周围并无多少越兵,营寨中也听不到任何声响,只是舟上是否有士卒埋伏却因离得太远而
  无法得知。
  颜不疑本就是个多疑之人,见伍封满脸疑色,心中也暗暗警惕。
  伯嚭见他们神色凝重,猜到他们的心思,忙道:“各营寨和每艘大舟之上我都仔细看过,并
  无埋伏,大可以放心。”
  夫差放下心来,点头道:“太宰倒是细心得紧。”
  众人下了车,由伯嚭和十余个越卒引着入营,向停在岸边的一艘大舟走去,众多侍卫在身
  后簇拥着,一个个按剑戒备。
  伍封挥手将楚月儿叫上来,道:“月儿,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妥当,你和小兴儿将车驶来,守
  在岸上舟边,万一有何变故,也好策应。”
  楚月儿点了点头,与鲍兴自去小心提防。
  岸边的这艘大舟与众不同,虽然比不上吴国的余皇大舟,也算是少见的巨舟了。往舟上看
  去,只见舟上插着数十面越人的大旗,耳中只听见大旗在风中猎猎直响。
  一条宽宽的大木板从舟沿搭在岸上,一行人从舟上走了下来,当先一人身材瘦长,颊平如
  削,颈项甚长,嘴尖如鸟啄,鼻高如鹰钩,披着一头长发,在风中飘动,生得格外地与众不同。
  伍封虽不认识此人,但看他熊行虎视,狼转鹰腾的样子,便知这人必定是父亲生前最忌讳
  的越王勾践。
  果听那人道:“吴王远来辛苦,寡人稍感风寒,身体不适,未能远迎,吴王千万勿怪。”
  夫差道:“越王远来鄙国,寡人原该尽地主之谊,反累越王久侯,其实应该惭愧的应是寡人
  才对。”
  这是勾践在吴为奴三年回国之后,二人第一次见面说话,时隔十数年,二人又处在相同的
  地位,是以夫差也格外客气。
  二人说了几句,勾践向伍封扫了一眼,笑道:“龙伯威震列国,果然气宇轩昂,神采摄人。”
  伍封愕然,心道:“我们未曾见过面,伯嚭还未将我向你引见,你怎一眼便认出我来?”
  勾践见他神色,便知己其心意,笑道:“前些时龙伯到鄙邑一游,寡人命画师按见过龙伯之
  面的侍卫宫女口述,将龙伯的尊容画了下来,贴在宫中镇恶驱邪,虽然画师画不出龙伯的慑人
  神采,不过寡人也因此认得。”
  伍封心中一惊,勾践卧薪尝胆,以吴为敌,定是个报复心极重的人,他将自己的相貌画出
  来,自然不会真是为了驱邪,多半是想提醒越人报仇。自己夺其都,焚其宫,掳其王后大臣,
  坏了越国灭吴的好事,这个仇可结得不小。
  伍封道:“外臣得罪了大王,今日当真是无颜相见。”
  勾践叹道:“寡人早听范相国和文大夫说起过龙伯,以为龙伯只不过是武勇过人,运气稍好
  而已,是以明知龙伯在吴,仍然敢冒虎威。谁知龙伯文武兼资,才能出众,远在吴人之上,越
  国有此大败都是寡人疏忽所至。这次入吴途中,听吴民处处说起龙伯,视龙伯为天人下凡,在
  他们心目中,吴国即是龙伯,龙伯便是吴国呢!”
  伍封口中谦逊不已,忽一眼见夫差脸上不悦,又见颜不疑和伯嚭两人都皱起眉头,心中一
  凛,暗道:“这勾践好生厉害,他表面上说得客气,其实是想害我,激起大王和吴臣对我的忌惮
  之意。”便道:“外臣行事莽撞,全仗吴国君臣的妙计,才能侥幸活到今日,外臣这几日便要动
  身回齐国,吴越之事,也不好理会,大王可是过誉了。”
  勾践大笑道:“龙伯这一走,多半连吴人之心也带走了吧?寡人这一生中,只服过两个人,
  一个是令尊伍子胥,还有一个便是龙伯了,龙伯父子当真是人中龙凤!”
  他口中盛赞伍封父子,夫差在一旁老大没趣,十分不悦,又不好打岔。
  伯嚭老奸巨滑,自然知dào
  勾践的每一句话其实是说给夫差听的,他见夫差眼中露出恨意,
  知dào
  夫差心中对伍封已大为忌惮,心中暗喜,便道:“大王说得是,龙伯自入吴以来,几番大显
  身手,将吴国群臣尽数比了下去。”
  伍封暗骂伯嚭火上浇油,忙对勾践道:“今日是吴越定盟,莫非二位大王想站在风中设誓?”
  勾践对夫差笑道:“寡人年老,不免有些行事胡涂,吴王莫怪,请上舟。”
  夫差由勾践引着上舟,伍封忙跟了上去,颜不疑将大部分侍卫留在舟下,只与伯嚭带了二
  十名侍卫跟在后面,伍封见楚月儿和鲍兴的铜车在舟下,向她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小心戒备,
  这才与众人入大舱。
  舱中并无越卒,只有当中的一个大案和两旁两条长案,十余个寺人立在两边服侍,两个寺
  人上前,将夫差搀扶着坐在右手的席上,勾践也在对面坐下,夫差和勾践二人各踞一案,相对
  而坐,伍封、颜不疑和伯嚭站在夫差身后。
  寺人奉上了酒食,勾践道:“牲鼎已备,不过十余年未见,寡人时时念着吴王的恩德,今日
  正该先用酒食,述些旧谊。”
  夫差知dào
  他口中“恩德”二字的含义,心中凛然,不敢多加停留,忙道:“国事要紧,不如先
  议和款,歃血为盟,然后再述私谊。”
  勾践笑道:“虽然眼下是在吴国境内,但这船上却是寡人的地头,正该略尽地主之谊,理应
  先用些酒食,再谈国事。”
  勾践甚是殷勤,先后向众人敬酒,伍封、颜不疑等人都只好站着陪勾践用了些菜肴美酒,
  各自说了些客气的话。
  待寺人上了十几道菜肴,已是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勾践绝口不谈国事,夫差心中焦燥,
  忍不住道:“越王,酒食已够,还是谈谈两国的和议吧。”
  勾践笑道:“吴王倒是性急得紧,未知吴王对和议一事有何想法?”
  夫差道:“吴越二国这一二百年间多番争斗,两国之民死伤无数,寡人心中不忍,不如今日
  吴越盟誓,世世代代为兄弟之国,从此永不侵害。”
  勾践道:“寡人其实也不是好斗之人,只是越国地处东海一隅,地小国贫,山多田少,眼下
  民户日多,地不敷用,若不向外掠地,难以为生。越国东邻楚国,北有吴国,欲向外掠地,只
  有向楚吴两国着手。”
  眼下越国势力颇盛,是以越王勾践便公然宣称要对外掠地。
  伍封心道:“以前列国之战,争的是霸主之位,这些年来渐渐却以掠地夺民和吞并它国为目
  的,只是勾践公然以掠地为由针对吴国,有些不成体统。”
  勾践又道:“楚国势大,楚王又是寡人的外孙,楚吴两国相比,吴国自是与越国疏远一些,
  鄙邑要向外掠地,只好向吴国下手了。”
  夫差皱眉道:“如此说来,鄙邑与贵国的和好几乎是无从可议?”
  勾践道:“也未必不能议,鄙邑其实并不想得罪贵国,除非贵国能将东境由南往北离海十里
  之地赐给鄙邑,鄙邑之境便可直达泗上十余小国和九夷之地,鄙邑灭九夷之后,便可与齐鲁相
  争。”
  夫差惊道:“鄙邑的沿海之地共四百多里,若尽数交给贵国,岂非将吴国渔盐之利尽数让了
  出去?这怎么可以?”
  伍封心道:“勾践如此提议,便是傻子也不会答yīng
  ,这人漫天要价,必然另有索求之处。”
  勾践笑道:“寡人便知dào
  大王必定不会答yīng
  ,因此还有另外一议,便是贵国将浙水之北、江
  水之南、太湖之东的近四百里地赐给鄙邑,有了此地,相信鄙邑百年之内也不会有北上之念。”
  这四百里之地是吴都东面的沃土,粟产最丰,向来是吴国之粮仓,越人对此地垂涎已久,
  是以上次陈音为使到吴国,便曾索要此地。若此地交给了越国,太湖与越共有,便是将吴都之
  东的防务拱手让人,越要伐吴,当真是朝发夕至,无以为抗。
  夫差向伯嚭等人看了一眼,齐齐脸上变色,夫差皱眉道:“吴越笠泽一战,虽然互有伤亡,
  似乎鄙邑占了上风,眼下越王之后和一众大臣均在鄙邑手中,大王反而索要吴地,令寡人有些
  不解。”
  勾践大笑,道:“其实孰胜孰败,吴王心中最为清楚。吴王若不许此地,寡人只须再带五万
  精兵北上,到时候越人之所得,恐怕并不只是这四百里地,而是整个吴国。”他说得十分豪气,
  倒也不全是恐xià。
  颜不疑在一旁冷哼一声,道:“大王莫要忘了,越后还在鄙邑之手。”
  勾践摇头道:“她算得了什么?若是有何意wài
  ,越人恐怕无不盛怒,士气之盛,寡人就算赐
  三军数十万金也不如,到时侯倾国一战,后果可想而知。贵国名臣勇将渐去,军心不附,加上
  连年天灾,民不聊生,军粮不足,怎能与我们越军相抗?笠泽一战,足见强弱之别,若非龙伯
  另施诡计,此刻吴国早已不存zài
  了。这一点,贵国君臣上下想来也心知肚明。”
  伍封忽道:“那石番行刺大王之后,想来是大王指使吧?想不到石番身后的主使之人竟是越
  人!”
  夫差等人都吃了一惊,一齐向勾践看去。
  勾践微笑道:“龙伯这想法倒也新奇。”却未曾否认。
  伍封心道:“董门之人行事果敢,向来为天下所惧,不料这越王勾践之心狠手辣,连自己的
  发妻也要刺杀,更胜董门中人!”
  便听颜不疑冷笑道:“既然话说成这个样子,看来大王并非真的想议和。如今大王深入吴境,
  若想安然回国,只怕也是不能了。”
  勾践大笑道:“寡人离国之前,早已立太子。寡人若不能回国,文种自会奉太子为王,引大
  军灭吴报仇。”
  文种计谋深远,又能用兵,不在范蠡之下,有他辅佐太子,再加上越人的报仇之心,恐怕
  更难对付。
  夫差忙道:“小儿胡说,越王勿要放在心上。寡人并无为难越王之意,只是这割地之说,就
  算寡人答yīng
  ,吴人也不会愿意,越王还是另外……”,话未说完,便听舱外有人道:“大王,太
  子有急事派使请来。”
  勾践忙道:“国中有何急事?”起身向舱外走去,便听他小声问道:“有什么事要禀告?”
  那人小声道:“据边境来报,楚国的叶公领了一支人马已到……”,勾践哼了一声,那人立
  时闭嘴,便听脚步声渐远,想是勾践怕夫差等人听见,带了那人远远躲在一直说话去了。
  伍封心道:“莫非楚人见吴越鏖兵,也动了心思,派叶公带兵而来?”向夫差等人看去,见
  他们眼中也大有狐疑之色。
  众人想着心思,过了近半个时辰,寺人不住地上菜斟酒,就是也不见勾践回来。
  颜不疑奇道:“越王怎地去了这么久?”
  伯嚭小声道:“多半是越国有了大变故,是以难以措手,一阵勾践回来,大王便试探他的口
  气,若是他们国中有事,自不会咄咄逼人,向我们索地。”
  夫差点了点头,道:“寡人……”,才说了两个字,伍封忽想起一事,脸上变色,道:“糟了,
  今番只怕中了勾践之计,这人说不定是借机下了船吧!”
  夫差等人吃了一惊,急忙站起身来,伍封早已冲出了舱外,只见舟上再无一人,向舟下瞧
  去,却见那一班侍卫仍然呆立在岸上,伍封向楚月儿招了招手,楚月儿忙上了舟来,伍封问道:
  “月儿,勾践去了哪里?”
  楚月儿奇道:“他不是在船上与你们一起么?”
  伍封摇头道:“这人借故走了,莫非他未曾下船?”
  这时候夫差等人也走了出来,颜不疑指着大舟旁的一艘小舟道:“勾践定是乘小舟离去,必
  有诡计,我们从速下船,以免中了勾践的算计。”
  众人下了船,还未曾有何计较,便听一声哗哗水响,那艘大舟忽地从岸边滑开,向水中驶
  去。
  夫差脸上惊疑不定,不知勾践在打什么主意,只见大舟驶到了水中离岸六七丈处方停了下
  来,勾践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仍站在那艘大舟上,笑道:“吴王为何不辞而别?”
  夫差心道:“原来勾践并未下舟,是我们谨慎过了头。”忙道:“寡人因有事吩咐侍卫,这才
  下舟,越王为何将舟驶开?”
  勾践摇头道:“吴王并非真心议和,寡人也无须多费口舌,这便告辞回国。”
  夫差忙道:“越王的王后大臣都在鄙邑作客,越王难道不想将他们接回国去?”
  勾践笑道:“实不相瞒,他们眼下已经正在回营途中,多谢吴王招待了他们这么许久。”
  众人不解勾践之意,夫差道:“越后和越臣怎会自行回来?”
  勾践道:“这就是吴王的爱子王子季寿的功劳了。”喝道:“将王子请上来。”
  他身后几个侍卫将王子季寿押了上来,众人见他神色憔悴,显是被越人擒来。夫差在诸多
  王子之中,最疼爱的便是此子,忙道:“季寿,你……,你怎会到了这里?”
  季寿还未及答,勾践笑道:“寡人与吴王相见之时,特地派人将他请来,当然是用了吴王之
  令。”
  颜不疑皱眉道:“季寿怎么这么糊涂,随随便便就听人的使唤?”
  勾践道:“这也怪不得他糊涂,而是寡人手上有吴王的随身玉佩,让人拿着此佩去传话,王
  子自然会以为是吴王相召,怎敢不来?”
  夫差随手往腰间一摸,果然所带玉佩已不知所踪,吃了一惊。
  伍封叹道:“怪不得勾践拖拖拉拉地故yì
  耽搁,必是刚才寺人扶大王入座之时,悄悄将大王
  的玉佩偷了去,再派人骗王子季寿。”
  夫差大声对勾践道:“越王,小儿并无得罪之处,还请越王将他放回来。”
  颜不疑在一旁小声道:“勾践必是想用季寿换越王后和那些越臣。”
  他说得小声,不料勾践耳音极佳,也听到了他的说话,笑道:“寡人请了王子季寿之后,又
  有人拿着玉佩到驿馆将王后和越臣释fàng
  了,他们有范蠡和陈音护卫,当是安然无恙,只怕已到
  了文种的大营之中。”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都道:“勾践老谋深算,诡计多端,此番中了他的算计,大大不妙。”
  正在此时,忽见一乘兵车从姑苏城的方位驶来,车到近前,伍封见是圉公阳、庖丁刀二人,
  便问道:“是否有人将越王后放了?”
  二人听伍封这么一问,立kè
  变了脸色,庖丁刀叹道:“果然如小阳所料,其中有诈。”
  庖丁刀道:“先前有一队人拿着大王的玉佩来带人走,小人便觉得有些古怪,只是我们都不
  识得大王的侍卫,驿馆的守兵都认识那是大王的玉佩,我们也不敢多嘴,只好由得他们将人带
  走。事后鹿少爷觉得不太妥当,追了出去,但久无消息,正好柔姑娘派小阳为我们送酒肴来,
  我们将其他人打发回府,二人一路追了来,一路都不见人影,看来他们并未走这条路到营中来。”
  伍封脸色微变,道:“小鹿儿孤身追下去,你们一路过来也未见到么?”
  圉公阳和庖丁刀都不住摇头。
  伯嚭惶恐道:“想不到勾践竟然如此狡诈,大王,说不定勾践另有埋伏,此地不宜久留,理
  当尽快回城。”
  夫差不悦道:“寡人若走了,季寿怎么办?”
  颜不疑向勾践道:“越王如此欺哄我们,有失身份,就算季寿在你们手中,可别忘了这里是
  吴国的地方,等我们大军拥上,忙乱之中,恐怕会伤了越王的贵体,不如将吾兄季寿放了,下
  次再找机会,重开和议。”
  勾践大笑道:“这里虽然是吴国之地,寡人却是要来便来,要走便走,吴军能奈我何?”
  夫差想起勾践的厉害和越人的强悍,不敢再多留,小声道:“勾践有备而来,还是依太宰之
  见,我们先回城再说。”
  伍封忙道:“不可。这是吴国的地方,越人怎也不敢太过放肆,我们若留在此地,又有数百
  侍卫守着,勾践怕我们另有打算,多半不敢乱来,若是匆匆回去,路上无从防备,反而会中了
  勾践的埋伏。”
  颜不疑也道:“一动不如一静,我若是勾践,当然不敢在此地硬攻,定会暗派了一支人马扮
  成盗贼之类,在父王回城的路上设伏。”
  伍封道:“勾践在此地必无多少兵卒,否则,也不会大费周张将季寿骗来,我看他也是无甚
  把握,才会将季寿留在他船上,让我们投鼠忌器,他万一事情不成,便挟持季寿逃回越国。大
  王,姑曹领有大队人马在附近,若将他们招来,勾践恐怕插翅难飞,只好将季寿放了。”
  夫差知dào
  今日之事必定难以善解,回首小声对颜不疑道:“不疑,你快派人去将姑曹的大军
  调来。”
  王子姑曹的军马就在附近,多半不知dào
  出了变故,颜不疑点了点头,道:“父王设法将勾践
  留住,儿臣去将姑曹的兵马引来,若是勾践将季寿带回越国,季寿恐怕再也难回来了。”
  夫差见他念及手足之情,心中大慰。
  伯嚭道:“王子,老臣送你出营。”
  夫差皱眉道:“此刻还哪里顾得上这些穷讲究?”
  伯嚭小声对夫差道:“老臣假装送王子,其实正好kàn
  看周围是否有越人的埋伏,好作定夺。”
  伍封也暗暗佩服这家伙老奸巨滑,点头道:“太宰说得不错,你们小心,在下留下来保护大
  王。”
  颜不疑与伯嚭二人出营,伍封将楚月儿等人叫上来,小声吩咐:“越王勾践诡计多端,我们
  可要小心行事,不能让大王有失。”
  夫差道:“想不到这勾践如此多诈,幸好这是吴国境内,若是在越国议和,恐怕就麻烦大了。”
  伍封叹气道:“微臣倒是担心文种的那支兵马,此刻勾践的奸谋施行,说不定文种的兵马也
  有所动。”
  勾践在船上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忙乱,也不吱声,见他们忙过,笑问道:“王子不疑是否去招
  王子姑曹的兵马?哈哈。”
  伍封与夫差见勾践一语道破,明知颜不疑去搬兵,却并不急于走,反在船上耽搁,也猜不
  透这人在打什么主意,心中惊疑不定。